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到来令殿内众人无不怔了怔,张鹤龄兄弟俩忙行礼问安,而沈家人虽然不曾见过天颜,却也迅速反应过来。毕竟,能穿着龙袍出现在坤宁宫的还能是谁呢?
朱祐樘并未理会他们,轻声唤道:“卿卿。”
张清皎抬眼望着他,神情看起来依旧平静。可是,当朱祐樘再度唤了声“卿卿”,难掩忧心地端详着她时,她却禁不住鼻子微酸,眼眶瞬间就红了。或许连她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眼下的她就像是受尽了委屈之后,终于见到了能够全心依赖与信任的人,于是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朱祐樘心疼不已,牵住她的手,侧首向金氏与沈清望去,目光微冷:“还愣着作甚么?卿卿既然不想再见到你们,你们还留在坤宁宫作甚?!来人,抬轿将金夫人与沈氏送回去!!肖尚宫,从坤宁宫里择二人分别跟着她们。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她们久病未愈,奉皇后之命,送她们回府好好将养。在病愈之前,轻易不可让她们出府!”
“臣谨遵万岁爷口谕。”肖尚宫利落地选了两名信得过的宫女,沈尚仪则吩咐外头的太监马上抬来两顶小轿。
“万岁爷,我是真心替皇后娘娘着想的!皇后娘娘可别因为一时意气,反倒是错过了这个天赐良机!说不定……说不定崇福寺的主持大师先前所言的正月应验,指的就是新采选的宫女在正月入京复选啊!!”金氏依然对自己所做的事深信不疑,“娘娘不妨再仔细想想,子嗣之事可比甚么都重要啊!!”
沈清不过是一个寻常妇人,就算再有心计,归根究底也没见过多少世面,更不可能见过皇后娘娘盛怒、皇帝陛下发火的场景。她本已经惧怕得抖着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此时见金氏丝毫不惧天颜,依旧振振有词,也忍不住想要开口为自己辩护。可是,她刚要说什么,张清皎便一眼横扫了过去。她一惊,只能瑟缩着俯下身,不敢再多言。
“子嗣确实很重要。”朱祐樘望着带了几分疯狂之色的金氏,淡淡地接道。可没等金氏狂喜着点头,他又道:“但任何子嗣都远远没有皇后重要。朕不会为了区区子嗣问题便伤害皇后,更不可能因此动摇皇后的地位。”
“岳母大约是病糊涂了,或者从未将朕和皇后的言语放在心上。那朕便将在祖母与母后面前说过的话,再向你们重复一遍:朕的子嗣,必定都是出自皇后。朕的太子,必定是朕与皇后所生的嫡长子。朕的后宫里,永远都只会有皇后一人,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你们明白了么?”
金氏张着口,愣愣地望着年轻的皇帝陛下,一时间哑然无声。沈清也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张鹤龄则是难掩震撼之色,仿佛因着这段话而触动了什么,从茫然变成了喜悦,又从喜悦变成了坚定。至于沈家其余人,也同样惊讶意外,对皇帝陛下越发敬畏佩服了。就连懵懵懂懂的张延龄,也深深地记住了这几句未来会影响他一辈子的话。
“送他们走罢。”朱祐樘道,向着张鹤龄与沈氏夫妇微微点了点头,便牵着张清皎去了东次间内。水红的纱帘挡住了他们的背影,只透出了影影绰绰的身影。
肖尚宫与沈尚仪守在东次间外,目光平淡地望着张家与沈家众人:“方才万岁爷已有口谕,金夫人与沈氏久病未愈,理应在府中好好将养。一日不曾痊愈,便一日不得出府。张公子、沈举人,你们应该明白这是何意罢?”
张鹤龄与沈禄心底一凛,立即应是。金氏和沈清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这是被终身软禁了,立刻挣扎起来。金氏还待要高喊,让东次间里的女儿出来,甫走进殿来的谈允贤便眼明手快地在她与沈清脑后都扎了一针,两人立即软倒在地。
“不过是让她们昏睡片刻,睡醒后便无碍了。”谈允贤解释道,随后又开了安神方,“若是在家中养病时情绪不稳,可饮此方。唯一的效果便是昏昏欲睡、只想休息,于身体没有任何妨碍,诸位尽管放心。”
张鹤龄与沈禄自然没有任何异议,眼睁睁地看着金氏和沈清被塞进两顶小轿里,便默默地随着离开了。虽说张鹤龄同样对金氏充满了失望,从心而言,他其实更想带着弟弟留在坤宁宫,等姐姐心绪平静些后再好好宽慰她。但是此时张峦不在家,他便是一家之主。因此,这种时候,他自然必须履行一家之主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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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
东次间内,帝后依偎着斜倚在软榻上。朱祐樘垂着眼,怜惜地望着自家皇后。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让张清皎心里翻腾不已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可是,不知为何,心底的委屈之意却依旧回旋不散,泪水不由自主地便从眼角滚落下来。
“万岁爷可知道,我听她们提起所谓的‘打算’时,第一反应并不是生气,并不是愤怒,而是想笑。笑她们自以为是,愚昧至极。随随便便想起一桩民间的传闻,她们竟然就对此深信不疑;她们自个儿对子嗣有执念,便满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对子嗣有执念。”
“她们难道不会嫉妒么?难道不懂得夫君若有了别的女人,自己心里该有多伤心么?可她们却偏偏觉得,这都不重要,子嗣才最为重要。甚至,连是不是自己的子嗣都不重要,只要名下有儿子就够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如今绝大多数女子心里的想法,甚至是不是绝大多数人心底的念头——可这绝非我所愿。她们都说是一心为我打算,怎么偏偏没有问过我,我到底是不是想要借腹生子?我到底是不是觉得子嗣比夫君更重要?”
“呵……不过,我心里也很清楚,她们虽是愚昧,这种愚昧与对子嗣的执念却几乎是随处可见的。更可笑的是我自己,是我太轻看了她们,也是我太相信自己对母亲的影响与掌控。明明已经在她身边放了人,明明不让她接触经济庶务,她却还是能背着我,干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她愚昧,却并不愚蠢。愚蠢的是我,是我太自信了,是我……我仍然对她心存一丝期望,觉得她会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当年她给我父亲塞小妾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那小妾生养了孩子时她是甚么心情,父亲和那小妾留在兴济而她带着弟弟们回京又是什么心情,她难道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明明她也知道,把夫君推给另一个女人会痛苦,会煎熬,会从此离心……她为什么还要如此对我?就因为她觉得我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就因为她觉得子嗣远比我的感受、我和你之间的感情更重要?”
“她是我娘啊……为甚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
朱祐樘紧紧地揽住怀中人,听着她的哽咽声,望着她腮边落下的泪,心疼得无以复加:“卿卿,她愚昧不是你的过错,她伤害你也不是你的过错。所有的错处都是她与那沈氏的,与你无关。既然她伤了你,便别再想着她了。你还有我,你还有岳父,还有弟弟,我们都疼爱你,都希望你过得自如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我记得有亲反应121章不能看到正文?
我已经给管理员反应了,他说他那边用账号测试没有问题,如果遇到问题的亲,可以直接联系客服和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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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及时应对
许是因着心神摇动, 张清皎将心底的委屈尽数倾诉出来后, 便依偎在朱祐樘的怀里睡着了。待她睡熟后, 朱祐樘方小心翼翼地将她缓缓地放到了引枕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轻缓,但她的眉头依旧微微一动,眼睫抖了抖,仿佛立刻便要惊醒过来。
朱祐樘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低声道:“卿卿,睡罢, 我一直守在你身边呢。”
依然在睡梦中的张清皎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 眉头复又舒展开来。朱祐樘亲自给她盖上锦被, 又坐在软榻边守了她片刻, 这才轻步走出了东次间。来到明间内坐下后, 他思忖半晌,对怀恩道:“立即派人快马赶去兴济县,将岳父请回来。不必告知岳父发生了何事, 待他进宫后,由朕来说。”
“老奴明白。”怀恩也已经听肖尚宫与沈尚仪说起了此事的始末,心里自是觉得无比滑稽。以万岁爷与皇后娘娘这般善良平和的性情,能将他们俩都双双惹怒,这可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说来,金夫人与那沈氏的胆量还真是不一般, 做下的事也足以教人瞠目结舌了。
“再将覃敬叫过来,朕要问问他,他究竟是怎么行事的。”朱祐樘皱起眉道。若非覃敬对金氏毫不设防, 甚至是给她提供了足够的便利,金夫人怎么能自作主张地闹出这样的事来?将卿卿气成这般模样?
他难道不知金夫人与沈氏有何打算?连所有宫人的庚帖都给金夫人看了,还私下安排了那郑氏宫女与金夫人、沈氏见了面,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们想做什么?!私交宫人,扰乱后宫的宫务,混淆皇家子嗣嫡庶,这些罪名加起来可不算轻!
不多时,派出宫前往兴济的锦衣卫与小太监便快马离开了。而一直在南苑守着那些新进宫人的覃敬也接到了口谕,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坤宁宫。他原本也存着几分邀功的心思,觉得必定是金夫人与沈氏在皇后娘娘跟前提到了他,万岁爷才特地将他叫回来好好地赏他。可一踏进坤宁宫,异常沉重的气氛就令他禁不住警觉起来。
“万岁爷的御驾正在书房里。”何鼎轻声道,将他引到西次间的书房,自己立在外头守着。覃敬打量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异样来,却只觉得他有些不苟言笑,并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倒是肖尚宫和沈尚仪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只当没瞧见他一般,静静地守在东次间之外。
覃敬不由得忐忑起来,弓着腰小步走进西次间后,就立刻跪倒在地:“奴婢有罪……”
“既然你知道自己有罪,那便说来让朕听听。”朱祐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冷色,打量着跪在底下的这位大太监。
说来,覃敬本来也是先帝较为倚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怀恩被贬到凤阳后,覃吉成了名义上的掌印太监,萧敬则是隐形的掌印太监。但覃敬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毕竟覃吉年老,萧敬又因受尚铭牵连,一直都是被弹劾的对象。
然而,先帝去得太早了,新帝登基得太快了。覃吉还在他上头压着,萧敬还没有被贬,怀恩倒是又回来了。更悲催的是,这三位无不是新帝最信任也最亲近的大太监。因此,覃敬只能憋屈地继续过着不上不下的日子。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他心里自是恨不得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慢慢地与万岁爷亲近起来。而万岁爷如此宠爱皇后娘娘,讨好皇后娘娘当然也是重中之重。
“因金夫人特地来了几趟诸王馆,奴婢实在推却不过她的意思,便将新采选的那些宫人的庚帖都给她看了。她还让外甥女沈氏抄了几份,拿去给大师测算,说是想算一算这些宫人会不会对娘娘有妨碍。奴婢见她爱女心切,便只当这是件善事,默认了会给她提供方便。”
覃敬迟疑片刻,又补充道:“后来她提出要与其中一名叫郑金莲的宫人见面,奴婢也做了安排,没有让任何人知晓。本以为金夫人与沈氏之所以见郑氏,是因为郑氏与娘娘八字相冲。但这些时日以来,根据奴婢对郑氏的观察,似乎并非如此……”
朱祐樘挑起眉:“你平日里如此精明,又深谙宫中各种秘闻,怎会没有想到,她们到底在谋划些甚么?”
闻言,覃敬哪里敢再装糊涂,说些含糊不清的话?他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叩首道:“奴婢……奴婢知错了!刚开始奴婢确实没有猜出金夫人与沈氏的用意,因为她们给的理由是查明是否有人于娘娘有妨碍。奴婢便想着,许是娘娘因皇嗣的缘故格外小心,所以才让金夫人带着沈氏悄悄来处理此事。”
“等到她们要求见郑氏的时候,奴婢还以为马上要给郑氏报病亡,觉得此事有点棘手。想不到,郑氏不仅好好地出来了,神色间仿佛还带着一丝得意之状,奴婢便觉得金夫人应当隐瞒了真正的缘由。想了几天,奴婢确实也想明白了。可是,金夫人出面,让奴婢想当然地觉得这或许是皇后娘娘的用意,于是便将此事的痕迹都抹平了。”
若非他急于向万岁爷表忠心,给皇后娘娘示好,怎会讨好金夫人?从皇后娘娘的角度考虑,借腹生子也确实是一条对应之策。毕竟,当年的孝恭孙皇后可不是传出了类似的流言么?都说她是借宫人之腹生了英庙,这才让让宣庙下定决心废黜恭让胡皇后,立她为皇后。可他却没想到,这件事并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而是金夫人和沈氏自作主张,真是将他坑惨了!
“皇后是甚么样的人品,你常年跟在朕身边,竟然不知道么?!”朱祐樘依旧怒意难消,拧眉怒道,“以皇后的性情与品行,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你便不能用你的脑袋好好地想一想?!”
“万岁爷息怒!都怪奴婢一时糊涂啊!!”覃敬砰砰地磕着头,心里已经不祈求别的了。闹出这样的事来,别说更进一步了,恐怕他能继续待在司礼监都悬了。指不定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对他余怒未消,将他贬到凤阳去守陵呢?金夫人和沈氏都是皇后娘娘的贵戚,能让帝后两位平息怒火的,不只剩下他这个倒霉催的了么?
“我从来无意效仿孝恭皇后旧事。”不知什么时候,张清皎已经披着件海棠红披风,立在了西次间的门口。因刚睡醒,她眉眼间似有几分慵懒之色,亦带着些郁气未消之状,情绪依旧低沉。
“奴婢知错,皇后娘娘息怒!”覃敬吓了一跳,忙又冲着她叩首,以为是自己心里的腹诽都已经教这位娘娘给识破了。不然,好端端的为何他之前才想到了孝恭孙皇后,皇后娘娘便也提起来了?
“我知道,你绝不会如此。”朱祐樘笃定地道,起身来到自家皇后身边,揽着她来到书案后一同坐下,“而且,你也无需如此。”他不是曾祖父宣庙,卿卿也不是曾祖母。他们是两情相悦的结发夫妇,没有任何人能够将他们分开,也没有任何人能插足他们之间。
张清皎轻声回道:“万岁爷知我懂我,但世人未必知我懂我。若是郑氏这件事传出去一星半点,还不知会风闻多少流言。大概每个人都觉得,我为了保住皇后之位,一定会不择手段借腹生子。日后我的名声大概还比不上曾祖母。”毕竟,孝恭孙皇后虽在子嗣上用了计,可在土木堡之事上足以见其谋断的智慧。而她眼下的小打小闹挣得的名声,尚不足以弥补流言带来的伤害。
听了她的话,朱祐樘拧紧眉,望向覃敬。不待他问,覃敬便赶紧道:“娘娘放心,此事只有奴婢与奴婢的干儿子知道,自始至终都没有经过任何人,痕迹也都已经抹平了。奴婢发誓,我们俩都会守口如瓶,绝不会透出半分。”
“既然有知情人,这件事便不是绝对的秘密。”张清皎淡淡地道,“除了你与你的干儿子,那郑氏难道不是知情人?若是她将此事透出去呢?知情人岂不是越来越多了?”更何况,沈清、金氏以及她们去算命的“大师”难道不是知情人?!说不得这件事早就已经暗中传出去了。
“郑氏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覃敬立即道,“奴婢这些天也都一直盯着她,确定她对周围的人都有些防备,且因着此事有些自视甚高,没有与甚么人来往密切,更不可能向谁提起此事。”
“既如此……”张清皎想了想,“便索性如了她的愿,让她来坤宁宫罢。”她宁愿将这个危险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也绝不能让她生活在可控的范围之外。否则,若是有心人得知了这件事,恐怕便会毫不客气地以此为借口攻击她,甚至是攻击她未来的孩子。她的名声毁掉倒是其次,孩子的出身受到怀疑恐怕会贻害无穷。
“此前卿卿一直不想要宫人,若是忽然想要,祖母那里恐怕也不会轻易让卿卿自己选人。”朱祐樘思索片刻,“这样罢,咱们到时候让母后出面挑选,将郑氏挑到坤宁宫。等她到了坤宁宫,若她不安分,就让她去清宁宫好好养着。”
其实,宫里对这种类型的宫人还有更直截了当的安排。譬如说,严重一些便直接“病亡”;次一等便是去安乐堂养病养一辈子。可是朱祐樘性情温和,觉得那郑氏罪不至此,自然不会考虑这些手段。
张清皎身为后世而来的人,也从未想过轻易断送一条性命,同样不可能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人。不过,她毕竟已经在后宫里待了几年,想得比朱祐樘更仔细些:“覃敬,你回去稍作安排。无论你用甚么手段,我只希望祖母派出的女官对郑氏微微有些厌恶,不会在祖母面前说她半句好话,更不会建议祖母将她挑到仁寿宫里去。”
覃敬听了,知道这是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来了,忙不迭地回道:“奴婢明白!必不会辜负万岁爷与娘娘的期望!”这样简单的事,不知有多少小手段能应对呢!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也没脸在万岁爷与皇后娘娘面前伺候了。
覃敬退下后,朱祐樘又唤来了东厂提督陈准,让他彻查金氏与沈清谋划此事究竟都有多少人知晓。尤其要仔细审问沈清与那位所谓的“大师”,若得到详细的口供,立刻回宫禀报。陈准立刻带着番子出了宫,风风火火地赶去了沈家与张家。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加班得太晚了,所以没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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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新挑宫人
这回在坤宁宫内发生的变故掩藏得极为严实, 消息并未走漏, 仁寿宫与慈寿宫均毫不知情。就连王太后成为知情人, 也是朱祐樘与张清皎亲自告诉她的。听罢后,她轻叹一声:“皇后,此事的处置须得足够谨慎周全。否则,旁人不会认为是金夫人与沈氏自作主张, 都觉得她们是受了你的指使。”
“儿臣明白。”张清皎轻轻点头,神色间依然有些晦暗, 不似平常那般松快精神, “所以, 儿臣希望能将所有知情人都控制起来, 让她们一起对口供, 将此事完全澄清。这郑氏也不过是暂时待在坤宁宫罢了,毕竟瓜田李下,日后应当避讳一二。”
“嗯, 先不必打草惊蛇。你暂时将她放在坤宁宫,若是此女不够聪敏,我便将她要到仁寿宫里来,好好调理一段时日。如果实在不堪造就,宫里也自有她的去处。”说着,王太后慈爱地望着小夫妇二人, “你们俩一向仁善,怕是不舍得用手段。照我说,酷烈的手段确实不可用, 但该用手段的时候还是得用。”
“多谢母后。”朱祐樘道,“儿臣就知道,无论遇上甚么难事,只要来寻母后求助,母后便定然有法子。”他们夫妇与王太后之间的关系,也是在求助与帮助中渐渐变得越发亲近起来。虽说彼此并没有血缘关系,但王太后对他们而言,几乎与真正的母亲无异了。甚至可以说,她是他们二人最信任,同时也是最为可靠的长辈。
“你们这几年确实过得有些不顺。”王太后沉吟片刻,“虽说我不像太皇太后那般笃信佛菩萨,但也希望你们在此事过后,能够虔诚地做些法事,与京中的大师们好好地说说话。指不定此番过后,便是否极泰来了。”
“母后说得是,儿臣亦有此意。”张清皎颔首道。她可还惦记着去见崇福寺的主持大师呢。大师对她的处境与状态也许会有更高深的看法,在不透露天机的情况下,大师必定能够给她最适当的指点。
两三日后,周太皇太后决定将这群新进的宫人分到各宫去填补空缺。她并未告知张清皎,只让王太后与各位太妃来仁寿宫挑选。张清皎也便当作不知晓,依旧留在坤宁宫内按部就班地处置各类宫务。
她最近有些精神不济,看起来像是要生病的征兆,其实也有些懒怠出门。周太皇太后不知先前坤宁宫发生的事,还以为她是担心新进宫人日后会夺了朱祐樘的宠爱,自然不想让她出现在仁寿宫,免得控制不住情绪坏了她的事。
仁寿宫内,周太皇太后看了几眼女官特地挑出来的庚帖。她派去教导新进宫人的女官早已将其中生得最出众、性情里也颇有些胆气的宫人都挑了出来,此时不过是让她过一过眼罢了。见每一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宫人都生得秀丽动人,其中还有生得颇有几分像皇后的,她非常满意。
“这些孩子瞧着都很不错,还是母后会挑人。”王太后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了底下的宫人们,接过女官递出来的庚帖。她挑的都是性情温婉没有什么野心的宫人,也特地没有挑满,留了一两个空缺:“两三人就够了,新来的须得让人带在身边仔细教着,太多了难免容易出差错。”
眼看女官便要将庚帖给太妃们,周太皇太后忽然道:“你的眼光一向好,竟然才挑这么两三人?难不成剩下的都有些看不上?”
“怎么会呢?这回采选的宫人看着都不错,儿臣也不过是懒怠让人教新人罢了。”王太后随意地指了几张庚帖,郑金莲便在其中,“这几人的生辰八字便不错,性情应该也是温善的。”她身边的女官随即报出了这几个宫人的姓氏籍贯,让她们出列到前头来。
周太皇太后扫了一眼,觉得这几个宫人也都生得颇为清秀,挑眉道:“既然你觉着她们不错,便让她们去乾清宫和坤宁宫罢。皇帝和皇后身边都缺人,若是不尽快添补上去,看着也有些不像。”
若不是王太后与帝后之间的关系已经很是亲近,正好也打算将郑金莲合情合理地塞到乾清宫与坤宁宫里去,恐怕会对周太皇太后此举觉得既寒心又无奈——明明是这位坚持要给皇帝塞人,定要与皇后过不去,坏人却让她来当,怎么都要拖着她一起为帝后所不喜。身为婆母却这般算计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二人之间仇怨甚深呢。
想到此,王太后无声一叹。若非她很了解周太皇太后的性情,方才也不会顺水推舟地特地将郑金莲挑出来了。当然,眼下她还是须得“挣扎”一二的:“送去乾清宫与坤宁宫?儿臣只怕眼光不够好,挑不出合适的人,反倒是耽误了皇帝和皇后的事儿。倒不如母后再过一过目,仔细挑选一番?”
“不必了,你的眼光,我信得过。”周太皇太后道,示意太妃们接着挑选。不过,许是看在王太后的身份和皇后的情面上,太妃们也并没有多挑。少则一两人,多则两三人,都没有越过王太后。如此一来,剩下的宫人竟足足有二百余人。
周太皇太后见她们都不愿多挑,也不好劝她们,便只得道:“想来,东西六所怕是也缺人呢。当初他们兄弟姊妹为了响应皇后放归宫人的念头,身边也酌情减了些人。以我说,以哥儿们和姐儿们的年纪,便不该减甚么人。”
“确实如此。”王太后道,“好几个哥儿年纪都大了,身边也该放些人了。不如便让邵太妃、张太妃给哥儿们挑几个合适的人选?说来,大姐儿、二姐儿年纪也到了,同样需要培养些知心人儿带到公主府去。”
“就照你说的办罢。”周太皇太后道,示意邵太妃、张太妃以及皇长女之母王太妃、皇次女之母郭太妃择宫人。邵太妃选了五六个面相端庄温顺的,年纪都在十五六岁;张太妃则选了两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王太妃和郭太妃挑的宫人更小,将年纪最小的五六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都挑走了。
“剩下的人就让皇后看着安排罢。”周太皇太后已经达到目的了,自然也不会再管剩下这些宫人的去处。她的目标就是往皇帝身边塞人,借着王太后的手塞了第一回 ,已经算是成功了。等到帝后已经习惯身边有新人,她再将仁寿宫里这些新选的宫人送过去也不迟。至于其他宫人,去往哪里当差又有什么干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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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张清皎便见到了来自仁寿宫与慈寿宫的女官,也见到了她们带来的新进宫人。两位女官带着宫人们给她行礼:“皇后娘娘,臣等奉太皇太后娘娘与皇太后娘娘之命,将这几个宫人送来坤宁宫和乾清宫当差。”
张清皎的目光在她们身后轻轻一扫,在某位宫人身上稍停了停,便无声无息地挪开了:“虽说坤宁宫和乾清宫都不缺人,但既然是祖母与母后的好意,我自然须得收下。来人,赏这两位女官。你们回去之后,也替我好好谢过祖母与母后的关爱和恩赏。”
“臣等叩谢娘娘赏赐。娘娘放心,臣等必会向太皇太后娘娘和皇太后娘娘回禀娘娘的感激之情。”两位女官也都是机灵的人,见皇后坦然接受了现实,并未迁怒于她们,自然也乐得在她面前卖个好。
等到这两位女官离开后,张清皎才让这些新宫人起身。王太后一共给她挑了五人,身量都颇为高挑,面貌也较为秀美。她们都低低地垂着首,没有人胆敢抬眼悄悄端详,身姿仪态皆挑不出任何错处。可是不知怎地,她虽从未见过郑氏,却隐约觉得其中一人仿佛有些不同之处。
再仔细看了看,她终于恍然明白,为何郑氏与其他四人不同。大约是她感觉到那四人的情绪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不安,而郑氏却隐隐带着些许兴奋罢。此女会答应金氏和沈清的“交易”,定然不是什么安分之辈。说不得她还会觉得,甫进宫便能来到坤宁宫,定然都是她这位皇后的安排与授意。
“都抬起头来,说说自己的名字与籍贯。”肖尚宫在旁边道。
五位新宫人缓缓地抬起脸,便见居中的凤座上坐着一位身穿明黄上襦宝蓝色下裙,外头着大红凤穿牡丹比甲的年轻少妇。这少妇生得清婉秀美,瞧上去很是亲和,目光中却隐约带着些许难以直视的气势。
这位,毫无疑问便是坤宁宫的主人,皇后娘娘了。五人心里瞬间都掠过了不同的念头,不敢多看,忙不迭地又垂下眼。其中一人在心里暗暗可惜:这皇后娘娘身份如此尊贵,生得也美,却不能生养,真是可惜啊。不过,如果不是如此,她怎么可能得到这位贵人的垂青,还能借着机会接近整个天下最为尊贵的那个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