太后瞟了一眼皇帝身后的人,突然问道:“她呢?”
皇帝一愣:“母后说的是?”
“徐……”太后话锋一转:“德妃呢?”
赵踞自然听见了那一声“徐”,喉头动了动:“她身子有些不适,方才回宫去了。”
太后面色平静:“叫他们都退下吧。”
一声吩咐,众人纷纷地后退出殿。
内殿重又一片寂静,太后闭上双眼,过了片刻方淡淡道:“有了身孕的人,皇帝要对她好一些。”
赵踞垂头:“是,太后。”
“你扶着我起来。”太后吩咐。
皇帝忙起身将太后扶起,让她半靠在自己肩头。
太后目光转动,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皇帝:“紫麟宫那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现在,你可以跟我说句实话了,是不是徐悯勾引的你?”
皇帝震惊,他竟不晓得太后知道了此事。
见皇帝不言语,太后叹道:“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跟我说句实话,是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皇帝的泪几乎又逼出来:“母后千万别这么说。”
他飞快地定了定神,才低声道:“着实不是她,是……另外有个人给我下了药。徐悯她赶去阻止,可是我当时神志不清,就……”
太后目光闪烁,问道:“你说的另外一个人,是鹿仙草吗?”
皇帝之前刻意隐瞒,便是怕太后会怪罪这会儿的“仙草”,没想到太后竟一语点破。
皇帝只得点头。
“原来真的是这样,唉,”太后苦笑道:“是我太冲动了,我本该知道,以她的性子,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太后说到这里,眼中竟有两行泪流了下来:“是我糊涂,到底是我做错了。”
皇帝忍不住也落了泪:“母后……不要这样说,不是母后的错。”
太后又止住泪,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算了,恨了那么久,这会儿回头,其实也没什么,竟多是一个身不由己,外加阴差阳错而已。”
赵踞暗中飞快地拭了一把泪:“母后不必多心,且好好的便是了。”
皇帝还没说完,太后望着他,突然道:“你可知道,你来之前,母后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徐悯还活着。”
赵踞无法出声。
“我梦见她就在咱们身边儿,还是那么的讨人喜欢,”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帝,最后感慨似的说道:“怪不得你喜欢她,其实母后也很喜欢她,只可惜啊……”
太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终于长叹了声。
她握住皇帝的手,恍若轻烟般的叮嘱道:“好好地……待她吧。”
皇帝呆在原处,此刻竟不知太后口中的“她”,指的到底是谁。
但是太后怎么会知道,这会儿的仙草就是徐悯呢?
皇帝恍惚的时候,太后的头向着皇帝的肩头一歪,也撒开了他的手。
刹那间,皇帝的心也随着陡然冰凉。
这一刻,肝肠寸断的赵踞,突然想起了仙草之前跟自己说的话:这下你终于明白我的感受了。
***
太后在崇阳宫薨逝,整座汤山避暑行宫顿时哀声一片。
众人都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忙碌,一时没有人格外在意德妃娘娘身体微恙之事。
只不过,私底下有些人传言,说是皇帝因为太后娘娘薨逝之事而怪罪了德妃,所以才导致德妃动了胎气。
方太妃跟江水悠忙着太后的丧仪,并起驾回京等等事宜,不可开交。
众妃嫔也更换了服色,在崇阳宫外跪地守制。
次日,谭伶等奉命先行送德妃回京。
到了黄昏,突然有几名小太监鸡飞狗跳地返回了汤山行宫。
原来德妃的车驾行到半路,突然间两侧密林中乱箭齐出,有一队蒙面人冲了出来,竟将禁军冲散,德妃的车驾也在慌乱之中往前狂奔而去,竟不知所踪,禁军正在集合追踪。
皇帝本正在殿内给太后守制,听了这消息,脸刷地白了。
胸口隐隐地有什么在翻涌,皇帝抬手摁了一把,想把他压下去。
岂料反而像是用力太大,摁的自己的心陡然巨痛。
皇帝一张口,忙举手捂住嘴。
旁边雪茶上前照看,却发现皇帝的手指缝内滴滴答答的,竟是有血流了下来,只是那血的颜色似有些古怪。
其后,颜如璋赶到了行宫,有他在,事情也顺利多了,当下安排起丧,回京等一概事宜。
就在太后薨逝,德妃遇袭下落不明,皇帝病倒的多事之秋,从南方突然传来了一个惊天消息。
原来是在蜀中的邺王,突然趁机起兵。
满朝文武惶惶然。
虽然早有许多人觉着邺王有不臣之心,可是偏偏之前皇帝不信。
如今正当皇室风雨飘摇的时候,邺王突然打起了造反的大旗,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短短地五天之内,邺王的军队已经攻占了周边三城,眼见将要到达渝都了。
皇帝调兵遣将,命荆南节度使严防死守,顺便支援渝都,只是毕竟相隔甚远,等旨意传达到地方,只怕军情又起了变化。
皇帝连日连夜的亲看地图,调度战事,再加上太后薨逝之事,自然彻底冷落了后宫众人。
宫中妃嫔因为也听闻了邺王造反,有的惶惶不安,有的却不以为意。
最关心军情的却是冯绛,毕竟是将门之女,加上又没有别的消遣,冯绛时刻关心着两军战事。
若不是因为幽州距离蜀中着实太远,冯绛定要恳求皇帝把冯云飞调到蜀中去,或者禹泰起都成,在她看来,只要两人随便哪个到场,平定邺王之乱,不在话下。
这日冯绛正在跟两名伺候在乾清宫的太监打听外头的战事情形,突然看见胡漫春带了两名宫女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冯绛道:“她怎么能去那里,皇上不是在乾清宫内召见大臣商谈军机吗?这种非常时刻,她如何能去?”
小太监道:“冯昭仪有所不知,皇上对这位胡美人可是格外待见呢,有时候商谈事情都不避着她。我们都说,若不是给太后的事挡着,只怕这会儿早又封了呢。”
冯绛心头火起:“她算什么东西,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当初在行宫里,就是在那个什么佛堂,弄的德妃动了胎气……”
小太监知道她脾气火爆,忙劝道:“昭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如今德妃娘娘下落不明的,唉……谁叫人家得宠呢。”
这话却似火上浇油,冯绛一念怒生,无法按捺,竟撇下那两个太监不理,自己也往乾清宫而去。
来到乾清宫殿前,还未进门,就见胡漫春一行人站在殿外。
冯绛放轻脚步走到跟前,隐隐听到里头传出男人说话的声音,讲的正好像是行军调度的事。
冯绛眉头一皱,立刻喝道:“好啊,你居然敢在这里偷听军机?”
胡漫春给她吓了一跳,听她喝问才笑道:“原来是冯昭仪,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臣妾因为怕贸然入内打扰了皇上跟各位大人,才特在这里等候的。”
冯绛指着她道:“你住口,我都看见了!你安的什么心?上次也是因为你,让德妃受了斥责,因为太后的事我才按捺着,这次却饶不了你!”
冯绛说着一把扯住胡漫春的领口,先一巴掌打落,跟随胡漫春的宫人忙上来拦阻。
门口这样一闹,里头便听见了,不多会儿事雪茶跑出来,见冯绛拉扯着胡美人,雪茶道:“快松手,这成何体统?”
冯绛道:“什么体统不体统的,我替皇上打死这个害人的狐狸精!”
雪茶忙去拉扯冯绛,却如何能拉得动,正在闹成一团,却见赵踞从里走了出来,喝道:“还不住手。”
冯绛这才悻悻地停手。
皇帝则把胡漫春扶了一把,见她头发散乱,脸上红肿,不由道:“冯昭仪,你又胡闹什么?”
冯绛瞥了皇帝一眼,冷哼道:“真是天家无情,只知新人笑,不知旧人哭。”
皇帝哼道:“身为昭仪,行事如此无状,还不滚回去。”
冯绛气恼地瞪着皇帝:“臣妾是无状,可没有无情,皇上大概都忘了德妃是谁了吧?啧啧,我要是德妃,就算得了命,一辈子也不回来,倒也罢了。”
皇帝像是真给气到了,直直地盯着冯绛,竟没有出声。
胡漫春忙柔声道:“皇上息怒,别气坏了龙体。”
雪茶虽然觉着冯绛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但也怕冯绛吃亏,忙上前拉住她:“冯昭仪,你是不是又给给风吹的头晕,怎么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还不快回去喝药呢。”好歹生拽着她下了台阶。
第172章
雪茶推拉着冯绛下台阶,转到没人的地方才站住脚。
冯绛仍旧气愤难平,扭头说道:“怪不得太后之前一直要灭了那狐狸精,皇上却只是百般护着,如今太后去了,更加没有人能拦着了,如今母后也忘了,怀了身孕的德妃也忘了,只把那只狐狸宠上天去!”
雪茶忙道:“冯昭仪,小点声。”
冯绛道:“我怕什么,这不是还念着我父亲的缘故嘛,要不是这个,只怕也要为了他的心肝宝贝把我打死呢。”
雪茶哭笑不得,终于说道:“其实也怪不得冯昭仪你这样说,可知我心里也是跟你一样想法,只是皇上……唉,毕竟太后才去了,德妃又出了事,偏偏邺王又在那里不消停,皇上也着实劳心劳神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冯绛说道:“皇上宠那个狐媚子也就罢了,只不过也太破格了,怎么那么重要的军机会议也不避着她?若她是个细作之类的,那么岂不是坏了大事?当初在幽州,我父亲他们商议军情的时候,连我也不许靠近,怎么她就这么得意?”
雪茶道:“这个我原先倒是没想到,昭仪放心,我回头就跟皇上说说。您也消消气儿,先回去吧。”
冯绛咬了咬牙,终于先敛了怒气,只问道:“现在西南边的情形怎么样了,公公可知道?”
雪茶说道:“我也不懂这些打仗的事情,只隐隐地皇上他们说,怕周围的地方官之类的不敢对邺王下狠手之类的,仿佛有些难办。”
冯绛灵机一动:“邺王长年盘踞在西南,蜀中周围的州县地方官恐怕跟他多多少少会有些牵连,怪不得一开始战事如此不利,若皇上这样担忧,不如从别的地方调兵最好。”
雪茶见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心中佩服,因道:“冯昭仪莫非知道从哪里调最好?”
一提起这些冯绛就眉飞色舞,笑道:“我原来想这功劳送给我父亲,可幽州距离蜀中,还不如夏州到蜀中的距离短呢,而且禹将军用兵如神,假如皇上能够调他过去,我想平定邺王之乱,易如反掌。”
雪茶道:“这个我好像也听皇上提起过,只不过那些大臣们一致反对,似乎是说禹将军太过功高,不能再纵容他之类。”
“都是放屁的话,”冯绛忍不住叫骂起来,“要是真给邺王长驱直入打入京城,我觉着他们肯定一个个投降的麻溜顺利。我真怀疑这些人是不是也是邺王的细作,专门来害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