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绝望。
钟离异接着道:“劫缘阵是用来押送囚犯的。也就是说,我们是在去往万缘司的路上。即便大阵被破坏,此处也不会离万缘司太远。”
其实位置对于白琅来说并不重要,反正现在折流一喊跑她就得跟着跑。
“说起来……”钟离异迟疑着问道,“你们袭击司缘人,是因为身犯仙魔之禁吗?”
“……”
“……”
“当然不是。”白琅愣了半天才回答,“他是仙没错,可你到底从哪儿看出了我是魔?”
“你明明……”钟离异皱着眉,还想说什么,但外面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白琅回头,果不其然,折流已经消失在了蒲团后面。再一回头,发现钟离异也消失在了铜像后面,露出一只刺满封印符文的手,朝她挥了挥:“你去看看。”
这里她辈分最低,不得不听那两个指挥。可问题是她去看又能有什么用,万一这里真是万缘司,不就给人家送上门当菜吃了吗?
白琅步伐沉重地走向仓库门口。
她背后,钟离异悄声询问折流:“若在下没有看错,她在劫缘阵中用来击破封印的,确实是天殊魔宫的妙通五行术吧?”
折流微微睁眼,复又闭上:“是又如何?”
“所以她是因为害羞才否认仙魔之禁的吗?真可爱啊……”钟离异摸了摸下巴,笑道,“十五年前,天殊宫魔君夜行天对阵扶夜峰主,此乃当世魔道法修与仙道剑修的巅峰一战,记载此战的溯影玉壁在千山乱屿都卖到天价了。我看过那么多次,没理由会认错。”
须火燃兮……最后夜行天将扶夜峰主一击毙命的,正是她不久前用过的这句真言。
此时,站在仓库门口的白琅正努力深呼吸,准备好应战。她捏紧了符咒,默背好几遍真言,然后猛然推开门。
一大把玉制长签被塞到了她手里。
“……”
门外那人连珠炮似的说道:“真是磨蹭,一天前说的空玉简到现在还没送来,你是来这里吃闲饭的吗?要是再敢偷懒,司里可就不给你们散修这口饭吃了,直接让司内弟子接管此处库房!”
面前数落她的是个样貌娇美的女人,穿着件看不出门派的普通道袍。她伸手在白琅脑门上戳了几下,不轻不重,口气严厉:“赶紧把这些玉签送去断缘司,然后把空玉简送来我们结缘司。”
那女人看白琅有点呆呆傻傻,心下更怒:“你到底明白了没有?算了算了,我在这儿等你,你拿好玉简跟我一起送去。”
白琅抱着一堆玉制长签,心想,这下事情就真复杂了。
她让这女人稍等下,然后关了库房门,跑回去与另外两人商量。
“她好像把我认成看管库房的散修了!”
钟离异点点头,赞赏道:“路人脸还是有好处的。”
白琅忽略他,对折流说:“她还让我同她一起万缘司送东西,我是跟着去还是……”
“去吧。”折流终于开口了,“万缘司很合适。”
合适在哪里?白琅有点纳闷。折流传声道:“司缘人选自各大门派,三教九流皆有,你身份不易暴露。而且执签掌缘之后,大部分司内弟子不是在三千界游荡,就是在劫缘阵中押送犯人,很好藏匿行踪。”
“在下也觉得挺合适的。”钟离异适时地**来。
白琅没好气地说:“你又觉得合适在哪儿?”
钟离异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封印符咒:“要是能混进去,正好可以帮我解了这个。”
“混进去就混进去,可你们都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你去啊。”
“当然是你去。”
两个人同时回答。
白琅一边收拾空玉简和玉制长签,一边痛苦地说:“等我混进万缘司,一定要先查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白琅跟着门外等候的女人离开,一路被她数落,不过一路下来也听了不少关于万缘司的事情。
原来她降落的地方是万缘司库房之一,里面储藏着不太贵重却也不可或缺的物资。一直以来,这些库房都由散修进贡物品填充,与之相应的,万缘司也会对附近的散修提供一定帮助。
不过,最近在白琅降落的这间库房打杂的散修闭关了,走前临时换几个游手好闲的生面孔,新来的散修总是不能按时交付货物,这才导致前来取货的女修者如此气愤。
眼看快要到地方了,白琅越来越慌,忍不住问道:“姐姐……等下我也要进司内吗?”
“谁是你姐?”女修者毫不客气,“我叫沈玉姝,你得喊沈前辈或者沈仙子。别跟我啰嗦了,你不跟进来,难道要我扛这堆玉简玉签吗?那多难看。”
白琅气闷,只得跟着她埋头往前走。
万缘司外围皆是亭台楼榭,十步一景,山水入画,雅致中不失庄重。来往的底层弟子看起都轻松愉快,面上放光,可见此处风水养人。不少弟子路过时都跟沈玉姝问好,因为结缘司虽然实力不强,却是最好捞油水的地方。
所谓结缘,便是安排命数缘分。
很多修道者修为不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少年就要转世轮回,自然会想下辈子过得好些。若是打点好了结缘司,虽然飞升长生之事没指望,但一生没有大病小痛还是可以的。偶尔也有些情深意重的鸳鸯们,这辈子在一起不够,下辈子还想再续前缘,这可就得付出很大代价说服结缘司了。
帮沈玉姝搬完东西,白琅还是没想到什么套话的办法。快离开的时候,她干脆单刀直入地问:“沈前辈,你们司里还收人吗?”
沈玉姝嗤笑道:“结缘司可是肥差,你想进是不可能的。”
“真没希望吗?”白琅真诚地看着沈玉姝,“沈前辈,不瞒您说,我有非进万缘司不可的理由。”
沈玉姝被她这不成功便成仁的眼神看得一怔,只得说:“近些年一心向道的越来越少,新入门的弟子大多为利而来,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你与他们不同,这个我能看出来,不过结缘司确实不好入……要不,这样吧。”
沈玉姝思索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签交给白琅:“断缘司你知道吧?那里可是常年收人,只恨从各门各派搜刮来的后辈弟子不够多,现在连散修都不放过。你拿这个去找他们问问。”
白琅在劫缘大阵里遇上的两个司缘人就隶属断缘司。
在安排命数缘分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疏漏,断缘司就是为了修正这部分疏漏而存在的。有些疏漏可能只是天上多下了两滴雨,但有些疏漏却足以惊天动地。因此断缘司所掌事物极其繁杂,司内弟子也必须丹鼎符箓御剑结阵样样都擅长。
沈玉姝看白琅修为不济,但道心颇真,也想试一把她到底有没有魄力入断缘司。
白琅欢喜地接过玉签,连声道谢:“多谢沈前辈,以后我给您备货肯定不敢再迟了!”
沈玉姝挑挑眉,口气还算满意:“带上玉签,断缘司那些人该等急了。”
于是白琅又揣着玉签到万缘司另一头的断缘司去。
这里气氛比结缘司肃穆很多,亭台水榭渐渐少了,更多的是宫殿塔楼。所有建筑一律往高了建,而且守备也是越高越严。沈玉姝所指的地方,是离万缘司正门不远的小阁,没有匾额,门前石头上刻着“万缘皆出法,万法尽归缘”一行字。
白琅觉得这行潦草的字仿佛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忍不住驻足看了很久。
“此乃万缘司初代司命所书。”她背后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
白琅回过头,一身玄色衣裳,手执碧玉长签的女人正站在她背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头上的字看。那女人看起来年约双十,妆容妍丽,云鬓飞簪,一身骨气甚傲,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前辈好,我是库房打杂的,来给断缘司送玉签……”白琅在她这气场面前不由立正站直,字正腔圆地说,“顺便还想问问您这儿收不收人,我不怕苦不怕累,什么都能做。”
这个样貌高冷的女人嘴角一抽,过了好久才说:“你且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划水队友+躺尸老板
白琅: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第8章 谕主圣令
小阁中都是和白琅修为差不多的弟子,以后天境界为主,气息驳杂,三教九流皆有。这些人看起来忙碌不已,面带忧色,手里不是拿着长签就是抱着卷宗。白琅看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无所事事的。
越往里走,气氛也就越发肃穆。
带她进来的女子推开最里面的门。房中有一名司缘人,此人是个样貌严肃的男人,面前摆着玉签;还有一名普通弟子,是个看起来有点年纪的女人,手里执的是竹制长签。
这名弟子正在苦苦哀求司缘人:“前辈,我入明缘司已经十年,共计在三千界理清缘法疏漏逾万件。请您看在我这么多年苦劳的份上,不要将我逐出门去……”
司缘人把头埋在厚厚的卷宗里,漫不经心地说:“你已经不是司中弟子了,收拾东西赶紧走,不要久留。”
这名弟子听了,一行清泪落下。司缘人却没有动容,脸上不耐之色愈发明显。他摆了摆手,头也不抬:“我忙着呢,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陈师兄。”带白琅走进来的那女子发话了,“近来动乱频繁,各司都忙不过来,人手多一个是一个。就算是要惩戒驱逐,也等此番事了再说吧。”
陈知礼这才抬头,面上微讶:“裴师妹?你不是在闭关准备结丹吗?”
“这不是出关了吗?”裴素琴微微一笑,虽然表情变动不大,但依然可以看出喜悦。
结丹是丹道的一个境界,白琅在修行剑道的煌川道场长大,裴素琴算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结丹期前辈。这么一想,她看向裴素琴的眼神里立即多了几分崇拜。
“恭喜恭喜!”陈知礼连忙拱手祝贺,转头又对刚刚那个被他逐出门的弟子说,“既然裴师妹都开口了,那你便留下吧。”
弟子连连叩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对了,你带来的这位是?”陈知礼像是刚看见白琅似的问道。
裴素琴淡淡地说:“哦,结缘司沈师妹介绍来的,说是想进断缘司,你看看手里还有什么合适的差使给她吗?”
裴素琴把手往白琅肩上一拍,白琅立即挺直了背,把沈玉姝给她的那枚玉签拿稳。陈知礼盯着玉签看了一会儿,又神情莫测地看了看裴素琴。两人视线交锋一段时间,虽然白琅没看明白,但最后结果应该是裴素琴说服了对方。
“好吧。”陈知礼叹了口气,朝地上跪着的那名弟子下令道,“孙归燕,你带她去明缘司,跟你们一队,正好把前些日子捅出的篓子给收拾了。”
白琅小声问裴素琴:“前辈,不是断缘司吗?”
可惜她声音再小,陈知礼也能听见,他怒斥:“你们这些修为不怎么样还没耐心的,就别天天做梦了,断缘司中都是从各大门派选来的优秀弟子,哪能说进就进?”
裴素琴解释道:“别听陈师兄吓唬你。明缘司是结缘断缘两司的后备役,有不少跟你差不多的弟子在,熬个十几二十年自然能出头。”
十几二十年……
白琅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那个满脸苦容的孙归燕,大致能想象到自己呆个十几二十年后的样子。
“是,谢谢前辈。”她脸上恭恭敬敬,心里却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
*
孙归燕住在万缘司外面的散修小镇上,听她说,这附近随便扔块砖下来都能砸中三个在万缘司当过差的修行者。
白琅觉得她所住的宅邸看起来很大,一问才知道,这儿一共住了三个人。一个是孙归燕的道侣黎方,和孙归燕差不多年数。还有一个十八岁少女,叫周小莲,去年才入的万缘司。
“您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才险些被逐出门?”白琅问。
孙归燕一边给她倒茶,一边说:“你才入门可能不知,结缘司缔结三千界缘法,断缘司斩除三千界恶缘,而明缘司呢,则是分辨世间缘法到底有哪些是恶缘,哪些是恶缘。前几日,我们例行排查千山乱屿,发现一对仙妖禁恋,自然是上报了断缘司……”
“噗……”白琅一口茶喷了出来,她清清嗓子,“您、您接着说。”
“可是今日司缘人前往断缘,失败了。”
白琅心虚得很,她问:“这不是断缘司的问题吗?关您什么事?”
“缘法缘法,若是‘缘’找对了,那断缘之法就肯定不会错。”孙归燕说得认真,可白琅还是一点也没懂,“果真,司缘人回来之后,找明缘司其他人复核了排查结果,原来千山乱屿有大异变,我们却一点也没有发现。”
白琅这才隐约有点明白了:一个漏洞会影响另一个漏洞,如果断缘时周围存在未知的恶缘,那么断缘可能会失败。可问题是……司缘人失败完全就是因为她和折流不小心闯进了劫缘阵里啊。难不成那两个司缘人不想背锅,才把责任推到孙归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