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后悔了。两个鸟人多半已经察觉到他来意不善,若是单纯地不给见面倒还好……若是再心狠一点,给他下个套, 那搞不好是要翻船的。毕竟他孤身一人,没有罪器陪同,对方占据主场优势,谕主名录上的排名又肯定比他高,怎么想都不讨好。
现在看来扶夜峰的水比想象中要深,灵虚门把它留到现在,也不是没有理由。
禹息机正沉吟思索,这时候灭心拍了他一把,勾肩搭背地说:“你要见栖幽?没门的,她不喜见客,尤其讨厌你这种没趣的人。所以别想了,跟我一起去喝喝酒吧,吃点肉吧。”
“什么叫我这种没趣的人?”禹息机恼火,但还是顺着他这个台阶下了,在他看来,灭心比那两个鸟人要好说话些,“走吧,你这些年在扶夜峰都藏了什么好酒,来跟我分享一下呗。”
“好说好说,你下来,把牛借我骑骑。”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离开,赤羽问青羽:“要告诉栖幽吗?”
“多此一举。”青羽嘲道,“世上有什么事能瞒过她?”
檐角的蜘蛛垂下丝,网织得越发精密。
从半山小榭离开后,禹息机跟青羽到了他的住所。扶夜峰山势连绵,东南西北四面都有山脉横亘,找个静修的地方是在太容易了。
灭心告诉他:“所有门客都是随便住的,半山小榭只是个临时集会的地方。”
“栖幽住哪儿?”
灭心诧异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为了避免他多问,禹息机只能说:“不是,我早就心有所属,只是单纯对这个谕主的天权感兴趣而已。”
可是灭心更关注另一件事:“你这心属谁了?不是……九谕阁现在能自由恋爱啊?哎呀,那肯定是我们这些叛出的前辈们的功劳,我告诉你,你能有今天都是因为……”
禹息机怕他发散出更多东西,连忙道:“那个叫栖幽的谕主天权到底是什么?”
“鬼知道呢。”灭心发出一声嗤笑,“天天就见她刺绣喂鸟,她的权肯定与这两者有关,不过具体是什么,只有白嬛知道。”
“白嬛跟她关系很好吗?”
“一般般吧,栖幽单方面对峰主很好,峰主倒是对我们一视同仁。”灭心似乎觉得有点感慨,“栖幽这个人呢,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帮自己喜欢的人而已。”
听来确实潇洒。
“来来来,不说这些,我们喝酒!”灭心斟满一杯,然后举酒往禹息机杯子里倒,“不醉不归!”
这里的一切都被其他人尽收眼底。
看见这一切的人对此并不感兴趣,她透过自己长长的黑发,专注地凝视着窗边观云的白嬛。
此刻的无锋阁比以往更静,连奉剑姬都不在,只有一身黑红色华服的栖幽和白衣束发的白嬛,跨过半间房的距离遥遥相隔。
“峰主……”栖幽主动说话了,白嬛回过头看她,她继续道,“如今灵虚门在魔境、仙境、中立境中到处开战,阵线已经拉长,外耗内耗都极为巨大,只要有一个契机就能置其死命。”
“置其死命?”
“您想从何处动手?仙境内斗,魔境入侵,还是中立境反扑?”
“我想……”白嬛想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想从哪儿入手?”
“仙境为佳,一来有魔境代我们施压,二来有不临城在我掌控之下,从仙境下手是最直接稳妥的。但是有一个问题,灵虚门道场遍布三千界,若是从仙境下手,就必须想个办法请君入瓮,将十绝境大部分道场一网打尽。”
白嬛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暂时找不到可以一网打尽的契机。”
“没错。”
白嬛良久没有说话,只静立着思索。栖幽见状也低下头开始绣帕子,上面是一对鸟儿比翼飞。她手巧,不用权也绣得惟妙惟肖。
“从中立境下手吧。”白嬛终于拿定了主意。
“也好,我近日正好促成九谕阁变乱,接下来把千山乱屿十隼盟拿下,中立境就全数布局完成了。”栖幽手中针线起起伏伏,密密麻麻,她抬头笑问,“怎么会想到动中立境?你也知道我对九谕阁下手了吗?”
白嬛坦诚道:“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你准备拿万缘司怎么办。”
她想看栖幽和琢玉之间的战争。
栖幽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曾抬头,视线温柔地落在绣面上:“自然是我比较强,这点毋庸置疑。因为琢玉为利益所驱动,而我为爱所驱动……峰主相信爱的力量吗?”
“这个……”白嬛表情僵硬。
栖幽叹息:“为什么现在的修道者都不理解情感的强大呢……”
“你到底爱什么?操纵一切的快感?”
栖幽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喜欢言言,她美丽纯洁,无垢无暇,所以我为她付出天卦,还喂了她这么多年精血。我喜欢鸟儿,所以我筑起鸟居,悉心饲育,寒暑不断。我也喜欢峰主你,所以才别无所求,一心相助。什么时候起,就连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要被怀疑有利可图?”
白嬛默然。
“峰主,我先回去了。”栖幽敛裙起身,施施然告退。
门打开,她退出门外,敞亮的光将她照得近乎透明。她在平日里鲜少接触的阳光中说道:“有句话,虽然不当说,但还是很想说。峰主您在我看来是十分可悲的,因为您和琢玉一样,为利益所驱动,没有向自己所爱的方向前行。”
相比起来,那个叫做白琅的孩子……就太过可口,太过幸福了。这样跌跌撞撞又坚持不懈地朝着所爱的方向前进,真是让人着迷。
很快……很快就能掌控饵料,将她纳入鸟笼。
*
白琅和千娇二人进入骨巢,被视为座上宾。
她们俩临时编造好身份,只说千娇是玄女派弟子,而白琅是随她一起出门历练的师妹。方才出手的是千娇,接下来要呆在军中为化骨狱效力的也是千娇。至于白琅……
“我师妹必须回去,她尚不能独当一面,若是在外太久,门中人也不会放心,到时候准会怀疑道我身上。”
千娇跟圣骸主解释了一番。
刚才他们已经交换了不少信息,眼前的圣骸主名叫庄裕,在所有圣骸主中应该算垫底。白琅曾经跟另一位圣骸主李寄疏交过手,对方不管是智还是力都比他强太多。
白琅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面对天殊宫这样的强敌,化骨狱还敢派这么没用的人来当主将?
她暗中吩咐千娇,让其留心军中有何特别之处。化骨狱若无人和,就必有器利,军中多半藏有什么秘密杀器,把那个东西找出来就能定下化骨狱局势。
本来按计划白琅是要立刻回主帐,但为了多找点线索,她还是撒娇说“舍不得师姐”,然后争取多留了几天。骨巢结构复杂,这几天内,她和千娇虽已经探得了大概,却未能更深入全面地找寻每一处密室。
白琅嫌烦,为了调解思绪,转而拿擎天心经查起叛逃的九谕阁谕主。
这事儿实在蹊跷,就跟刺似的扎在她心上,怎么都抹不去。
她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什么,一下把谕主名录翻到最后。末位谕主都是荆谷人贽,但仔细一看,其实也不都是荆谷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排在最末尾的人贽谕主藏在化骨狱中,不知是被用来做什么的。
第160章 东天之宫
荆谷用谕主人贽榨取纯粹的天权, 制造权玉,让谷内谕主在“用权需夺.权”的新规则之下保持稳定的战斗力。在谕主名录公布之后, 荆谷立刻将这些人贽谕主分散储存, 避免引人瞩目。
化骨狱则完全不同, 这些谕主不断重复着“出现”、“集中”、“消失”、“再出现”的循环。
千娇说道:“有点像是在把这些底层谕主集中起来,然后用作……消耗品?”
“嗯……”白琅沉吟了一会儿。确实, 化骨狱人贽的消耗速度比荆谷快太多了,看起来就像省了“圈养”的过程, 直接进入“屠宰”环节。
千娇不解:“不过他们到底是怎么收集这么多底层谕主的?有哪类天权可以做到这点吗?”
白琅低下头揉了揉眉心:“新的规则也许会带来新的天权, 我不确定……还是去看看吧。”
谕主集中地离得很远,所以千娇有些不放心。她说:“你远离军中, 中途不知会有何变故, 此事又非当务之急,还是缓缓吧?”
白琅摇头:“谕主人贽事关神选大局, 应该尽早探明。你拿着镜子, 随时与我联络,将军中情况告诉我。”
随后,白琅假意向圣骸主庄裕道别,藏行匿迹穿过大片焦土废墟, 只身前往谕主集中地。
沿途时不时可以见到零散的魔修, 他们戒备森严,满目杀机,一看就是经历过内战的。
白琅一边行进,一边对照谕主名录, 将化骨狱的谕主分布标注出来。很快她就发现了蹊跷——谕主集中地在灵山界,但是以灵山界为核心,越往里谕主越稀少,正中央却突然变得极为密集。整个灵山界就像暴风眼,将周边谕主全部吞噬到了它的中心。
灵山界本身就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它是灵山天子谢怀崖所建的小世界。
之前为了帮应鹤找回记忆,白琅查阅过不少五千年前的典籍。她知道灵山界在谢怀崖死后就彻底封闭了,现在突然活跃起来,一定有什么内情。
临近灵山界,巡逻的化骨狱弟子越来越多。
没有界门可以直接进入灵山地域,要想从邻界进入,必须跨过一个名叫“东天西海”的秘境。白琅正思筹着“东天西海”又该从哪儿进,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队化骨狱弟子。
他们手持兵刃,飞天而过,神色非常紧张,似乎正紧紧追逐着什么。
白琅跟在后面跑了会儿,发现他们从空中降落下来。
为首一人恼恨道:“跟丢了。”
“先回去吧,莫要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
“是啊,此人一连几日都在附近徘徊,定是冲着灵山界来的。先回出口严防,再上报圣骸主大人,别出什么岔子。”
“好,先撤。”
化骨狱弟子讨论一阵,纷纷离开此地。
白琅隐约有种奇怪的预感,所以留下没走。过了会儿,周围的空气变得灼热,一道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此人年纪很轻,气质老成,身材高瘦,缁衣丹纹,背负书匣。白琅的视线落到他脸上——眉清目秀,额发很长,微微遮住眼睛,给人一种寡言笃实的感觉。
“谷主,你怎么在这儿?”
正是荆谷谷主虞病。
虞病也有些诧异,他看了白琅一会儿,迟疑道:“我……可能跟你目的相同?”
化骨狱谕主异常集中,最在意这个情况的不是普通谕主,而是与之情况类似的荆谷。虞病此次亲身前来也是出于无奈,因为有些事情只有他能做。
白琅微诧:“您是要去灵山界?”
“唉,对。”虞病应了一声,“我大不了你几岁,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突然多出个队友,他还挺高兴的,但这队友是白琅,他就很尴尬了。
写命人是他请出山的,要是白琅因此怪罪他让灵虚门损失一剑,他也只能认了。
“折流上人的事情,对不起了。”虞病想了半天,决定先道歉,“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微生涟的肉身就是……”
白琅皱眉:“你还跟这事儿有关?”
虞病想起个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硬着头皮说道:“啊?哦……你不知道是吧,写命人是我请来的。”
白琅眉头皱得更紧了:“写命人是你请来的?那控制微生涟的人也是你请来的吗?”
“什么叫……控制微生涟的人?”虞病愣了半天,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微生涟复活之后,我去扶夜峰见过他一面。”白琅眉头一直没有舒展,“他被困在半山小榭,门前一直有两名少年看守。整个院落都覆盖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天权,就像一个巨大的鸟笼。”
虞病也没亲眼见过,所以不敢断言这到底是什么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