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抿了抿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仙草一怔。
雪茶说道:“上次你冷不丁冒出皇上说的那句话,可知我心里也是吃了一惊,后来听皇上说,你是跟徐太妃娘娘学的,这就怪了,娘娘在的时候,我怎么没听见你动辄就出口成章?”
仙草瞎说道:“我、我也不清楚,就那么随口说出来了,兴许是冥冥中太妃娘娘照看着我。”
“呸!”雪茶啐了口,又沉沉地看着仙草,“不用跟我花马吊嘴的,我可是越来越觉着,你越来越不像是鹿仙草了。”
仙草笑道:“公公,别开玩笑,那我又是谁呢。”
“你……”雪茶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依旧是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以前是完全的微胖娃娃脸,现在大概是因为处于少女期,下巴微尖,透出几分令人刮目相看的灵秀之气,两只眼睛瞪着人的时候会圆圆地透出一股略凶的杀气,但是现在那股杀气却消失无踪,好像总是笑眯眯的,给人一种很讨喜的假相。
如果不是方才在宝琳宫内看到她的那个笑容……心头发凉,总觉着似曾相识,不知在哪里看到过,却一定不是她鹿仙草的脸上看过。
“今儿的事,是太妃跟充媛想要针对罗婕妤是不是?”雪茶问道。
仙草敛了笑:“公公怎么这么说?”
雪茶说道:“我也不是在宫内白吃干饭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已经不像是“鹿仙草”了,如果还老实交代,那岂不是更要让雪茶怀疑?
仙草笑道:“我又知道什么?只是老天保佑好人而已,谢天谢地,也是皇上的洪福。”
雪茶看着她眨着眼睛满脸无辜的样子,忍住想要打她的冲动,却忍不住伸手捏住了仙草的腮。
仙草正双手合什祷告,吓了一跳:“公公!”
雪茶觉着手底的小脸娇嫩的可爱,手感很是不错,很难想象这恶犬似的鹿仙草……肌肤的触感竟然这样好。
雪茶心中这么想着,两只手色胆包天地用力,把仙草的两腮扯的往旁边拉了出去,原本俊俏秀丽的小脸顿时变形。
仙草终究忍无可忍:“公公你……”她给拉扯的嘴巴歪着,口齿不清地喊了声,终于将雪茶的双臂推开。
雪茶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给捏的脸颊发红的仙草:“奇怪,不是画皮,难道是附体。”
仙草听到最后两个字,心猛地一跳。
她揉着隐隐作痛的腮,皱眉道:“什么附体画皮的?就算是画皮,哪里是能够随便就扯下来的,何况这些妖言惑众的话在宫内是禁忌,公公怎么自个儿瞎说起来。”
雪茶道:“总之,你很怪。你莫不是什么妖怪吧……”
仙草嗤地笑了出来,看着雪茶点头叹道:“如果我是妖怪画皮,哪里还在这皇宫内浑浑噩噩的厮混呢?我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倒是也想自己是妖怪。”
雪茶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想做什么?”
仙草看穿他的心思,便抬手在雪茶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公公放心,正如你方才所说的一样,我经历过生死,已经不是先前的仙草了,就是说我跟以前不同了,所以我当然也不会、不敢去为难公公。何况公公其实对我也不错呢?我怎么会恩将仇报。”
雪茶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一个人:“那皇上呢?”
“皇上?”仙草一愣,然后哑然笑道:“皇上是九五至尊,真龙天子,就算我是妖怪,也不敢轻易接近皇上,又怎会去冒犯他呢?”
雪茶这口气才彻底放松下来,又不禁问道:“那……你方才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做的又是什么呢?”
仙草仰头看着阴霾的天空:“我想做的……”
第一当然是想法子将徐慈安然无恙地从刑部大牢里救出来,第二……也许就是离开这九重深宫,只要离开这里,自由自在的,不管去哪里都好。
雪茶看到鹿仙草的脸上浮现一丝向往之色,但却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喂……你还没回答我?”雪茶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仙草回过神来,眉眼弯弯地笑道:“我如果是无所不能的大妖怪,我想做的,当然是……保佑这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啦。”
雪茶愕然。
顷刻,雪茶不可思议地说:“我还以为你最先要做的,是让皇上赦免了徐慈呢。”喃喃说罢,雪茶振作起来:“好了,我该赶紧回去了,方才我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蔡丞相进宫,只怕又是来逼迫皇上的,也不知这会儿怎么样了。”
仙草心头一动。
雪茶又道:“唉,之前皇上没收后宫的时候,我盼着能多几位主子娘娘,可以给皇上开枝散叶,如今人是来了,可事儿也跟着多了,我只盼这后宫太平些,别让皇上挂着前边,又烦心后边的。”
他嘀咕了几句,不知为什么白了仙草一眼,转身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不多会儿到了御书房门口,雪茶正要询问旁边的小太监里头是什么情形,就听到是蔡勉的声音:“这是什么!”
雪茶一脚才要进门,闻言吓得差点儿往前栽了个狗吃/屎。
雪茶定了定神,壮着胆子入内,才走几步,果然见蔡勉立在御前:“皇上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满是惊怒质问之意。
在长书桌之后坐着的是少年皇帝,神色清冷中带着抹若近若离的淡然温和,看不出什么异样。
雪茶进退维谷,只得悄悄地往旁边挪开几步,不料就这么一动,无意中竟瞥见在皇帝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匣子,而匣子里的东西吸引了雪茶的目光。
那东西似乎有些毛耸耸的,雪茶料想让蔡勉失声的是这盒内之物,他好奇地暗暗抬起头来,踮起脚尖张望。
终于随着雪茶身高渐长,那匣子里的东西也如愿以偿地缓缓出现。
但当看清楚那到底是何物后,雪茶眼前发黑,身体僵冷,惊心动魄的惨叫即将冲口而出。
就在这瞬间,身后一只小手探出,将雪茶的嘴及时地捂住了。
第31章
背后突然出现的那人及时拉住雪茶,两人后退出数步,总算脱离了皇帝跟蔡勉的视线范围。
雪茶因为先前给那匣子里的东西吓得魂飞魄散,竟忘了反抗,此时身不由己地跟着退后,差点儿直接跌出去。
那人好不容易才撑住站稳:“公公!”
雪茶听到这个声音,鬼使神差地回头,却瞧见了鹿仙草那张会让他为之“精神一振”的脸。
“怎么是……”雪茶忍不住叫了起来,又忙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仙草讪笑说道:“我、我怕皇上因为宝琳宫的事儿责怪公公,所以悄悄地跟来看看。刚才,刚才那盒子里的是什么?”
雪茶听了最后一句,忘了质问她前一句,当即咕咚咽了口唾沫:“你、你没看见?”
仙草说道:“我还没来得及看,就见公公像是见了鬼似的……”她见雪茶要惊呼起来,生怕扰到里头两人,才忙出手。
雪茶抚过额头,掌心微微地冰凉:“你没见着,是你的福气!你当那是个什么?那是个人头!”
仙草脸色一变:“人、人头?谁的头?”
她看看雪茶,又看向内殿,双脚开始情不自禁地挪动,倘若雪茶回答一个“徐”,或者有这个意向,只怕她就要即刻冲进去了。
幸而雪茶皱着眉道:“不认得。”
仙草听见自己的心给高高吊起,又因为雪茶这句话而踏实落地的声响,大概是太“踏实”了,甚至跌的有点疼。
“公公真不认得?”仙草追问。
雪茶说道:“老子的魂都要吓没了,谁还认得那个晦气的东西?头发乱蓬蓬的,额头上还有血,脸色铁青……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头,看着吓都吓死了,哪里还能认得是谁。”
仙草见他魂不附体的样子,到底不太放心,就歪头往内看去。
因为有她在身边,雪茶的魂魄渐渐归位,便嘀咕道:“皇上的行事越来越难以预料了,好好地怎么弄了个人头过来,居然给丞相看……丞相的脾气本就不好,假如再惹的他不高兴,可怎么办是好,改天倒要跟少傅或者小国舅说一声,让他们劝着点儿,可偏偏两个人都不见了。”
仙草正留心听里头在说什么,无意中听雪茶嘀咕到最后一句,突然心头一动。
“公公这段日子也没见过苏少傅跟国舅爷?”
这些日子仙草一边儿在宝琳宫伺候,一边儿出来探听消息,起初还不觉着怎么样,可连着十几天,都没有见到苏子瞻或者颜如璋,她只当是自己不凑巧而已,如今听雪茶这么说,才知道雪茶也没见过。
这就有点奇怪了。
雪茶道:“可不是吗?我先前问起皇上,皇上还骂我,说我多事,不叫我多嘴呢。我不过是关心才多问一句,怎么就多嘴了?唉,你说皇上是不是嫌弃我了?”
仙草只顾寻思,竟没回答他。
这会儿里头是蔡勉的声音响起:“难为皇上,这难道是在杀鸡儆猴吗?是把老臣当作猴子在戏耍?”
雪茶听蔡勉话中已经按捺不住怒意,情不自禁又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仙草亦步亦趋跟过来。
****
皇帝跟当朝丞相面前的桌上放着一颗人头。
这是何等悚异之事。
但少年皇帝的反应却是寻常,他眼皮一垂,瞄了眼匣子内的人头:“太师当真不认得这是谁吗?”
蔡勉冷笑:“怎么,难道还是老臣的亲戚不成?”
皇帝笑道:“太师不认得,朕就放心了。”
“皇上这话何意!”
赵踞点头叹道:“这个人,是往江南道的赈灾安抚使,他勾结江西地方豪强,侵吞了大批的赈灾款项,直接导致了遭受水灾的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处安身,百姓们苦不堪言才暴起反抗,如果不是这罪魁祸首,赣城也不会有那一场围城之祸。”
蔡勉听后,定睛再看,果然有几分眼熟,当下心头凛然。
“皇上……如何得知?”他眼带警惕地看着赵踞。
赵踞说道:“此人已经将自己所做的恶事尽数写做供状,签字画押了,本来朕想留着他把江南道那些罪大恶极的蠹虫一一清理出来后再做处置,他却畏罪自杀了。”
蔡勉咽了口气:“可是据臣所知,此人现在应该不在京内,而是在江南道。”
“太师所说不错,”赵踞说道:“这人的确是在江浙,是朕派去调查的特使找到了他。”
“特使?”蔡勉皱眉,“什么特使!臣如何不知道?”
赵踞笑道:“太师莫怪,这不过是朕一时兴起,想秘密地派人办点事儿,若真的办成了,以后也好在太师面前夸口,不料真的给他们捉到了此人,朕实在气不过,又不愿千里运送尸身劳民伤财,就叫人砍了他的脑袋送进京,待后便悬于城门口示众,也让朝中官员们以为警示,今日本来就想请太师进宫商议此事,不料太师正好来到。”
蔡勉本是要兴师问罪的,见皇帝面上带笑,语气又温和婉转,便只深锁眉头:“话虽如此,可皇上也太胡闹了,军国大事,岂是儿戏?倘若皇上派去的人胡作非为,传扬出去,如何得了!”
赵踞顺着说道:“太师说的是,朕下次绝不再如此就是了。”
蔡勉看一眼桌上的人头:“如果皇上所说是真,那么此人倒是死有余辜。请问皇上,特使如今何在?”
赵踞说道:“朕已经召他们紧急回京了,这会儿应该是在路上。”
蔡勉点头:“这就罢了。”他飞快地一思忖,“虽然这人是贪墨的罪魁祸首,但是徐慈勾结流民私自开仓的罪过仍是无法抵除,老臣再次恳请皇上早日下令处决徐慈,以安民心。”
赵踞道:“太师说的是,只不过当初朕跟太师是半月之约,如今还有两天呢,不如再等等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也不想做个失信之人,太师觉着呢?”
他始终面上带笑,态度很是谦和。
蔡勉扫一眼皇帝,又看看桌上的人头,勉为其难地“嗯”了声:“臣只是怕皇上到时候会反悔,既然皇上也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臣还能说什么。”
赵踞笑道:“太师不愧是太师,一言一行,都是满朝文武之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