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舒一句也不回,以跪地之姿,双手将剑匣托了起来,撩开匣子上的皮带,背在身后。
曲悦悄默默在心里琢磨,她原本以为剑匣里是君舒的剑,原来不是。
剑修剑不离身,从不放进储物法器里,君舒一路只使用飞剑和法剑,曲悦从未见到过他的剑。
“为何不说话?”君执的声音依然温和,春风拂面一般,“你原先还会试图与我争执几句,现如今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么?”
“二叔,您就不要在逼迫侄儿了。”君舒终于开了口,带着些不耐烦。
“我不逼你怎么办?”君执眉头微微一皱,“如今人人嘴上不说,心中都认定是我想要夺你的王位,我这不白之冤,何时方能昭雪?”
“那求求您赶紧夺了吧,别顾着什么名声了,您真以为您的名声很好么?”君舒小声嘀咕着,“或者我写个诏书,我心甘情愿让位于您,韦师尊没有理由阻止。”
君执捏捏眉心,颇头疼的模样:“我当初对你父王立下的心魔誓是教导你,不是取代你,你是想让我生出心魔劫?”
君舒沉默片刻:“父王当年怕您取代他,将您驱逐。用到您了又召您回来,逼您立下心魔誓,这种兄长您理他做什么?”
“莫要妄言,有些事情你还小,并不懂。”君执摇了摇头。
“那侄儿如今不小了,您倒是告诉我呀。”君舒仰起头。
君执淡淡道:“告诉你可以,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藏剑,为何再也不肯出剑,你的剑呢?”
君舒又垂下头,抿唇不语。
尽管两人认定曲悦已经昏过去了,君执依然在两人外设了一层隔音屏障。
不过这屏障对曲悦没多大作用,她默默听着,明白了君舒境界止步不前,应是生出了心魔劫。
三品虽不高,但境界之所以分为上中下三品,正是因为每隔三品是道坎,最容易出问题。
曲悦不由想到了她自己,她和江善唯同为识海境巅峰,但江善唯是依靠丹药堆上去的,她则是一步步修炼出来的。
年幼时为了从金光琉璃罩里走出来,她十四岁就已经修到现如今的境界。
十三年了,她卡在这道坎整整十三年了。
她也有一个心魔劫走不出去:父亲为了她错过了最佳的合道时机,并且一拖再拖。十三年前去闭关合道,基本凶多吉少,有九成几率会遁入归虚。
父亲劝她生死看淡,哥哥们也都十分淡然。
但曲悦知道,他们的淡然不过是表现出来的,怕她自责而已。
父亲说年岁大了,经历的多了,心胸自会开阔,所以她入了特殊部门,希望自己能在历练中真将生死看淡,破除自己的心魔劫。
曲悦收敛情绪,寻思着是继续听下去,还是醒过来。
她不敢放出神识,需要醒来才能看到君执的相貌,是不是和“入侵者”一个模样。
但她还想再偷听一阵子,指不定会听出什么线索。
“行了,你起来吧,我不想每次与你见面,都与你闹个不欢而散。”君执走去火堆旁,燃烧着的木偶从火堆里升了起来。火熄灭后,被他收入储物戒中。
他看一眼地上已经烧焦的鱼:“你我叔侄许久不曾一起用膳,你去海里捞些吃的来。”
“好。”君舒站起身朝外走,走到门口时又看向床上的曲悦,“二叔,曲先生……”
“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君执从储物戒里取出个蒲团,盘膝坐在火堆前。
君舒心里道,正是您在这里我才不放心:“那您帮忙照顾一下。”
他对曲悦在危急关头先舍身护他一事心存感激。
君执应下:“她是咱们学院的先生,我自会护着。”
柴火“噼啪”,曲悦听着君舒离开的声音,准备慢慢解除气血逆行的状态,醒来瞧瞧君执的长相。
君执却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曲先生果然是名门之后,这门功夫精妙绝伦,君某险些被你蒙骗过去,但方才君某提及君舒藏剑不出时,先生气血逆行速度明显加快,似乎略有些感同身受啊。”
第13章 韦剑神
听了君执的话,曲悦浑身紧绷。但她很快调整过来,解除气血逆行,从床上坐起身后直接扭脸朝着君执望过去。
君执也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他的眉毛不浓不淡,眼波不深不浅,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是完美诠释了微笑只是一种基本礼貌。
他是个剑修,却毫无剑修的锋芒,更像个善于“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儒生。
曲悦的记性很好,他与那位入侵者的脸型、五官几乎是一样的,再加上覆霜只他一人能控雪蛟,初步判断是同一个人。
之所以是初步判断,因为她还得确定一下同案犯——那条雪蛟。
曲悦翻身下床,礼貌拱手:“君前辈。”
君执收回看向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火苗上:“曲先生真是屡屡令君某刮目相看。”
曲悦忙不迭道:“晚辈在乡野恣意惯了,不太懂得规矩,还望前辈多多包涵。”
君执问道:“那为何要装晕呢?”
这个……
曲悦脑壳疼,眼前这位可不是个容易糊弄的善茬,好在她常年战斗在第一线,说谎经验丰富:“不瞒您说,晚辈其实听到了您在附近,觉得应该没有危险,想让您和君舒公子承晚辈这个情,往后晚辈在学院里做事也方便些,不曾想竟被您抓了个正着,实在是……”
她低头看脚,表现出窘迫的神态。
“你的理由真是令人无法反驳。”稍稍沉默过后,君执看向她的耳朵,“曲先生的耳力实在惊人,我先前听妲媞说,你能从琴音中听出她琴下有片桃花,我本还不信。”
“家族世代乐修,晚辈有幸得此天赋。”既然已被他发现,曲悦没必要藏掖,这不是身怀宝物怕被抢,天赋没人抢得走,正好证明她敢跑去覆霜学院证道,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将自己抬的越高越神秘,越是有利处。
君执点头:“请坐。”
曲悦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簇簇窜起的火苗,各怀心思沉默许久后,君执忽然开口:“可是你不小心知道了一个秘密,这该怎么办?”
曲悦回的认认真真:“这算是秘密么?”
君执道:“不算?若是让别国知道我覆霜君主不能出剑,岂不是个笑话?”
曲悦先笑了笑:“贵国的笑话不少,也不差这一个吧?”
君执本以为她会指天誓日的保证不会泄露出去,不防她竟这样回了一句,微微一诧。
过了半响,他突兀的转了话题:“你来找汐妖,是想从它口中问出六百年前魔火后人叛道一事吧?”
曲悦道:“是的。”
君执再问:“是为了逐东流?”
曲悦又道了一声“是”。
“曲先生是位好老师。”君执夸赞一句,“你需要五人,如今只寻到了一个。夏孤仞是你的第二个目标,第三个不妨考虑考虑一下我家君舒。”
曲悦微微拢起眉:“君公子不合适。”
君执语带不满:“怎么,我家君舒不如逐东流和夏孤仞?”
曲悦摇摇头,本想说君舒是一国君主,在试炼中若是输了会贻笑大方。
但她信誓旦旦的保证要进入前三,就不能说这话来打自己的脸。
而且,这个反败为胜的传奇若是君舒创造的,等于是为君舒树立威信。
曲悦认为君执没有想得这么长远,他目前只是想要借她的手搞清楚君舒为何藏剑不出。
输赢角度讲,君舒作为人选不符合她的要求。
但将君舒收下,从君舒入手和君家叔侄打好关系,对她的调查是大有益处的。
曲悦问了一句:“晚辈修为浅薄,来历不明,前辈何以信任?”
君执好笑道:“难道不是你一直在试图说服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么?我不知道你来我覆霜的真正目的,我也不在乎,只要你做的某些事情对我有利,我就不会拦着你,甚至会帮你。至于你的目的,待你触犯了覆霜律法之后再说不迟。”
曲悦礼貌微笑:“那晚辈会努力成为一个对前辈有用的人。”
心里道:你这个触犯了地球安全罪的嫌疑犯还有脸和我谈律法,待我查清楚之后,你等着被我二哥抓回异人监狱里将牢底坐穿吧。
又补充一句:“君公子的事情怕是有些难办,晚辈或许需要前辈的配合。”
君执一口应下:“必定配合。”
两人便无话可说了。
“先生醒了?”没过多久,君舒提了几条已经开膛破肚清洗干净的死鱼回来,先对曲悦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随后便坐在君执身边开始烤鱼。
两只手举着三根串着鱼的树枝,翻烤动作娴熟的很。
先烤好的一串递给曲悦,曲悦尝了几口,的确美味,开始借题与君执套近乎:“听君公子说,他这门手艺是年幼时跟随前辈您学习的,想来前辈应该深谙厨艺。”
君舒忍不住笑了一声:“先生有所不知,我二叔只会用嘴教我,从来不亲自动手的。”
曲悦:……
君执淡淡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轻易莫要杀生。”
是嫌杀鱼腥臭吧,曲悦在心里想,口中恭维道:“君前辈只靠言传便教导的这样好,实在厉害。”
君舒又笑:“我二叔就只教了我四个字而已。”
曲悦:“恩?”
君舒清清嗓子,学着君执的微笑脸,指着手里的鱼慢条斯理地道:“难吃,重烤。”
曲悦:……这近乎没办法套了。
——
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幻波始终没有出现,曲悦有些失望,但她该做的已经做了,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君执没有与他们一起回去,似乎要去调查那位偃师。
曲悦静静看着他比了个手势,随后,蜷在云海内正酣睡的雪蛟龙蜿蜒而下,用尾巴将他接来自己头顶站着,驮着他腾空而去。
雪蛟龙都长的一个样子,曲悦单靠眼睛分辨不出来。想要完全确定的话,需要拿到这条蛟龙的一片冰晶鳞,化成水,通过一线牵滴进眼睛里传递给她二哥,一比对就知道了。
“先生,咱们走吧。”君执离开后,君舒便也没了在亲近长辈面前毫无顾忌的模样,恢复之前的温和有礼。
“好。”曲悦坐上飞剑时,还在寻思着目标人物已经锁定,该从哪里入手的棘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