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今处境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安王脸色还是阴沉沉的。外书房里就两人,他自己拧了帕子,抹了抹手脸。
“皇帝让你休养一阵再去?”
这也是卫诩意料中事,他浅啜了一口清茶,道:“军中安排可要调整?若否,该立即传令下去。”
安王留京休养,这四万精兵当然不可能久留平县的,明日天明就得先行奔赴前线驻扎。现阶段,让安王暂离他的亲信军马他其实很不愿意,但没办法,总不能拒了皇帝恩典表现急切的。
这事卫诩早就提过了,军中的安排也商讨过不止一次,安王颔首,扬声唤亲卫进门,将命令悄悄传出去。
卫诩道:“祸福相倚,不再与齐王为邻,未必是坏事。”
司州与荆州之间,还间隔着一个三方混战的战场,算是暂时远离魏景了。己方若能抓紧机会发展,未必不能重新兴盛。
安王长吁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
安王一步步按他的规划行事,诚如卫诩所言,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重新壮大。
但魏景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个仇敌再次崛起吗?
当然不可能。
……
犒赏三军之后,季桓张雍等人随魏景返回郡守府,魏景将讯报递给众人传阅。
季桓看罢,立即拱手:“主公,揭露安王野心,正是时候。”
两年前,魏景冒充杨泽时任安阳郡守,赴洛京朝贺,由安王杀丁化之举发现了其野心。
不过当时只是眼见,并无能拿得上台面的确凿证据。
然而想拿证据,难吗?
一点不难,安王既正行打着朝廷名义发展个人势力的事,他一路攻伐荆州时,各种人员调遣,军政二务布置,细细调查都能发现蛛丝马迹。
最近一个,就是大宁道那个隐蔽的大铁私矿,轻易窥见安王野心。
两年来,魏景一直遣人收集类似的证据,如今已满满一大摞。虽现荆州已被他所得,但这些仍有旧迹可循的铁证,揭露安王毫无疑问。
魏景证据拿在手里,一直隐而不发,俱因先前揭露乃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安王在外,皇帝除了雷霆大怒,昭告天下痛斥以外,并做不了什么。
魏景与皇帝之间血海深仇,他也不乐意助皇帝铲除大隐患。
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今安王已经奔洛京去了,就在皇帝的地盘上。而孟氏母女,邵箐,魏景和安王之间新添了无数仇恨。
生擒安王的意图落空,不能手刃仇敌,虽教人不虞,但也不妨碍魏景换一种方式将其置诸死地。
他神色含冰:“伯言所言,正是我意。”
魏景的声音和目光一样冷,不过他却道:“不急,再等几日。”
等那四万精兵奔赴前线再说。
此时的魏景,虽还没接到安王精兵被遣往前线的讯报,但京畿重地,不可能让外来将士久留。安王能让麾下将士驻平县,已经是出乎意料地得皇帝信任了。
兵马远离,又身处洛京城内的安王,犹如肉在案板。
想起一双点漆瞳仁失去焦点的妻子,魏景目泛寒光:“这回,魏平插翅难逃。”
此事议定。
季桓张雍等人却站起,齐齐下跪,愧道:“标下等无能,致使安王逃脱,请主公降罪!”
魏景并没有怪罪诸人,季桓等确实进兵神速,整场战事没出一点纰漏,安王成功逃遁乃因卫诩推断准确之故,因此他虚扶:“诸位有功无过,快快起罢。”
诸臣将重新落座,张雍禁不住担心,忙问:“主公,听闻夫人受伤,暂致失明,这?”
邵箐这主母,多年来同进共出,一起风里来雨里去,在季桓等人心里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主公之妻。金泉寺之事他们已知悉了,邵箐病情也大概了解,闻言个个面露忧色。
“嗯,确实如此。”
魏景眉心也拢起,不过他特地强调:“夫人生产后再行针药之事,便可痊愈。”
真相究竟是怎样,众人有所耳闻,见上首魏景神色郑重,竟是连不详的可能也不愿提及,一时忧虑更深。不过事已至此,众人也出不了助力,只能连声附和。
季桓暗暗长叹,希望夫人能顺当好起来。
提起这事,魏景心绪不佳,并一直持续到议事结束,他转回后院。
站在正房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心绪表情,待两者俱松乏下来,这才推开房门进屋。
屋里很安静,平嬷嬷和春喜立在屋角候着,邵箐正趴在窗沿静听雪声。
今天的雪很大,落在房檐上树梢上,银装素裹一片白。她看不见,不过同样兴致勃勃。待孙氏回去了,她就命抬两个大熏笼过来,开了半扇窗,侧头静听簌簌雪声。
她颇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乐趣,可看在魏景眼里,心脏却骤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她眼睛若好好的,现在大概还在处理公务,忙碌且快活着,而非这般呆呆坐着,孤单且寂寥。
魏景心里难受,声音却很柔和:“怎么就开窗了,当心受了寒。”
他已缓步来到妻子身后,坐下轻拥着她,摸摸手,很暖和,松了口气。
“夫君回来啦。”
邵箐回头笑:“我一点不冷呢。”
她揪了揪身上的大毛斗篷,又指了指脚下两个炭火旺旺燃烧的大熏笼。
实话说她有点热的,不过怀了孕不比平时,她慎之又慎也没减衣。
妻子的手环着他的脖子,魏景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顺手关了隔扇窗,柔声问:“今儿做了什么,你娘呢?”
“阿娘送范老夫人和二位范夫人到二门去了。”
今天,范家老青两辈的三位夫人来给邵箐请安。
当然,这请安并非日常意义上的请安,这是来为范恬请罪的。
范恬和傅芸这段恋情,其实本来范恬并没什么错误,因为是魏景夫妻张罗的。他错就错在无意中透露了鞍山关的消息给傅芸知晓。
开战之初,魏景定下虚实战策,这详情范恬虽不知,但凭他接到的延迟出发和粮道目的地这二个命令,却可让安王推测出来。
孟氏母女事败,彻底清查进行之初,范恬就主动将他无意透露过的事说出来了,等待处理。
虽说不防备主公仅剩血亲情有可原,但保密乃一名战将的最基本准则,错了就是错了,范亚范磬回来后,第一时间领他到魏景跟前请罪。
魏景按军规罚了范恬,并降一级令其后续将功折罪,虽严厉但未苛责,之后还安抚了范家一番。
这事就过去了。
但范家面面俱圆,范老夫人又领了两个儿媳妇求见邵箐,并替范恬请罪。
邵箐眼睛不方便,无关紧要的问安是不见的,但范家这等心腹大将家,又事出有因,便应了。
“我安抚了三位范夫人一番,说此事已罢,不必介怀。”
“嗯,阿箐做得对。”
魏景端起热茶,试了试温度递到妻子唇边,垂目看她喝了几口不要了,搁下,搂着她道:“阿箐,明儿我们一起到前头去,好不好?”
这是方才看妻子听雪声时已涌起的念头。
季桓等人回来了,处理公事不适合继续留在内院,只能挪回前头去。他本就记挂妻子,这念头一起来立即就深觉极好。
邵箐本来就是外书房议事的一员,她眼睛不方便了,但旁听和出主意却是不妨碍的。
另外她本来负责的公务,拿大主意把总方向还是没问题的,让人念给她听就是,这不费神。如果累了,他外书房内间就是休息室。
这样她肯定很高兴的。
魏景再不肯见她孤零零一个人呆坐着了。
邵箐闻言,果然惊喜:“这样好吗?”她担心:“会不会妨碍你了?”
“不会。”
魏景觉着这样最合适不过,他忙碌公务之余,还能照顾妻子。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邵箐大喜,她就不喜欢当个娇花珍品,且这忙碌惯了的人突然闲下来,很不自在。孙氏固然能陪伴她,但老实说她对女红针黹、家长里短的话题兴趣不大。
“夫君你真好!”
邵箐重重地亲了他一下,魏景的心意,她自然清楚的。奖励了几个吻后,她忙问道:“安王那事如何了?”
既然议事,就得跟上节拍呀,昨日邵箐就知道安王差不多要到洛京了。
魏景见妻子眉开眼笑,欢喜,忙将最新讯报和方才决策说了一遍。
邵箐点头,很对,没了兵马,安王就拔牙老虎,还带着洛京城内,这回应是逃不了了。
她问:“那证据呢?如何递过去?”
关键事件以谁的名义递,毕竟这跨度长达两年的,证据还多,要匿名让皇帝自己猜?
“韩熙已亲自领人赴洛京了。”
目标是皇帝任意一个非安王党的心腹大臣。
至于以谁的名义?
魏景冷冷挑唇:“此物,乃我亲赠。”
这揭露安王,有谁比魏景亲自署名更能讽刺皇帝?
你信任有加的兄弟,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谋算你的江山,你浑然不知,还格外信任,如此蠢彘,可笑至极。
而我,已袖手旁观长达两年。
邵箐一想,嗯,很好,皇帝估计能气炸肺,但偏偏不得不按着魏景所图行事。
非常好!
第125章
大雪纷飞, 簌簌下了一夜, 一个洛京百姓以为再寻常不过的深冬清晨,一场惊变早揭开了帷幕。
太尉詹权, 昨夜刚回府,就接到了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