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太翻了一个白眼,本来想怼卫大柱几句,但是她想到卫大柱念过书,算是半个文化人,到嘴边的粗话就改成了询问,“大柱,你比妈有文化,有没有看过什么种田种地的书,有的话就帮妈仔细想想,书里面有没有提过一些让粮食增产的法子?”
卫大柱嘴角抽抽了好一会儿,还真让他想到早些年准备从部队转业时看过的一本书,只不过后来他转业没成功,留在了部队,便没有再翻过那本讲农学的书,如今仔细想想,还是能想起一个囫囵大概的。
“妈,你别说,我还真看过这样的书。”卫大柱猛地一拍大腿,兴奋说道。
卫老太激动地眼珠子都快绿了,“快说说,书上都说啥了?”
卫大柱捋了捋脑子里的思路,道:“书上说了,种地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开头和结果,想要让粮食产量高,就必须从整个过程上把关。”
“比如说,从一开始的选种问题上,我们就应当选那些产量高的农作物种子,将那些产量不行的农作物种子给淘汰掉。”
“浇水与施肥也必须根据一套十分科学的标准来走,肥料如果施的太多,很容易把田地里的庄家给烧死,如果肥料施的太少,那又起不到肥地的效果。给田地浇水也是类似的理儿,水浇的太多了,容易把庄稼的根子给泡烂,水浇的太少,又容易把庄稼给旱死,所以这套浇水与施肥的科学标准是种地的关键。”
卫老太一个没忍住,出声打断了卫大柱的话,她一脸懵逼地问,“浇水与施肥的标准是啥?大柱,能同妈详细说说不?”
卫大柱认真回想了一下,突然叹了口气,道:“写那书的专家也没说,我估计是专家也不知道标准是什么吧……毕竟不同地方的土地是不一样的,用同一套标准来肯定不行,不过妈你可以钻个漏子,既然没有标准,那就让人不断地去尝试,直到找到那个标准。”
“公社领导只是让你分享种地高产的方法,又没有让你指导别的地也都变得高产,咱只需要提出一个方法来就成,没必要非得将所有土地都朝着高产整。”
卫老太豁然开朗,她觉得蒙在眼前的迷雾都被一点一点拨开了,一条通天道路横在了她的面前。
套话谁不会说?
土地这玩意儿的脾气太怪了,一般人根本摸不透,哪怕别人学了她的法子之后,种出来的粮食依旧做不到高产,那她也能说是那人尝试得还不够,没能找到适合的法子,问题怎么着也不会赖到她头上。
“大柱,还是你脑子聪明,妈心里有法子了,你再给妈想想总结该怎么说?还有感谢生产队、感谢组织的话该怎么说?你见过大世面,多帮妈想想,妈能不能平安度过这个坎儿,就全都靠你了。”
卫老太罕见地夸了卫大柱几句,顺带着给卫大柱肩膀上压了一个重担。
感谢生产队与感谢组织的话,这根本不用想,对于一个在组织内待过很长时间的人来说,感谢的话应当是随口就能说出来的,可种地该如何做一个总结?
‘总结’,顾名思义,是要将自己提出的观点升华一遍,达到一个更好的效果,可该怎么升华?
母子二人琢磨了好一会儿都没琢磨出个结果来,眼看着后天就是八月十八,省里的领导要下来,卫老太急得连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在饭桌上,卫老太一个没忍住,抱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思去问其它卫家人,“你们种地有没有什么心得?”
“不要那种大家一听就都会的。最好是朗朗上口的,念着就和伟人语录那样,还有就是得升华一下,和种地相关,但不能只讲种地,虚点飘点无所谓,将道理讲明白,能够把人忽悠过去就行。”
卫二柱想了想,提议道:“种地好,种地妙,种地呱呱叫?”
卫老太差点被卫二柱这话呛得把嗓子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米粒全都喷出去,她好生一通剧烈的咳嗽,缓过气来时,已经是好几分钟之后。
卫老太用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卫二柱,道:“你还真是妈的傻蛋啊……升华,升华,听得懂不?是让你升华,不是让你讲大白话!”
卫二柱低头默默扒饭,他怕自己一时嘴贱,再把脑子里想出来的馊口号说秃噜嘴,卫老太能忍他一次,若是次数多了,难免会被卫老太敲打训斥。
卫三柱想出来的口号并不比卫二柱高明多少,卫四柱同样如此。
一饭桌的人,卫老太挨个问过去,一条满意的口号总结都没有听到,内心丧气,她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最终轮到拿着饭勺扒饭吃的卫添喜,她心中的希冀又多了三分,试探着问,“喜丫头,你有什么主意没?能不能同奶说说?”
卫添喜刚好吃饱,她将勺子放下,用摆在手旁的手绢擦了擦嘴,奶声奶气地说,“奶,我给你说一个啊,你听听行不?”
全家人都支起耳朵,除了卫老太是真的在等卫添喜给出的答案外,其他人多数都是在凑热闹。
在卫二柱等人看来,卫添喜估摸也就是念一两句众人都喊的口号,诸如‘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之类,念不出什么精辟的东西来。
卫添喜琢磨了一下前世听过的那些效果堪称洗脑的口号,同卫老太说,“奶,你听这句成不?粮食产量是检验农民种地是否用心的唯一标准。”
不等卫老太开口,卫大柱就满脸激动地说,“妈,喜丫头这话成,粮食产量确实是检验农民种地是否用心的唯一标准啊,若是农民种地不上心,能种出粮食来才怪!”
谢玉书将卫添喜说的这句话咬在嘴里仔仔细细地斟酌了一番,突然扭头同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道:“国健,国康,你们俩听见了吗?考试成绩是检验学生学习是否用心的唯一标准。如果学生学习不上心,能考出好成绩来才怪!同样,如果你们考试成绩不好,一定是学习的时候不上心!”
卫国健撅起嘴小声嘟囔,“咋啥事儿都能扯到学习上去?这么好的天儿,就不能说点儿高兴得么?”
谢玉书被卫国健的态度气得牙痒痒,若是搁在部队的那个家里,她肯定已经抄起扫把来揍卫国健了,只不过现在是在卫家老家,有卫老太看着,她不方便动手,只能紧咬着牙关警告,“卫国健,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小心我削你。”
“你都说要削我多少次了?哪次真的了?妈,你也就是吓唬吓唬我,你问问国康信不信?”
谢玉书被卫国健那副小无赖的模样给气乐了,她转过头去问坐在身旁的卫东征,“东征,你知道你大堂哥最怕什么吗?同大伯母说一说,大伯母给你寄糖块儿吃!”
卫东征冲着卫国健‘嘿嘿嘿’笑了几声,十分不讲义气地将卫国健给出卖了,“大堂哥最怕写作业和写试卷,每次看到大伯母你给寄回来的书和卷子就头疼,嚷嚷着说要去邮局将你寄回来的东西领了给丢掉。”
谢玉书:“……”
卫国健察觉到自己身边的亲妈已经化身成为了凉气嗖嗖直冒的冰坨子,他小心翼翼地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有心避开杀气腾腾的谢玉书,但是却已经晚了。
谢玉书眯着眼睛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地说,“既然你这么怕我寄回来的东西,那我回到部队之后就多给你寄点!卫国健,你脑子清醒一点,学习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你妈我!明白不?”
一听谢玉书要买更多的资料寄回头道沟,卫国健吓得脸都变了色,吓得他抱住卫老太的腰就开始嗷嗷告状,那叫一个闻者悲伤听着流泪。
见卫国健去抱了卫老太的粗大腿,亲眼见识过卫老太那宠孙狂魔一面的谢玉书心头一突,绷着脸消停下来,不敢再发怒,她准备在临回部队前抽个时间,避开卫老太,好好收拾一顿卫国健与卫国康兄弟俩,给这兄弟俩都松松骨头。
殊不知卫老太并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纵容孙子犯错,她拍了拍卫国健抱在她腰上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国健,旁余事儿你可以找奶帮,但这件事不行。”
“你妈说的对,学习是为了自己学,乡间地头的庄稼汉有什么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只有跳出农门才能有出息,所以这学是非念不可的,不仅得念,还得好好念!”
谢玉书喜出望外,深深敬佩于自家婆婆的讲理与深明大义,憋着一肚子火等卫国健吃完饭后,转身就拎着卫国健回了屋。
卫老太翘着脖子看谢玉书她们住的那间屋子,没有听到什么太大的响动,这才放了心。她虽然讲理,但也不忍心看自家孙子遭罪啊……
没过三分钟,谢玉书的哽咽声就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卫大柱,你过来管管你儿子,我管不住了?”
卫大柱呲溜一下站起身来,跳下炕就往自己屋跑。
然后,在谢玉书与卫大柱的默契配合下,卫国健顺利领到一份男女混合双打的竹编炒肉-丝,算是得到了亲爸亲妈临行前送的离别礼。
……
卫大柱与谢玉书夫妻俩刚走,卫国健屁-股上的伤还没有养好,省城的领导就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一群省城报社的人。
经过两天的准备之后,卫老太心中勉强做到了有数,等工作人员喊了声开始,她就坐在了自家的板凳上,背景是卫家那堵用麦秸和泥筑起来的墙。
卫老太利用两天的时间,将稿子背的滚瓜烂熟,听那省城来的领导一问,立马就将自己准备好的材料慷慨激昂地背了出来,说到高兴动情处,她还会忍不住挥舞几下拳头。
省城来的领导听卫老太将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讲了好几遍,心知自己这一趟定然是白跑了,半点有用的都没有听到,但他面上还算客气,对着镜头肯定了卫老太的话后,然后又将话题强行带到了爱国主义宣传上,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就在卫老太快要等到不耐烦的时候,省城来的领导总算哔哔完了,回绝了卫老太留客吃饭的客套话,这些人连午饭都顾不上吃,直奔省城。
次日,省城日报就将对卫老太的采访放到了头版头条,还给卫老太来了一张半身照。
一个圆脸老太太坐在四条腿儿的木板凳上,背靠着土坯墙,目光炯炯有神,右手握成拳头举起来,一脸的褶子都在焕发着夕阳红的活力,透过相片就可以猜到卫老太说这话时有多么激动。
省城日报还利用头版头条将卫老太的那句话大肆宣扬了一遍――粮食产量是检验农民种地是否用心的唯一标准。
大概是省城日报的编辑被卫老太的这句话俘粉了,她在文末的时候,还将卫老太当做笑谈而提过一次的那句谢玉书引申出来的话写了一遍,“考试成绩是检验学生学习是否努力的唯一标准。”
正可谓是‘东方不亮西方亮’,省城日报找卫老太取来的《种地经》并没有引起多么大的波澜,但谢玉书举一反三出来的那句话却被各大学校奉为经典。
真是太精辟了!
简直就是一语道破天机!
……
卫老太原先听公社领导说,她可能还得去别的地方做一些宣传,开开大会露个脸,导致老太太心里一直揣着这事儿,结果眼看着到了十月底,公社领导都没再提这件事,卫老太便让卫二丫将她之前同省城领导说过的那些话用纸笔记了下来,以防万一哪天公社领导再来给她搞突袭。
寒冬将至,地里头种着的东西一茬割了一茬,只剩下那些大白菜还在外面冻着了。
说起卫老太的《种地经》来,其它地方的人或许不会当回事,但爱国生产大队里的人却不会忽视,原因无它,忽视过卫老太那套《种地经》的人都惨遭旋风打脸了。
有人说卫老太的那套《种地经》是忽悠人的,可没过几天,就有人发现孙二英家也在紧挨着卫家的地头上开了一片荒地,种的不是什么粮食,而是夹在季节缝里种的一茬秋菜。
且不说卫老太这么多年都没有做过坑人的事儿,就算卫老太坑过人,她还能坑自家亲妹子?
别人家的秋菜顶多能长巴掌长,晒干之后更是小的可怜,但卫老太与孙二英家种出来的秋菜都快到成年人的小腿肚上了,甚至还有人说,卫老太家发出来的豆芽都比一般人家的粗长。
一时间,卫家开垦出来的荒地周边的那些土地,不管是坡地还是沙地,都变得抢手无比。
那些人家紧挨着卫家开垦的荒地种了东西还不行,就快将眼珠子黏在卫家人身上了,看到卫家人给田地浇水,他们也紧跟着浇水,看到卫家人给田地施肥,他们也紧跟着施肥……
卫添喜走路越来越利落了,卫老太知道卫添喜的神奇之处,现在不仅仅是收割粮食的时候回带着卫添喜,播种的时候就会带上,这直接导致他们家的粮食赢在了起跑线上,从出芽的时候就比别人家种的强,等到收割的时候,粮食产量自然是高的没边。
对于得到大神金巴掌传承的卫添喜来说,帮自家地头旁边的那些地提提粮食产量,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她从那大神的金巴掌传承中也得知了一些禁忌,比如说‘法不改命’,灾荒就是灾荒,她帮三五家人改善一下生活条件可以,但若是帮太多人改,老天爷会把账算在她身上的。
经过卫添喜的刻意控制,那些荒地上的粮食都表现出一个‘同心圆’的生长模式,越是紧挨着卫家田地的地方,种出来的粮食产量越高,离卫家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粮食产量也会降一降,等到再远一些的地方,粮食产量就和一般田地里没差多少了,只不过大多数人家都紧跟着卫家给田地浇水施肥,种出来的粮食还是勉强能够果腹的。
在卫家人的带领下,整个爱国生产大队都将种地看的和命一样重,比往常都勤快了不少,故而在整个国家的老百姓都因为灾荒而哀鸿阵阵的时候,爱国生产大队表现出了罕见的生机与活力,别人家没粮食吃,饿得需要啃树皮,吃草根,但他们好歹能吃饱粗粮饭,这不就是大家所追求的幸福么?
只不过爱国生产大队来了这一出鹤立鸡群的表演后,糟心事儿也随之而来了。
第29章
这年头,家家户户有点东西都不舍的吃干喝尽, 卫家在上一个年终岁尾时攒下的黄羊肉与山猪肉在四五月的时候就吃完了, 牛肉被熏成肉干, 硬是撑到十月底,才将那些肉干全都吃完。
卫家的餐桌上,难得地出现了全素的情况。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吃了十个多月的肉, 乍一下没肉吃了, 莫说是家里的七个葫芦娃和一个小丫头接受不了,就连家里的大人都觉得那样的饭吃起来寡淡无味。
如果不是卫老太压着,不让卫家人找卫添喜闹,再加上卫四柱之前动了一下不该有的念头后, 被卫老太‘特殊照顾’了好几个月,估计全家人早就坐不住了。
但**怂人胆, 卫家人虽然不敢明着找卫添喜要,但在饭桌上叹两口气的事情还是有胆做的,尤其是小孩子, 就算当着卫老太的面说了,卫老太顶多训斥一顿, 反正他们耳朵里早就被卫老太给训出老茧来了,也不怕被卫老太多训一次两次。
这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越是被训人越浪。
别看卫添喜人小, 但她那个瓷娃娃一样的壳子里装着一个将近三十岁的灵魂, 别说是卫东征兄弟几个那就差实话实说的明示了, 卫二柱他们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也瞒不过卫添喜的眼睛,她慢条斯理地吃晚饭,让卫大丫搭把手把脖子上系着的布解下来,迈着小短腿走到一旁去摆弄夏秋之际攒下来的干花干草,对一家人那渴望的眼神熟视无睹。
不是卫添喜没办法给卫家人安排,而是吃了一年的肉,卫家每个人都圆润了好几圈,走在大多数人都骨瘦如柴的爱国生产大队,卫家人的身形实在是太特立独行了。
而且卫家人都是灾荒年间吃过苦头的人,虚不胜补并不是虚假之言,根据卫添喜从洛必达星球那堆废品中淘出来的一个体检仪的检测结果来看,卫家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一些毛病,不算很严重,但长此以往下去,小病迟早会拖成大病,所以卫添喜才会想到‘断肉’这一招。
洛必达星球的高维医学研究结果显示:人的身体是一个极其精密的仪器,只要休息得当、饮食得当,一些小毛小病都能自愈,唯有情况严重的时候,才应当用药物干涉的方式进行辅助治疗。
而且卫添喜从洛必达星球上淘来的那个体检仪给出的治疗方式也是‘自愈’,虽说那个体检仪后面给出了一些药物干涉的介入辅助治疗方法,但受限于现如今医疗环境的恶劣,体检仪中提到的很多药物都是尚未研制出来的,卫添喜知道研制那些药物的方法,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卫家人眼巴巴地盼了好几天,迟迟没有等到送上门来的肉,也就熄了心思,无奈地面对现实了。卫家人的心态都算好,想想别人家已经连着两三年没有沾过荤腥了,他们家好歹还吃了大半年呢,心里的难受就没多少了。
等到卫添喜发现全家人的身体状态都恢复至健康之后,她才有了再给家里人安排一些肉食的想法。
然而肉食还没安排到位,送孝布的人就登上了门。
王大山身上穿着白麻布的孝衣,手中杵着一根哭杖,往卫老太家门口直挺挺地一跪,扯着嗓子就开始哭,硬是把正在屋内小憩的卫老太哭得心肝脾胃都打起了寒颤。
“咋了?咋了?这是咋了?”
卫老太穿着鞋跑出门,见院门口跪着一个人,待她在恍恍惚惚中看清楚来人时,她的脑海中‘嗡’的一声炸响,一口浊气梗在心头,上不来,也下不去。
“大山,你这是……”卫老太扶着墙站稳,问。
王大山痛哭流涕,“大姨啊!没了!大姨,没了!我妈,我妈她没了!”
听他这么时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卫老太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