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师立马将她拦住了,虞病有些讶异,方才他全心投入到破界门之上,也确实没太留意外界发生了什么。不过白琅神色确实奇怪,难道刚才短短时间内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看见绣鬼人了。”白琅叹了口气。
沈砚师还不放她走。
“刚才谢怀崖说,绣鬼人背后关系着更久远的神选和更远古的神台,所以我一直在想件事儿。”
她还在考虑这件事能不能跟沈砚师、虞病说。
“更久远的神选和更远古的神台。”沈砚师重复了一遍这个说法,“原来如此,神选不止一届,神台难道也……”
“我早就觉得神台不止一届了,虽然都是扇主、琴主、筝主、剑主这么叫,但谁知道无数届神选中他们有没有换过人啊?”虞病说话很直,一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而且你可以从另一个逻辑推断下——堕神台的镜主是庇世者,四方台神选又是选庇世者,那堕神台魔选选的是什么?会不会就是选四方神?”
四方神也分届,而且都是魔选出身……?
沈砚师用很难言说的眼神看着虞病:“你这个推测有点厉害,等我想想。”
白琅站在他们中间,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沈砚师道:“魔选选神主,神选选魔主,这个猜测是目前我听过最靠谱的。因为神台与堕神台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力量制衡,权力也好,规则也好。我一直以为它们只是两权分立,管不同的事情,偶尔互相帮助,没想到……”
沈砚师又沉默了一阵,似乎在理清思绪。
他继续道:“如果双方有这么微妙的关系,那任何时候出现对立、反叛都不奇怪,很多事情也能解释得通了,比如镜主的死。”
看来沈砚师和虞病也非常了解魔选之事,而且他们并不避讳在白琅面前谈起它。
虞病分析道:“如果四方神台上有某位神想一直坐下去,不愿意被魔选新秀取代,那他就必须干涉魔选,甚至制止魔选,制止魔选就必须除掉主持魔选的镜主……”
分析到这里,基本跟白琅的信息重合了,她也不再遮掩:“镜主是扇主杀的。”
周围一片沉默,只剩寒风吹过锁链时发出的脆弱碰撞声。
“好了,那现在情况差不多明了。”沈砚师合掌一拍,看似神采飞扬,实则眼神极暗,“这次谕主名录的事情也是扇主操控的。他希望加速神选,消灭大部分谕主,也许是为了永绝后患,彻底废黜‘庇世者’和堕神台,也许是为了选一个好控制的庇世者出来,总归目的不纯。”
虞病不解:“这次谕主名录是扇主操控的?这些不是四方神台一起商量吗?”
沈砚师嘲道:“除了扇主之外,没有谁会把我、绝音人、绣鬼人这类权排在前面。东方扇主向来喜欢更具技巧性,更能体现智慧的东西,而不是纯粹的强。比如执剑人的权,虽然在第一梯队,但他肯定不会太喜欢。”
沈砚师顿了顿,看向白琅:“他会喜欢你的。”
白琅心下猛地一跳,微妙地紧张起来。
“你知不知以前扇主下台接引过神选中人,而且还是当着其他谕主的面?”沈砚师看着白琅的表情,笑道,“看来是知道了。那就不遮遮掩掩,我直说吧。扇主接引珑婴上台,应鹤真人问扇主,为何是珑婴?珑婴在诸器之中又不是最强,风央、微生随意就可以力压之。”
“扇主怎么说?”虞病问。
“他说神选这么久,你到现在都相信绝对的力可以碾压一切,那估计也没脑子见识什么叫‘绝对的智’了。”沈砚师语气沉凝,但白琅见过扇主,不难复原出那种毫不在意、连嘲讽色彩都不舍得带的口气,“说罢便诛杀应鹤,直接带古龙佛上台,着实嚣张到不行。”
虞病良久未语。
“这几次规则变更都是扇主出手,东方神台在四方台中已是地位超然。若得扇主偏爱,那神选应该可以有惊无险地渡过。”沈砚师冲白琅一笑,白琅立刻从他脸上读出“巧言令色”四个字。
他向白琅拱手施礼道:“扇主连亲手杀死镜主这种事都跟你说了,接下来神选能否请你多多照拂?”
虞病反应过来,也看向白琅。
“可以。”白琅的反应完全出乎虞病意料,他以为对方会和平常一样不好意思起来,但现在看来一点也没有,她冷静地提出条件,“这次灵山界之行结束,陪我去扶夜峰带走微生涟,如何?”
“好好好。”沈砚师拍手大笑,喜怒难辨,“正好我也要追查其他几卷天机下落,能去绣鬼人老巢转一圈是再好不过了!”
说罢他便从界门裂隙中走了进去。
虞病正要跟进去,忽然想起白琅,于是回头问:“你先走?”
“啊?不用了……谷主先吧。”白琅像平时那样不好意思起来。
虞病看了她一会儿:“不要太为难自己。”
沈砚师的身影消失在界门,外面只剩他们两个。
“你是重情的,要像太微一样天下为局众生作子,几乎不可能。”虞病转身摸了摸她的头,白琅下意识地躲闪,“所以就不要再这样了,以后会很累的……”
他苦笑一下,转身走入界门,背后书匣看着格外沉重。
他也很累吧。
白琅这么想着,也紧随其后踏入了灵山界。
第162章 四相八荒
灵山界还保持着五千年前的风貌, 用沈砚师的话来说,这里就是“桃源乡”。
原本灵山界中只有凡人, 没有修道者。他们像外界的凡人一样生活, 只不过更淳朴些, 而且都对谢怀崖极为尊敬,将他视若神明, 为他源源不断地提供王道功德。
但是五千年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有些凡人也掌握了粗疏的修炼之法。
沈砚师带着他们朝灵山界中央去, 那个地方有漩涡似的暗金色层云, 时不时可以见到飞檐瑞兽,正是浮空而建的“圣王塔”。圣王塔是当初谢怀崖御驾降临之所, 在谢怀崖死后也没有坠落, 灵山界内的凡人信仰支撑着它经久不变的恢弘。
“赌一本书,天机就在那个浮空塔里。”沈砚师咬牙切齿、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去, “这次找回天机, 我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虞病打着哈欠,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狠话。
天机在不在圣王塔里,白琅不知道,但看绣鬼人一直暗中观察的样子, 请君入瓮的意思是很明显的。
几人飞遁兼程, 很快就到了圣王塔下端。
塔下有十六金门,每道金门上都有重重金锁。白琅仔细一看,发现金门并没有对开的缝隙,都是融成一体的。锁链与门上的凸起装饰交缠, 就算全部打开也没用。
“怎么办?炸门?”沈砚师回头,挑眉看向身后两人。
虞病走到门前,掌中暗金光芒涌动,白琅感觉到制压性的沉重力量,应该就是天命王道之力。门上锁链溶解,但是金门纹丝不动。
“不行,门开不了。”虞病无奈摇头。
“塔里到底有什么?”白琅问。
“有我的那几卷天机。”沈砚师满怀怨恨地说。
“谢怀崖不走门吧。”白琅又道,“既然是圣王降临之所,从门走进来也太奇怪了……”
沈砚师抬眼往塔顶往去:“有道理,可能是从天上下来,也有可能是塔中有界门……不,灵山界早已封闭,界门应该也废弃了,估计只能从塔顶进去。”
他双手张开,脚下层层褐色阶梯拔地而起。
地面猛地一突,同样的褐色阶梯也在白琅脚下升起,带她飞入层云,靠近塔顶。白琅觉得阶梯触感奇怪,低头仔细一看,发现居然阶梯是由书本堆垒而成的。
“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沈砚师跳上塔尖,拉了白琅一把,“字面意思。”
很快,虞病也上来了。
塔尖斜度很大,面积很小,挤了三个人,白琅必须抓紧中间的金针才能稳住身体。
沈砚师四下张望:“开玩笑的吧?从下面上来看了一路,这塔连个缝都没有,怎么进去?”
白琅摇晃了一下金针,虞病连忙过来帮她。他伸手一碰,整座塔都晃动起来,似乎在抗拒新的真王之力。沈砚师连忙也抓紧金针,试图将它稳住:“不要乱摸,万一这时候一道天雷劈下来怎么办?”
天雷没劈下来,金针倒是在争抢中被拗断了,塔顶上出现一个手腕粗细的圆孔。
白琅低头往里看,虞病手握断针不知所措。
塔中空无一人,但也没有放置多年的冷寂感。种种陈设都整洁干净,灯油添满,杯盏锃亮,一副待宴宾客的样子。从白琅这个角度看,正下方就是长桌,杯碟摆好,佳肴美酒的香味让人如痴如醉。
“我怎么感觉……”塔中有人生活。
白琅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砚师挤开了,他嚷嚷道:“给我看看。”
他头一凑过去就嚎叫起来:“哎哟,我的书!绣鬼人这厮暴殄天物,不得好死!!”
“哪里哪里?”虞病把他挤开,也往里看了看,“没见着啊?”
沈砚师满脸通红,愤懑之色溢于言表:“在桌角垫着呢。”
“……”虞病又往里看了一眼,“还真是。”
白琅凑过去看了一眼,长桌有一脚垫了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一片空白,微有些碎金似的粉末,看起来很不起眼。
“书上的字没了。”虞病十分担忧。
“她用掉了书中天机,还拿书册垫桌子……这、这是挑衅!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
沈砚师气都要喘不上了,虞病只能跟白琅商量:“还是得进去把书册带出来,这样才能追根溯源,知道她把天机用哪儿了。”
“行,我去吧。”白琅低头映镜,下一刻便从闪闪发光的金屏之中出来。
她走向桌角,刚一蹲下来就听见有脚步声接近。
虞病在塔顶疯狂打手势,让她藏进桌下。白琅身子一缩,桌布将她挡得严严实实。她召出白言霜,两个人并排蹲在桌子下,白琅拿琅嬛镜查看外面是什么人。
外面的根本不是人。
她们面若二八少女,明艳美丽,腰下生出八条毛绒绒的蛛腿,正将流水般的碗碟杯盏往长桌上摆。
一只蛛女问道:“青环蛇王的翡翠盏,三头蛟皇的人骨烤架,蜃龙帝的玉贝碟子,都放对位置了吧?”
“这是自然。”另一只蛛女回答,“大小领主们爱吃的东西,也都一一按座次摆好了。”
“那好,回报蛛母,可以请妖领的客人上桌了。”
蛛女们的八条细腿迈着小碎步离开。
桌下白琅想了半天,总觉得“青环蛇”、“三头蛟”,“蜃龙”这三个妖物她似乎在哪儿听过。外面食物香气很浓郁,她闻着有点饿,不由纳闷道:“这三个妖王怎么都是海产品?”
等等,这话好像凤择枝也说过。
“化骨狱蛇菰妖领?”白琅反应过来。
青环蛇、三头蛟、蜃龙,他们就是蛇菰妖领的三个妖王。
蛇菰妖领建立时间微妙,正好是在第一次规则变更后;建立地点也微妙,很靠近堕神台。白琅一直觉得它可能与神选有关,没想到还真是。
它可能与荆谷一样,是个大量囤积末等谕主,并且榨取天权的神选势力。只不过“蛇菰妖领”是明面上的幌子,不是真正的根据地,它肯定有秘密界门连通灵山界,幕后主使们在这里制造谕主人贽,谋划神选。
白琅在桌下思索时,顶上的虞病已经急得不行了。
“她怎么还不上来?那两个蜘蛛精都走了。”
沈砚师的视线一直没离开桌角那册书:“急什么?我们在这儿盯着,她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我下去看看。”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