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公公说什么?”
高五垂眸片刻,索性道:“你给蔡勉的人下毒,当初那濯缨老人并没有将你治愈,禹泰起送密信给皇上让他及早想法子,皇上便命谭伶带濯缨老人回京。”
仙草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可是……”
“可是你没有见到他,因为他在路上已经死了。”高五道:“皇上大为不安,又不想让你知道,所以暗中招揽天下的名医,又特意叫人把濯缨老人在五龙潭的医术、药物……种种东西,无一遗漏地带到了宫内。如此大费周章,目的就是为了找出给你解毒的法子,对症下药。”
仙草突然当初雪茶跟自己说,皇帝和高五“鬼鬼祟祟”不知做什么机密。
以及自己稍微有些不适,皇帝竟紧张的那个样子……逼她喝了那些苦药。
高五说完,冷冷说道:“皇上还是头一次对一个人如此,你若留下来,迟早会找到解毒之法,可你若要走,非但皇上的心血付之东流,连你自己……也可能性命不保,这样,你还要走吗?”
直到此刻,高五仍记得当时她的表情,有些淡淡的惆怅,又有些无法言说的温柔,看着竟有些不像是平时那个嚣张的丫头了。
她转头看向旁边昏睡中的皇帝,嘴角带笑,眼中却是泪光闪烁。
这笑容又伤感,又动人。
连自诩心如铁石的高五,在那一刻,竟也隐隐地觉察到了从未尝过的一点心酸滋味。
第132章
高五将自己跟仙草见面之事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罢,双眸微闭,半晌才喃喃道:“真个儿是为了朕好,所以宁肯冒着性命危险,也一定要出宫的吗。”
高五不便出声。
皇帝缓缓吁了口气,又道:“这件事,太后可知道?”
高五说道:“回皇上,太后跟其他众人都不知情,小国舅只对太后说,皇上是在镇抚司里偶感不适的。”
赵踞点点头:“这最好。”
高五想到白日所见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首,本还有些话想说,但又怕皇帝此刻心情不稳,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反而坏事,于是只低着头。
半天,皇帝才又开口:“明日一早,你派些能干可靠的人,分两个方向而行。”
高五诧异地抬头,小心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赵踞的声音十分沉静,像是咆哮过后的江河缓缓沉寂,他轻声道:“一是往夏州禹泰起那边,一是往蜀中方向,朕记得当初太师要追杀徐慈的时候,不是说曾在往蜀中的官道上发现过徐慈的踪迹么。”
“是,只是最终并没有捉到徐慈。”高五心中似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但又不敢贸然猜测,只能顺着回答。
赵踞抬眸:“知道朕这样做的用意吗?”
高五顿了顿,终于极艰难地开口:“皇上是不是想……想让奴婢派人找寻小鹿姑姑的踪迹?”
那死在九里沟谷底的女子,一眼看去的确跟鹿仙草有八九分相似,可是如果加了那御用的龙佩,那自然就是十足十了。
可是皇帝好像并没有因此而确信。
高五提心吊胆地说了这句,生恐自己猜错了。
耳畔响起皇帝轻轻地笑声,然后说道:“你是不是觉着朕疯了。”
高五慌忙俯身,将额头贴在地上:“皇上!”
赵踞长叹了声,慢慢说道:“朕不是疯了,朕只是相信她绝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死了。她不是跟你说了……心里还有惦记的人吗?怎么会那么轻易而死。所以……去找,把人给朕找回来!”
高五微微战栗:“奴婢遵旨。”
赵踞又道:“还有,这件事除了你之外,不许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如璋。”
****
赵踞在乾清宫询问高五的时候,颜珮儿陪着太后回到了延寿宫。
之前皇帝在九里沟突然晕厥,在场众人大惊失色,幸而有颜如璋在,当机立断的拦了一辆过路马车,一行人护送皇帝回京。
颜如璋本来不想直接回宫,毕竟怕消息传了出去弄的人心惶惶,何况太后也必会受惊。
但经过昨夜之事,镇抚司也并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何况宫内至少还有太医。
且高五私心也是想让皇帝直接回宫,生恐在外头又节外生枝。
于是才直接回了乾清宫,命太医来给皇帝诊看。
虽然颜如璋命封锁消息,但小国舅紧急进宫,早就给人瞧见,一来二去消息传到了延寿宫。
太后大惊,不知发生何事,急忙跟方太妃,颜珮儿,江水悠等前来,却给颜如璋挡住,只说皇帝给风吹了,略觉头疼,此刻不想见人。
颜如璋因有其他顾忌,自然并没有将皇帝出京等的一系列之事告知太后,所以太后一直都以为皇帝是在镇抚司。
跟颜珮儿回到延寿宫,太后有些忧心,忍不住抱怨道:“皇帝的身体本来很好,只是我听说先前他日夜为政事操劳,连歇息的时间都少的可怜,就算是铁石之人也撑不住,加上又为了蔡勉的事劳心,唉,以后你要替我多看着皇帝,至少把他的饮食起居之类的都调过来才好,年纪轻轻的,竟然晕倒,如何了得。”
颜珮儿道:“珮儿以后定会留心,就怕表哥不愿意听。”
颜太后握着她的手道:“他不喜欢听,你也要管,这宫内就你一个是家里人,你若不管,难道指望别的那些人?他若是不听,你再来告诉我就是了。”
“我知道了。”颜珮儿便答应了,又道:“时候不早了,太后不如先安歇吧,明儿也好早早地去看望皇上。”
颜太后叹了声,突然又问:“是了,怎么事儿这样巧,今儿才把那鹿仙草送出宫去,皇帝就也忙着去镇抚司,又晕倒……你说,这两件事该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颜珮儿笑道:“多半不会,难道表哥会因为那鹿仙草出宫才着急、才急怒攻心晕厥的吗?”
太后皱眉思忖片刻:“我想也不会,若真的那样,为了一个奴婢而如此张皇失措不顾自己,皇帝就太让我失望了。”
颜珮儿道:“当然了,表哥绝非那样轻浮不知轻重的人。”
安抚了太后睡下,颜珮儿出了延寿宫,一路欲往富春宫而回。
秋夜有些凉爽,不知哪里传来的促织的叫声。
一行人正走着,突然前方的太监躬身道:“小国舅。”
颜珮儿止步抬头,却见前方的宫灯影里,显出一道银白色袍服的身影,看着如同暗夜里的皎皎白龙。
微微一笑,颜珮儿缓步上前:“十四叔。”她抬头看向颜如璋:“怎么没在乾清宫照看着皇上?莫非是要去见太后吗?太后才方歇下了。”
颜如璋道:“我只是随便走走。”
他说着转身,却并不着急离开,像是等待的样子,颜珮儿会意地走上前:“十四叔莫非有心事?”
颜如璋微微垂首,长眉微蹙。两人走了几步,颜如璋才说道:“你早就知道太后要送小鹿出宫的事,对吗?”
此事原本只有太后跟高五知道,如今听颜如璋提起,颜珮儿却也并未否认:“十四叔从哪里听闻的?”
颜如璋道:“那你知不知道,送小鹿出宫的那两个太监至今并没有回宫。”
颜珮儿微怔:“是吗?”
“你不知道?”颜如璋问。
颜珮儿道:“我今儿总陪着太后消遣,自然也没有留意这些小事。太后也没有告诉过我,怎么他们还没有回宫复命呢,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颜如璋将目光从颜珮儿面上移开,看向头顶暗色的天幕,像是夜色也坠落在他的眸子里,让他的眸色显得格外深沉。
“十四叔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颜珮儿仰头问道。
颜如璋道:“没什么,只不过我想,从此你可以安心了。”
“安心?”
颜如璋垂眸,向着颜珮儿淡淡一笑,却并没有说话,迈步负手仍回乾清宫去了。
在颜如璋去后,富春宫的掌事嬷嬷走过来道:“娘娘,十四爷跟您说什么呢?”
颜珮儿凝视着颜如璋的背影:“那两个奴才怎么还没回宫呢?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掌事嬷嬷道:“那两个也是宫内极有经验的人,做这么一点小事应该不会出错儿。至于为什么耽搁,奴婢也想不通,难道是觉着那鹿仙草毕竟是乾清宫当差的奴婢,所以动了手后也不敢回来,便悄悄的逃走了?”
颜珮儿徐步往前,且走且问道:“皇上今日出宫,打听了消息没有?”
掌事嬷嬷道:“今日跟着出宫的是秦统领跟雪茶公公,他们的嘴都很严,幸而从一个禁军的嘴里套出些话来,原来皇上并不是去了镇抚司,而是……”嬷嬷在颜珮儿耳畔低语了几句,“娘娘觉着,是不是跟咱们那件事有关?”
颜珮儿眼中微微放光:“当真?我就觉着这件事有些古怪,十四叔居然还不肯承认,这么说,那贱丫头是妥妥的死了?”
掌事嬷嬷道:“这还能有假吗,所以奴婢才说,那两个奴才多半是下了手后又害怕,才逃走了的。”
颜珮儿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顺利,那也罢了。”
掌事嬷嬷道:“娘娘,其实那奴婢走都走了,何必还要再派人去除了她呢?十四爷跟皇上都是极精明的,倘若察觉……”
颜珮儿的眼中泛出憎恶之意,顿了顿说道:“不过是个贱婢,却让十四叔牵肠挂肚的,还让皇上也迷了心,这种人若不除掉,始终叫我不安。何况许她出宫的事皇上事先还不知道,如果给皇上知道,万一再召她回来呢?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将她剪除,才是天理不容。”
掌事嬷嬷恍然点头。
****
当时天不亮,太后所派的两名太监便来到了乾清宫。
仙草只背了个小包袱,同他们两人头也不回地出了还在沉睡中的九重宫阙。
出西安门的时候,仙草本以为这两人就此止步了。
不料两人道:“太后说,要送姑姑出了城再回去覆命。”
仙草虽觉意外,但暗自一想:莫不是太后怕自己回心转意又跑回宫内去?
倒也罢了,又见他们准备了马车,便爬上车内。
其中一名太监跟着爬了入内,另一人坐在车辕上,驱车来到城门口,城门却才刚开。
仙草从车窗口看见,因道:“两位公公到此可以回去了。”
坐在她对面的那太监笑道:“不忙,小鹿姑姑从此要离开京内了,不妨让我们多送一程,何况我们兄弟们也极少出宫办差,正好也跟着消遣半天。”
仙草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只当两位还要着急回宫覆命,却想不到遇到热心肠了。果然是延寿宫出来的人,都跟太后一般的慈和。”
对面那太监道:“姑姑过奖了。”
这会儿马车出了城,一路往官道上而行,因为是绝早,路上行人稀少。
仙草从车窗口往外打量,却见隐隐地竟有些野外荒凉之意。正打量里,突然察觉背后如芒在刺,蓦然回头看时,却正对上那太监直盯着的眼神。
那太监猝不及防,忙向着她一笑:“姑姑在看什么?”
仙草道:“我在看咱们走的路,这会儿天还不亮,可别走错了。”
太监笑道:“姑姑放心,绝对不会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