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用一顶防风的貂鼠帽子给她罩在头上,脚上也穿着厚厚地麂皮靴子。
仙草生平第一次穿这许多的皮毛等物,胳膊都沉重无比,不由说道:“我都要动不了了,像是什么怪物。”
小慧忙啐了几口:“童言无忌,瞎说瞎说。”便把帽子往上推了推,露出仙草的脸来:“若要出去就得这般,不然的话冻坏了身子怎么得了。”
仙草叹道:“这个哪里还能冻坏,就算跌在地上都不会觉着疼。”
谭伶忙笑道:“娘娘,咱们就别说这些不中听的了。”
一行人严严密密地陪着仙草出门,往节度使府的后院缓缓而行。
夏州的地方建筑跟京城很不一样,没有那份精细雅致,显得十分古朴大气,舒朗开阔。
仙草很少有闲心出来闲逛,这会儿见砖墙青瓦,瓦头上挂着白雪,再往上,青天湛湛,处处都透着西北的刚毅冷硬似的。
她轻轻吁了口气,白色的气息在空中袅袅而散。
来至后院,果然见有几株腊梅挨着墙边,灿灿然地盛放着,满院子飘着沁人心脾的甜香,如同一幅有些褪色的名画。
仙草乍见此景,极为喜欢,来至腊梅树下细细观赏,又打算折两枝回去插瓶。
正在细细赏玩,隔墙隐隐传来了些说话声,竟是女子的说话声。
小慧诧异道:“咦,这怎么像是从将军院子那里传来的?奇怪,不会有女人在那里才对啊。”
谭伶隐隐听着那声音有些熟悉,心中不由有些不安。
仙草此刻也仿佛听了出来,歪头看向墙上。
只听那边人道:“那好,我就等将军回来便是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仙草浑身微震:“是不是夏叶?”
话音未落,那边也道:“是、是小鹿吗?”声音竟有些发颤。
仙草往前一步,还未站稳,只听“呼”地一声,眼前墙头上人影一晃,有道敏捷的身影越过砖墙,已经跃了过来。
夏叶双足落地,定睛看时,见面前是仙草,小慧并谭伶。
她顾不得惊讶,只上前握着仙草的手臂,上下打量道:“小鹿,你没事?”
这会儿谭伶跟小慧却都发现了,夏叶的打扮赫然跟先前有些不同了。
她的发式,竟不是少女的样式,反而都梳了起来,弄成了一个妇人的发髻模样。
两人乍然相见,很是激动,仙草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叶满目激动道:“我今儿才回来,不料将军竟不在府中……他们隐瞒的倒是仔细,我都不知你原来在节度使府。”
谭伶听到这里,便咳嗽了声:“夏叶姑娘,此事不宜张扬。”
夏叶道:“谭公公放心,我心里有数。可是公公怎么也在此处?”
谭伶略有些忐忑:“想必姑娘也听说了在行宫外娘娘失踪之事,我是从那时候起就追踪而来的,只是……一时还来不及报信回京。”
夏叶却并不在意这些,只又对仙草道:“我、我有一件事要私下里跟你说。”
仙草回头看向谭伶,谭伶犹豫片刻:“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站久了对娘娘的身体也有妨碍,不如且回屋里去说?”
因仙草穿的厚,夏叶一时没有留心,此刻突然发现,低头细看:“这是几个月了?”
仙草脸上略有些微热,无法回答。小慧在旁说道:“都快要足月份了。”
夏叶吃了一惊,忙道:“咱们先回去再说吧。”
****
来至内室,彩儿见夏叶回来,也自诧异,不过因知道夏叶已经非同以往,现在是禹泰起的人,倒也罢了。
七手八脚先给仙草将狐裘等取了,才露出巴掌大的小脸,越发显出肚子来了。
夏叶惊疑不定,二话不说,先上前给仙草诊脉,听了半晌道:“我隐约听闻你的病给人治好了,是什么人?”
仙草说道:“是清流社的一位姓沈的先生。”
夏叶皱皱眉:“没想到清流社里也有这样的高手,早知道的话我就不用舍近求远了。”
仙草道:“分别后你可好吗?为何这样迟才回到夏州?”
夏叶的神色复杂,说道:“这可真是一言难尽了。”
谭伶在旁边本想找个空子叮嘱夏叶几句,但是两人才见面,总是不得机会。
仙草却因为记得夏叶说有私密的事,便先示意谭伶彩儿等暂且回避。
谭伶百般不情愿,心中一动,忙问夏叶:“娘娘的脉象如何?”
夏叶道:“除了有些体虚外,其他的倒是听不出来,胎儿的脉象倒是很强健。”
仙草听了微笑:“这里的几位大夫也这么说。”
夏叶苦笑道:“这是他把你身上的精力都吸去了,你还高兴呢,到时候生产的时候只怕有一番苦楚了。”
谭伶趁机又道:“娘娘的身子弱,又将到产期,大夫说经不得惊吓劳累等,所以镇日里都不曾出门,今儿还是头一回,这么巧就遇到姑娘了。”
夏叶见谭伶说了这些,早明白他的意思,不由踌躇。
等谭伶退了后,仙草便问她到底有何话说。夏叶道:“我、我本来想告诉你……可是你答应我,不许大惊大喜的。”
仙草自打有了身孕,情绪便很有些不受控制。
此刻听了夏叶的话,心立刻忍不住跳快了些,忙强行按捺:“到底什么事?你说,不要让我着急。”
夏叶又迟疑片刻,才小声说道:“我当初离开后,本是想找之前我的一位师兄给你解毒的,可是他医术虽然高明,人却十分古怪,连我都打怵跟他打交道,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他果然不愿意跟我出山……最终我只得用了点法子才赚他出来,谁知有一天经过了梁河边上,却见几个渔民围着一具尸首……”
仙草早就屏住呼吸:“尸首?”
夏叶忙道:“看起来就如死了一般,那些渔民正打算将其埋掉,我无意中看了眼,却认出来那人竟然是……徐少主。”
仙草觉着有人在自己心头猛地捶了一击,疼不可挡:“我哥哥!”她握住夏叶的手,情急道:“他怎么样?”
夏叶道:“你别急,我见了徐少主,知道事情有变,于是先跟我师兄将他带走,调养了数月,才救了回来。那时候也知道你在宫内了。”
仙草听到“救了回来”,泪早就一涌而出,双手合什默默念佛。
夏叶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更加要仔细听。”
仙草忙又看向她,夏叶道:“徐少主伤的厉害,左臂几乎都废了……咳,你别担心,那种情况下能留一条命下来已经是神佛庇佑了。后来听说你在宫中,相见自然是极难的,我便按照徐少主交给我的法子找到了他的部属,那些人便带了他去了。”
仙草松了口气,忙又拭泪问道:“后来呢?”
夏叶的脸上掠过一丝赧颜,含含糊糊道:“我本来想回夏州,却给人制住了,后来邺王起兵,引发战乱,我才得了个空子脱身,在路上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仙草正觉着她说“给人制住了”的话时候,口吻有些古怪,听到后面,又有些紧张。
夏叶低低道:“我听说,因为相助邺王,徐少主给荆南节度使李拓的人拿下,已经解往京城去了。”
仙草的心头又是一顿。
徐慈生还,对仙草而言自然是天赐的神迹。但是徐慈的命运又一波三折,如今给解往京城,也不知等待他的是什么。
且对仙草而言,此刻的皇帝,早就不是原来的皇帝了,连她竟然也无法忖度皇帝此刻心里有什么打算。
当时在佛堂内的那场戏,就算是她人在局中看不破,但是,在太后新出了事,痛心疾首的情形下,任何人的神智只怕都会乱成一团,可是皇帝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理清了一切,而且有余力气定神闲地反将了胡漫春一军。
这些日子仙草每每想起这幕,都会觉着胆寒。
她越来越鲜明地意识到,皇帝果然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皇帝了。
那张少年似的脸又在心中浮现,一旦想起,那日在行宫内、给他一语伤到时候的痛也随着泛起。
仙草低下头默默调息,肚子里的小家伙却也仿佛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安跟感伤,也随着挣扎了起来。
等仙草察觉不对的时候,底下裙子都已经湿了。
第176章
这日禹泰起正于城头观望城外西朝人的行军布阵,眼见冬日将过,再加上邺王之乱已经平息,这场战事只怕很快也要告一段落了。
立在禹泰起身侧的姚副将说道:“没想到西南的邺王之乱这么快就给平定了,末将还以为要打个几年呢。”
旁边另一人笑道:“谁说不是?当初邺王起兵的时候,我们都觉着皇上一定会乱了阵脚,毕竟邺王筹谋多年,兵强马壮,蜀中那个地方又是易守难攻的,若是给他出其不意的出了蜀中,一定会威胁京城,就算败了,退回蜀都,以他多年的屯兵之力至少也能坚持个两三年,却想不到皇上的手段这样高明,巧妙布局,雷霆万钧,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又有一人道:“听说皇上是利用了邺王安插在京内的细作,将计就计,引的邺王倾巢而出,以前大家都只以为是没经过什么事儿的小皇帝而已,现在看来,倒是绝不能小觑的了。”
姚副将道:“是啊,你看这些西朝人,听说邺王反叛,加上当时京城内又是那样险象环生的情形,便以为有机可乘,想着趁乱来捞一把,如今却是打错了算盘了。”
禹泰起听了众人议论,想想赵踞在太后乍然薨逝,仙草下落不明等不利于自己的情形下,并未自乱阵脚,反而仍能镇定自若地运筹帷幄,直至反败为胜,这份心智跟坚忍,却也不由地让人佩服。
禹泰起道:“话虽如此,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小心他们狗急跳墙。幸而快要开春了,他们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吩咐下去,加紧巡查,尤其城门之处不容有失,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报知。”
众人齐声答应。
禹泰起巡查过后,在几个副将的簇拥中下了城楼,还未站住脚,就见远处长街上有一匹马飞奔而至。
马上之人却是节度使府的家奴服色,他急匆匆地翻身而下,踉跄跪地道:“将军且快回府。”
禹泰起一怔:“何事。”
那家奴气喘吁吁地,指着府衙的方向,道:“具体如何小人不知,是内院里传出消息,只说是紧急大事。”
侍卫官已经将马儿拉了过来,禹泰起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节度使府返回。
****
因为仙草产期将近,禹泰起早就命人挑选了几个有经验的稳婆留在府中,今日却排上了用场。
禹泰起赶回府中之时,谭伶正守在产房之外,其他彩儿小慧以及夏叶等却都随着稳婆留在房中。
禹泰起扑到门上,几乎将那两扇关着的门撞开,谭伶忙拉住他:“将军莫急,才进去两刻多钟。”
“现在怎么样了?”禹泰起捉住谭伶,把谭伶的手臂捏的隐隐作痛。
谭伶只得忍痛宽慰道:“将军宽心,才进去不多久,也还没有怎么样,我们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头仙草低呼了一声,声音凄厉。
禹泰起猛然一颤,双眼微微睁大。
谭伶也隐隐揪心,却仍是强行安抚道:“女人生孩子都是如此,不打紧,不打紧。”
谁知两人又站了片刻,里头时不时传出仙草痛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