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界名叫付矧界,已经算是天殊宫中间地带了。
白琅回到主帐内的时候还是忧心忡忡的,她不解地问:“如果攻到这个地方,天殊宫还没派任何一个镇得住战场的魔君出来,那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也不能说太奇怪吧。”步留影身上血腥味浓重,她随手给小胖墩塞了个什么吃,小胖墩还不停嗅她,“解轻裘在跟化骨狱僵持,剩下衣清明、夜行天又是有牌坊的……”
“什么牌坊?”青溪听得一愣一愣的。
步留影冷笑:“就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牌坊。”
“是指他们不与魔道内争。”骆惊影轻咳一声,回答道,“天殊宫但凡内战永远派解轻裘出阵,所以外人大多默认另外两位不与内斗。真到了危机关头,其实也说不准……”
“得了吧,我觉得就是从洞阴极尊那脉传下来的毛病。”步留影虽然说话刺耳,但确实在理,“洞阴极尊那会儿就不打内战,因为魔境唯天殊宫马首是瞻,老大哥为了得人心,不会欺负下面小弟。但是现在形势又不同了,这俩认死理是不是脑子蠢啊?”
“假如衣清明、夜行天不参与内战……”白琅皱着眉坐下,闭目想了会儿,“那就要重新考虑局势了。”
步留影以为她会很轻松,结果白琅看起来反而愈发凝重。
白琅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如果到现在天殊宫都没把衣清明、夜行天派来浮月孤乡战场,那多半就是不会派了。但是以天殊宫的作风又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接下来他们会做的事情应该是……
“尘镜大人,有人要见你。”门外进来个粗壮的魔修。
步留影吼道:“滚出去,没见我们正谈事情吗?”
“谁找我?”白琅睁开眼。
“这个……”魔修似乎脸色不好,“灵虚门琢玉上人。”
这下白琅也脸色不好了,她起身,还没站直就看见一把折扇挑开了帐帘,琢玉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能单独谈一下吗?”他跟白琅说。
讲道理,这处营帐是浮月孤乡的地方,要单独说也是他和白琅一起出去。但他进来后第一句话,摆明了就是让步留影这些人回避。步留影几人居然还真的都退出去了。
白琅跟琢玉两个人在帐中,她觉得很紧张。
“琢玉上人……”她稳住气息,“你不是应该在万缘司吗?”
“是啊。”琢玉用一种“你还不懂吗”的眼神看着她笑。
“也好。”白琅神色逐渐安定,她也看着琢玉笑,“你要是不来找我,等下我也会去万缘司找你的。”
如果衣清明、夜行天真的不参与内战,那这个局就不是这么打的。
现在表面上是魔境内战,实际上却是灵虚门和天殊宫较劲。灵虚门操纵浮月孤乡进攻天殊宫,而天殊宫有两个主力不打内战,所以他们肯定会以攻为守,直接找灵虚门的势力范围下刀。
这刀下在哪里也要认真考虑。
仙境范围内,扶夜峰跟灵虚门对立,可以考虑拉拢,不适合直接打死;灵虚门自己又以分散在十绝境各地的万千道场为基础,自身领地感没那么强,打灵虚门是风险高收益低的;不临城算是灵虚门势力,但最近谕主名录一出,估计天殊宫那边要知道执剑人身份了,他们不会让两器去硬扛这么强的谕主。
所以他们会在哪里下刀?
只有即将被灵虚门纳入掌控的万缘司。
如果没猜错,琢玉这边应该已经发现魔军行迹了。
要是早点知道衣清明、夜行天这两块牌坊,白琅肯定会先找琢玉的。这样被琢玉淡定自若地抢个先,她就特别不舒服――有种大局掌控上弱他一筹的感觉,毕竟他也只看个“魔军行进万缘司”就知道跟浮月孤乡进攻天殊宫有关。
“好了,不诈你了。”琢玉展扇笑道,“这次来倒不是因为天殊宫的事情,魔军我自己可以应付。”
白琅脸一黑,有种被他强行用指导棋让赢的感觉。
“我想借折流用一下。”琢玉道,“我去跟他说,他肯定不答应,你来说的话还比较好开口。”
“你借折流……用一下?”白琅实在没明白他的意思。
琢玉点点头,神色略带怀念:“因为我最近想回一趟铸剑人遗冢,折流对那边比较熟悉,他呆得久。”
将剑坯铸成剑之后才有神智,而琢玉、沉川诞生后就直接被真诰带走了,只有折流被弃于遗冢多年,所以应该是熟悉遗冢的。
白琅特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如果不提这句‘他呆得久’,我还能以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当你是好意。”
琢玉肯定是习惯性揭人伤疤的,否则以他正常的情商根本说不出这样的话。
“你不答应?”琢玉问,他从怀里取了半块影璧出来,“喏,这是云华元君藏在扶夜峰的东西。”
白琅看着影璧在他指间晃,平静地说:“如果这件事只跟我有关,那我直接就答应了。但是跟折流有关,你又不像是对他心存善意的样子,那我就不答应,就算他自己答应了我也不答应,听明白了?”
第152章 |
152、普度众生
琢玉看了她一会儿,合扇入袖:“罢了……”
他将那半块影璧递给白琅, 白琅不接, 疑惑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来就是要给你的。”琢玉伸手拉住她手腕, 然后将影璧塞进她掌心,“看完就跟我去一趟遗冢,如何?”
在白琅看来, 他这明显是第一计划不成功, 直接改执行第二计划了,只是不知道这个第二计划到底是什么套路。
她将影璧放在案上,璧中画面开始清晰地展露。
接着另外半块影璧继续。文始殿前,树下有人悄然站立,三剑如星般将其拱卫,外界的时间好像停止了, 云烟都一动不动。
扇主靠着树, 似乎有些散漫, 白琅也看不清体态, 只留意到他发间有类似半展折扇的发饰。
“琢玉跟我上台吧?”他说话口气也很平常,若不是提前知道,白琅绝对猜不出这是扇主。
“我倒不是不愿。”影璧中, 琢玉迟疑了一下, 很快又接着说,“只是在台下应该会好办事一点。”
“沉川、折流呢?”扇主扬了扬下巴。
折流默不作声,沉川回答:“我没有异议。”
“那就沉川吧。”扇主点头,忽然从树下阴翳中走出来。
白琅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外表应该是个年轻男性,青衫束发,发间有类似半展折扇的玉饰。他发色很浅,接近深青,像半晕开的墨,又像从深冬像初春过渡的枝桠,透出挣扎不息的生机。
白琅凑近点,想细看他的面孔,却发现他脸上覆着细密繁复的咒文。
这些咒文和擎天心经看不懂的部分几乎如出一辙,虽然呈墨黑色,却时不时会有一线金光在其中流动。
他一直走到影璧面前才停下,白琅此时已经能看清他皮肤之上的每一个咒文。咒文上金光隐没时,它们看起来就没那么明显,白琅也能隐约分辨扇主的长相――看着是个细眉凤眼,和煦友善的青年人,五官并不出彩。
他离影璧这么近,白琅感觉他是要跟影璧前的人对话。
“也稍微跟你说一下吧。”扇主笑了笑,伸手轻敲影璧,看起来确实是在跟白琅对话,“毕竟下次我来台下,多半就是接你上去了。”
他略一沉思,又道:“从哪里说起呢……堕神台的上一位主人是镜主,他是我杀的。”
白琅抬头看了一眼琢玉,心说没想到你的幕后大老板招供得如此自然。
“也算是帮了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吧。”扇主又笑起来,皮肤之上的咒文纠缠成块,“那时候他来找我,说是但求一死,不再庇世。”
白琅亲眼见证了扇主从白到黑,再从黑洗白,又从白到黑,眼看又要洗白的全过程。
“镜主长久以来的痛苦,我也是隐约了解的。他心地善良,强大无匹,自继任庇世者一职以来就为守护大道而竭尽全力,但他终究不适合这个位置。”扇主拢手入袖,远望缥缈云烟,“因为庇世者守护善,也守护恶。而世上弱肉强食,因果相链,‘守护一切’本来就是悖论。即便庇世者偏好羔羊的柔弱无辜,也不能让狮群因断食灭亡,所以镜主一直都很痛苦。”
果然,庇世者不是单纯的“惩善罚恶”,他更接近于规则维护者,按照“道”所规定的一切来行使权力。
因为怜悯羔羊而屠杀狮群是不对的,那么对庇世者而言,因同情善良的弱者而消灭行恶的强者肯定也不对。庇世者注定要牺牲一部分“善”来保证“恶”的延续,但这又不是镜主所心甘情愿的。
东方扇主之所以说“守护一切”本来就是悖论,是因为虽然宏观上说,镜主的行为保证了羔羊与狮群的延续,但为此牺牲的那一部分“羔羊”也同样享有“被守护”的权利,然而他们并没有享受到。
宏观肯定,微观否定,所谓的“守护一切”便如形同虚设。
白琅明白镜主内心的冲突,对扇主的洗白稍微接受了那么一点点。
扇主平静微笑:“既然‘守护一切’的可能性并不存在,那么有无庇世者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我希望能以此次神选为世人谋求更大的福祉,而不是选出一个形同虚设的‘守护者’。”
“谋求更大的福祉……”白琅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虽然扇主说得很好听,但她还是嗅到了一丝和琢玉一模一样的搞事气息。
“是的,谋求更大的福祉。”扇主侧了一下头,好像能隔着遥远的时间距离与她对话,“让不被守护的众生不再痛苦。”
“是要把他们全杀了吗……”白琅实在想不出其他能让人‘不再痛苦’的办法。
“你觉得人为什么会痛苦?”
白琅看了一眼琢玉,琢玉在帐子边上翻弄折扇,没有动静。她回答:“因为需求得不到满足?”
“你可知‘安贫乐道’?虽饥寒交迫,却依然安守贫困。”扇主笑道,“痛苦来源于无道。所以这次神选将改庇世者为‘渡世者’,以永生之舟载众生前往道之所存的彼岸。”
所以是普度众生的大宏愿……?
“时间不多了,再次下台,愿能见你万象入镜,圣心通明。”
影璧终于熄灭。
琢玉走上前,将它收入怀中:“最近扇主会下台,所以我必须回遗冢一趟。”
“你回去做什么?”
“重铸器身。”琢玉语气一如平常,只不过这次没有笑。
白琅诧异:“不是……你……为什么要重铸?谁来给你重铸?”
折流曾被断刃重铸,白琅觉得那应该是段极端痛苦的经历。现在琢玉主动要重铸器身,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她听见琢玉叹道:“因为近日台下风起云涌,台上真神纷纷降临,扇主这次下台很可能被有心之人狙中……所以我想了一下,还是重铸器身为扇比较适合长远计划。”
白琅不知道怎么评价,不过现在看来琢玉对扇主是最忠心耿耿的。
“遗冢有铸剑场所,保持清醒的话,我可以自己控制器身重塑。最好还是能有个人在旁看护……我对折流比较信任,他对遗冢也更了解,所以想借他用一下。”
白琅心软了一下:“我跟你去不行吗?”
折流对遗冢肯定有阴影,她还是不愿意让他去。
“也可以。”琢玉想了很久,“只不过遗冢位于界与界的裂隙之中,很难感知外界情况。而且外界一日,冢中百年,再出来后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外界一日,冢中百年,这样的话时间上也赶得及。
“你一个人真的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琢玉轻笑,似有些无奈,“可是这种事……我也会害怕的吧?”
白琅把手背过去,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心说绝对不能动摇,可脸上还是藏不住忧心忡忡:“重铸器身并非必要,还是别勉强吧?”
“应该没什么大碍。”琢玉笑道,“折流也曾经断刃重铸过,但从未见他提起痛还是不痛……多半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吧?”
白琅一想到折流就心疼,她还是屈服了:“算了算了,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