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慈却看出皇帝仿佛有话跟自己说,当下随着走开数步。
两人来至路边儿止步,赵踞负手说道:“你跟他们才见面,想必有些事情要安排交代,朕跟她先走一步,你将事情处置完毕,再来赶上我们,或者直接回京。”
徐慈略觉意外。
他当然也有许多事想交代清流社的人,只没想到皇帝如此善解人意。
但是徐慈先前毕竟是大逆之罪,皇帝不追究也就罢了,如今更是许他留下,真正的用人不疑,高瞻远瞩。
“是。”徐慈垂首答应,又看一眼马车:“我还有几句话要同德妃娘娘说,请皇上恩准。”
赵踞道:“理所当然。”
徐慈松了口气,便走到马车旁边,仙草正掀起帘子打量外头的情形,见徐慈走过来,便道:“哥哥无碍吗?”
徐慈见她好端端地,便一笑道:“没有什么事,方才也是一场误会。对了,我有些事情要料理,所以要暂时留下来,等处置完毕再去京内找你。”
仙草看向不远处的袁氏兄妹,点点头:“哥哥只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说话间,早已经情不自禁伸出手来。
徐慈会意,抬手跟她牢牢相握:“放心。你也要好生保重身子!千万别叫我失望。”
仙草微笑答应,又问道:“要不要让皇上派几个人跟着?”
徐慈摇头。
仙草也知道他们清流社的内务,若是派了朝廷的人自然就变了味,只不过毕竟太担心徐慈而已。
这会儿徐慈回头看了眼,见皇帝似正跟洪礼说什么话,徐慈便道:“刚才我看到高五了。”
仙草道:“是啊,没想到高公公出现在这儿,倒是及时。也不知是事先有所防备呢,还是什么……”
徐慈忖度片刻,把心中的话压下,只低声道:“妹妹先前叮嘱我的话,我也正好吩咐下去。妹妹、千万别自苦,一定要放宽心,静静等待。”
仙草听了这句,眼圈泛红:“嗯!”
徐慈故意含笑道:“你自管放心,拓儿是个福将。必然无恙的。”
原来,虽然皇上说已经派了人去找寻拓儿,也有了踪迹,仙草仍是不放心,私底下同徐慈说起来,徐慈便答应她,会让清流社的人仔细找寻。
清流社的人遍布天下,消息最灵,若论起找人只怕也不输给镇抚司的密探。
只是先前徐慈跟随着皇帝,行事不便罢了。
徐慈跟仙草说罢,终于依依不舍分别。
那边儿,袁琪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鼻子跟嘴里都流了血,正拿着徐慈给的帕子在慌张地揩拭。
揩拭之余,便恨恨地瞪着皇帝。
直到徐慈又回来,袁琪才又喜笑颜开。
赵踞见他们兄妹已经说完,也对徐慈道:“务必万事留神,别再……叫她伤心。”
徐慈道:“是。”
赵踞这才负手又回马车上去了。
袁琪看着一帕子的血,嘴巴跟鼻子还在火辣辣地肿疼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毁容了,只是自己的糗态给徐慈看见,却更难为情。
袁琪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徐大哥,就这么放他走了?”
袁大哥在旁边苦笑:“好妹妹,你莫非还在做梦?你看看周围,都是官兵,难道你一个人要对付他们这许多?”
袁琪道:“我就是讨厌这狗……咳,这皇帝,瞧他不可一世的样子。唉,怎么小鹿还那么护着他呢?”
徐慈目送皇帝入了马车,心底却又想起洛阳城内那一夜,皇帝无意中把他当成是徐悯,说的那几句“家常”的话。
平日里他所见所闻再多,也不及那一刻皇帝的真情流露。
这会儿听了袁琪抱怨,徐慈一笑回身,喃喃道:“他自然有他的好处……唉,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袁琪眼睛一亮,便摇尾追了上来:“徐大哥,你念的真好听……对了,那皇帝折磨你了不曾?”
袁大哥见妹妹痴痴迷迷的样子,很是无奈。
可想到方才那场惊险,袁琪死里逃生,已经算是苍天眷顾了,不由释然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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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皇帝御驾离去,徐慈带着清流社一干人等也离开后,从路边的树林子里,也缓步走出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那日在夏州城内,小酒楼里的矮胖老者。
另一个,却是位身段窈窕的少女。
那少女脸上戴着面纱,有一双略略凹陷的眼睛,看着勾魂夺魄,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少女说道:“真的给爷爷你说中了,看样子,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恐怕真的是京城里的皇族呢。”
矮胖老者笑道:“皇族?”
少女眼珠骨碌碌地一转:“怎么,我说的不对?”
老者说道:“他在夏州的时候,随意出入节度使府,禹泰起对他都恭敬有加,还有徐慈向他跪地俯首……如今,竟然是镇抚司的人调用了本地的兵力,你以为随便什么皇族都敢调用地方兵力的吗?”
少女疑惑:“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
老者叹道:“亏你还跟他近距离接触过,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十有八九,就是中原的皇帝。”
“皇帝?”少女叫起来,双眸里透出了深深地惊愕:“他、他就是皇帝?可是……”
“可是中原的皇帝从来都不轻易出京城,甚至连皇宫都很少离开,更何况千里迢迢跑到夏州去――你想说这个是不是?”老者早看穿了少女心中所想。
少女忙点头:“是啊是啊!再者说,我们那边儿怎么丝毫都没有得到消息?”
老者道:“这位皇帝虽然年轻,行事却这样的果决凌厉,雷霆万钧,果然不愧是轻而易举就解决了邺王之乱的帝王……真是我们西朝的天敌,只可惜那天晚上,你……”
老者说着便停了下来,原来他看出少女心不在焉。
“安安,你在想什么?”老者问。
叫安安的少女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我在想,为什么皇帝会亲自跑去夏州,难道,是为了那个他一路陪伴着的女子?”
老者笑道:“既然确认了他就是皇帝,那么也不必多说了,那女子必然就是先前封了德妃的叫做鹿仙草的宫婢,之前听闻是失踪了,倒是想不到禹泰起有这么大胆,竟然敢把皇妃藏匿在节度使府内……之前我们兵临夏州城下的时候,夏州城内的我们的人试图于城中闹事,想引得禹泰起自乱阵脚,我们好一鼓作气攻城,其中小宁令他们那一队做的最好,冒称是稳婆亲戚,杀了真的稳婆混入府中,差一点就能够杀死那德妃了。”
少女却皱皱眉,道:“我们部族里的夺羊节,勇士们遇到带了崽的母羊都不会去动它。之前他们居然想杀一个怀孕的女人,就算成功了也不是本事。”
老者道:“但她怀的是皇帝的血脉!将来必定也是我们西朝的天敌!”
少女语塞,忽然又想起来:“不是说那孩子又给人掳走了吗?”
老者“嗯”了声,少女眼珠又灵活地转了转:“爷爷,咱们去京城吧。”
老者看着少女:“你还想给你弟弟报仇雪耻吗?”
少女笑道:“当然了,我曾经在他面前夸过口的,绝不会轻易放弃,自打嘴巴。”
老者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虽然最佳的时机已经错过了,但是……既然已经来了中原,索性就带你去见识见识京城的风光吧,等你见到京城的繁盛景致,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西朝总是惦记着要入主中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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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洛城遇袭事件,高五洪礼等都猜测,皇帝的行踪可能已经泄露,也很可能有更多的伏击在前头等着,情形对皇帝极为不利。
为了保证万全,高五用了镇抚司加大内的手令,调了本地的军队一路护送。
马车中,仙草靠在赵踞怀中,手指抚过他肩头给割破了的袍子,心有余悸,方才仙草扒开他的衣裳反复确认并无受伤才罢。
可若是那一刀再近些,后果不堪设想。
仙草轻声:“你不怪他们吗?”
虽然仙草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赵踞却竟明白:“他们不过是给人利用而已。何况朕也平安无事。”
且皇帝也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
如今放徐慈回去,以徐慈之能,驯化清流社指日可待,到时候清流社就算不被朝廷所用,也是极大助力,何乐而不为?
仙草却幽幽地叹了口气:“皇上你方才没有伤到阿琪,我……很高兴。”
赵踞唇角一动:“莫非在你眼中,朕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
仙草轻声道:“毕竟在那种情形下,就算皇上你杀了她,也是无可厚非的。”
皇帝在间不容发的时候变招,只打晕了袁琪,让仙草又是惊讶,又是感激。
不管怎么样,皇帝还是肯听她的话的。
仙草心中有些软软的,她静静地靠在赵踞怀中,似乎能听见皇帝沉稳的心跳声。
赵踞垂眸看着仙草,心里所想的,却是她先前迎着袁琪的剑,奋不顾身挡住了自己的样子。
皇帝心头一热,悄悄地把仙草的手握住,问道:“在想什么?”
仙草心中其实正在想他,但却不愿说出来。
于是道:“今儿高公公怎么正在,不是皇上安排的?”
本来仙草以为赵踞知道,可当时高五出现的时候,皇帝问了那一句,显示他也不知情。
赵踞一顿,旋即说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是朕命传了高五,让他亲自带人,去寻拓儿下落的。”
仙草其实已经有些预感到了,见皇帝承认,蓦地坐直了:“真的?”
赵踞看着她渴盼的眼神:“当然了,难道真跟你想的一样,朕对拓儿不闻不问吗?自然是要派最精锐的人去寻。”
仙草对上皇帝的目光,眼中的光芒却又慢慢地收敛了。
赵踞道:“怎么了?”
仙草勉强一笑:“没什么,我只希望,那孩子能够尽快回到……咱们身边罢了。”
原来仙草是极为聪明伶俐的心性,听皇帝说派了高五,她心中就知道了必然是因为拓儿难寻。
不然的话,以高五的身份,怎可能轻易动用,何况外头还有一个谭伶呢。
而赵踞之前不想跟她吐露的缘故,自然也是怕她多心想到。
如今见仙草默然不语,赵踞便道:“朕本来想,得到确凿好消息后才跟你说,免得你又牵肠挂肚的。瞧,这不是?”
仙草心头酸楚,这些日子虽然并不曾跟皇帝提起自己对拓儿的思念之情,可心中如何能够不惦记。此刻压抑的情绪一涌而出,泪滚滚而下,无法遏制。
仙草不愿让皇帝看见自己的泪,便埋头在他怀中,身子却难以自控,哭的微微发颤。
赵踞抱紧她:“你再这样,朕有什么……都不会轻易告诉你了。”
仙草把他的衣襟抓紧了些,哽咽道:“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