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简讥讽一笑:“若他们丰衣足食,世家又如何能增加人口?”
第21章 到家
谢知好奇的看着祖父,他这是在说世家人口兼并、强占土地吗?那祖父是站在世家一面,还是站在皇室一面?
谢大郎却没理解祖父的言下之意,他困惑的问:“世家增加人口跟平民有何关系?”
谢简道:“如果不逼迫平民卖身为奴,他们又何来快速增加人口?”
谢大郎还是没想明白世家为何要压迫平民,阿耶跟他说过,不懂就问,不要不懂装懂,遂他继续追问:“世家家中缺少奴隶吗?他们为何要快速增加人口?”
“为了自身享受。”谢简看着那些辛苦劳作的农人道:“大郎,你可知一亩田能产多少粮食?”
谢大郎说:“阿耶同我说过,上等良田可产水稻十石左右,但寻常田地大多只有三石。”
“不错,寻常田地能有三石已经很不错,但这三石只是收获的数量,去掉税收,一亩地最后能得三四斗已经很不错了。你们平时的吃穿度用,就光身上穿的衣服,就起码要几石粮食才能换来,若不多收些农夫耕种,又怎么维持他们奢侈度用?”
谢简的话让谢知大吃一惊,亩产才三石?这时候一石有多少斤?顶多一百多斤吧?也就是一亩地就产粮三四百斤?她记得现代水稻平均亩产都要五百公斤左右?要是换了杂交水稻一千公斤都有可能。
古人还不是机械化作业,一切都是靠人力,这日子该怎么过啊……谢知突然很庆幸自己穿越成了公主,哪怕现在不是公主,也有谢家可以依靠,要真穿成农家女,她还不如死了算了。不过也有可能不用她寻死,就已经被父母直接溺死,古代生女不举太常见了。
谢大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再看看那些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农人,心生不忍,“大父,我可以把我不穿的衣服给他们吗?”
谢简问:“你的衣服太小,他们穿不了。”
“可我衣服昂贵,他们可以拿我衣服当了,再买新衣服。”谢大郎说。
谢简不置可否,掀帘吩咐侍从暂时停车,让人取出谢大郎的衣服给农人送去。
农人惊慌失措的拼命给一看就是贵人车架磕头,他们不知自己何处冒犯这些贵人?
谢大郎茫然不解的看着大父,不懂自己的好意会他们如此惊恐?
谢简对长孙道:“因为身份之差。”他们的身份跟农人差距太大,贵人的施舍有时候对他们来说不是恩是吓,不过这话他是不跟长孙说破的,这些要他慢慢体会。
谢简仅谢灏、谢洵两个儿子,谢灏在短期内不可能续娶,这就意味着他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嫡子,同是庶子,谢大郎长孙身份足够让谢简精心培养。对于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来说,子嗣是嫡出还是庶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将来是否有出息。
“那我们现在离开,他们会不会就不害怕了?”谢大郎问。
“或许吧。”谢简对孙子道:“以后若无家丁跟随,你不可做这种好事。”
谢大郎似懂非懂的点头,“孙儿明白。”
谢知看了那些农人,虽然她很同情他们,可她也赞同祖父的话,所谓仓禀实而知礼仪,人在朝不保夕的困境中是很难维持人性的,尤其是他们没受过任何教育,完全没有一点道德观。
许是受了贫困农人的冲击,又或许是一番好心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一路上谢大郎、谢二郎都安静许多,两人恹恹的靠在一起默默无声,谢知则因为身体限制,在颠簸的马车上坐了一会就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
她被裹上襁褓睡在马车里,她的乳母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听到谢知咿咿的声音,她蓦地睁开眼睛,见谢知睁着眼睛望着自己,她笑着抱起谢知,解开衣襟给谢知喂奶。
“阿菀醒了?”谢宁馨吃完午饭,兴冲冲的来找谢知玩,见谢知正醒着,开心的爬上了马车,“等你吃完,阿姑给你吃好吃的。”
谢知好奇的扭头,阿姑准备给她吃什么好吃的。
谢宁馨手里拿着一只小葫芦,对谢知晃晃说,“阿菀知道这是什么吗?”什么?谢知歪歪小脑袋,可爱的样子让谢宁馨忍不住凑过来亲了一口,才得意洋洋的说:“这是柘浆,可甜可好喝!”
柘浆是什么?谢知好奇的暗想,她只知道这里石蜜是蜂蜜,宫里李老妖婆很爱吃石蜜,几乎顿顿不离。这时候还没有养蜂人,采蜂蜜是很危险的事,老妖婆每天吃的石蜜,不知道要用多少人命去换。
谢知由衷的希望老妖婆能早日得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早死早超生,像她这种不在乎人命的渣滓,留在世界上就是浪费资源!
马车里有茶杯,谢宁馨珍稀的倒出一点,谢知好奇的探头一看,茶杯里是带了些许淡红色的液体,味道闻着有点酸有点甜,看起来像是某种水果的果汁。谢宁馨用手指蘸着要喂谢知,谢知扭头投入乳母怀抱。她知道阿姑是好心要跟自己分享好吃东西,但她喂投方式让谢知怎么都不可能张嘴。再说她年纪还小,很多东西都不能吃。
谢宁馨委屈的问:“阿菀不喜欢喝柘浆吗?”阿娘平时不许她喝柘浆,好容易今天阿耶给她一葫芦,谢宁馨当宝贝一样,迫不及待的来跟新认的侄女分享。
乳母笑道:“县主,小娘子还小,只能喝奶,不能吃别的东西。而且小娘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呢。”
谢宁馨同情的问:“连柘浆都不能喝吗?”在她看来,不能喝柘浆的人是魏国最可怜的人。
“对。”乳母哪里知道孩子能不能喝柘浆,但她知道幼儿最容易夭折,千万不能乱吃东西。她被郎君派来照顾小娘子的时就领过军令状,照顾好小娘子,有厚赏;照顾不好,她全家都跟小娘子一起下去继续伺候她。故乳母对谢知万分上心,丝毫不敢有任何差错。
“阿菀别急,等你大一点就可以喝柘浆。”谢宁馨贴心的安慰谢知。
谢知一点都不急,她就算长大,也不会喝这种奇怪液体的。宁馨也最好别吃,感觉吃了要拉肚子的。
“宁馨!”陈留发现女儿又在偷喝柘浆,先恼怒的瞪一眼谢简,随即冷酷无情的取走小葫芦,“甜食不许多喝,不然又要长虫牙。”
谢宁馨巴巴看着阿娘收走自己的宝贝,大眼眨了眨快哭了,谢知同情的看着这可怜孩子,吃一亏长一智,以后记得宝贝私下收好,别显露在人前。
谢简笑着说:“也别孩子拘得太紧。”
陈留嗔道:“恶人尽我来当,郎君只会做好人,昨夜你才说要给宁馨找个先生。”
谢简干笑:“我是说慢慢来,不急着马上改。”
陈留不理会丈夫,只牵了女儿的手,“走,阿娘带你去漱口。”
谢知摸摸自己光溜溜的牙龈,不长牙也挺好的,没蛀牙危险。
谢简跟孙女相处越久,越觉得小丫头机灵,寻常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哪会懂这么多?他捏捏孙女小脸,“你这小机灵。”
谢知无辜的傻笑,她才不机灵呢,她现在还不到机灵年纪。
谢简看惯孙女一上午也累了,吩咐乳母好好伺候孙女,他便去另一驾马车,谢知也继续趴在乳母软绵绵的胸口睡觉。乳母见小娘子如此乖巧,心中欣喜疼爱不已。她们做乳母的,一生指望的就是奶大的姑娘,姑娘比不郎君还能去外面争前途,只能仰仗娘家夫家疼爱,光看主君(秦宗言)和谢中书对娘子重视,就知只要伺候好小娘子,她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陈留离长安不远,车马赶路也就几天功夫,不过因为有几个孩子,又延迟几天才到家。谢知还好,人小,趴在乳母身上就能睡得天昏地暗,几个孩子却折腾的够呛,听说到家才精神起来。大人一路上累得不轻,孩子们却精力旺盛,休息一会便又开始玩闹。
谢宁馨扑在谢简怀里撒娇:“阿耶,大侄儿、二侄儿、阿菀初来长安,我们带他们去西市玩儿好不好?”
谢简笑道:“我看是你自己想玩。”
“嗯,我也想玩。”谢宁馨老实的承认,她从来不会跟阿耶说谎,因为她说实话,无论她要什么阿耶都会满足她,她要说谎阿耶肯定什么都不会给她。
谢简哄女儿道:“今天不行,阿耶还有事。”
“哦。”宁馨有些失望的起身。
谢知靠在乳母怀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酸酸,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有疼爱她的父亲,可是上辈子的父母已经不可能见面,这辈子父亲又去世了……
“郎君,你要去何处?”陈留问。
“入宫。”谢简说,他在路上耽搁时间已足够,是时候入宫了。
“我让僮儿给你准备暖轿。”陈留说,宫里出了那么大事,郎君回来不会太早。
谢简微微颔首,正准备换朝服入宫,不料宫里已经使人来请他入宫,同时还让陈留、宁馨和阿菀入宫。陈留送走了寺人才蹙眉道:“阿菀才来,宫里便知道了吗?”
“宫里想知道的事还能不知道?”谢简倒不意外崔太后想见阿菀,毕竟是梁国的广陵公主,哪怕叫过去看个稀罕也好。
陈留展眉笑道:“也亏得阿镜嫁的早。”不然她一入长安城就不是他们家可以做主的。
谢简就是吃透其中利害,才会抓准了秦宗言,撇开别的不谈,光凭他的自身条件就是良婿,也就比不上皇帝。
谢知暗叹古代没人权,她一个婴儿刚回家,只要有点人性都不会让自己马上入宫好吗?这古代社会就如阿娘说的,只要站在最顶端才能过舒适日子。
第22章 入宫
宫里这些天气氛低迷,尤其是天和帝的建章宫,这几日莫说是欢声笑语了,就是大点的声响都没有,宫侍们行事也越发的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错,生怕不慎就丢了自家一条性命。
比起建章宫的沉闷,崔太后的宫室中气氛要好很多,崔太后依旧跟往常一样早起理事、傍晚散步,辰时准时入睡,对宫侍态度也如往常一般和善,因此谢简一进入崔太后宫中就感觉此处宫侍的精神气跟别处不同。
谢简暗暗摇头,虽说他已经不准备把筹码压在天和帝身上,可看到他跟崔太后鲜明对比,心中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失望,先帝也是雄才大略的人物,怎么养出了这样的继承人?先帝驾崩时已年过而立,在拓跋家皇帝中属于长寿,只可惜魏国子贵母死的制度让后宫嫔妃迟迟不敢生子。
最后还是因为崔太后盛宠太过,宫里份位最高的独孤夫人坐立难安,让家族送族女充作她妹妹入宫,才得以生下天和帝。天和帝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生母独孤氏被赐死,然后追封皇后。可即便如此,独孤夫人也没达到抚养太子、立后的目的。
她同崔太后当年同为皇后人选,两人同时铸金人,崔太后金人铸成,独孤夫人失败,崔太后册封为皇后,独孤夫人从此在后宫销声匿迹。即使天和帝上位,对独孤夫人态度也十分冷淡,他心里大约是怨恨着这位拿自己生母当替死鬼的从母。
无论是谢简和崔太后都不是很理解拓跋家皇帝这种子贵母死的做法,他们口口声声说学汉武当年抑制外戚的手段,可有汉一朝外戚屡禁不绝,再说武帝当年也没有杀钩弋夫人,只是将她囚禁。
除非拓跋家皇帝永不立后,不然总有太后,无论太后是否是皇帝生母,她在名分上都是皇帝嫡母,一旦幼主登基,外戚干政不可避免。就算不是幼主登基,皇帝登基后还能不管母家?所以拓跋家是矫枉过正。
但这规矩对崔太后有利,所以崔太后是坚定的子贵母死的拥护者。她也吸取了先帝的教训,在天和帝成年之初,便为他选了几位貌美如花的宫奴,让天和帝绵延子嗣。宫奴生死都掌握在主人手中,不敢像妃嫔般躲避生子。
天和帝是拓跋家历代帝皇中册立太子最早的皇帝,也是子嗣颇旺的皇帝,迄今已经有五子三女,不过拓跋曜并非宫奴所出,他生母李氏是一位寒门官员之女,由良家女身份选入皇宫。
“大母。”谢宁馨给崔太后见完礼,甜甜的喊着崔太后。
“宁馨儿。”崔太后含笑抚摸着谢宁馨的小脑袋,“陈留好玩吗?”
“好玩。”谢宁馨点头,“路上有好多好吃的。”
稚气的话让崔太后失笑,“你这小吃货。”
陈留笑道:“她来之前还因为我没收她柘浆跟我怄气。”
崔太后笑看着宁馨,“真的吗?”
谢宁馨委屈说:“我没有跟阿娘怄气,我只是有一点点惋惜。”她伸出小手指比了比,示意真是只是有一点点惋惜。
崔太后被谢宁馨逗得哈哈大笑,宫里心窍多的人太多,她就稀罕宁馨这般天真无暇的,她又看向乳母怀里的阿菀,“这位是你们的长孙女?”
陈留示意乳母近前,“是啊,她是郎君的长孙女,乳名阿菀。”
崔太后饶有兴致的乳母怀里的小娃娃,是个美人胚子,“菀彼桑柔吗?这名字不错。她阿娘呢?”
“她阿娘体弱,生下她就走了。”陈留说,见崔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又低声道:“不过郎君前几日同步六孤将军结亲,将他次女许配给步六孤将军。”
“次女?”崔太后扬眉,“他次女不是宁馨吗?”
陈留解释道:“我先前也不清楚,后来才知宁馨是他三女,他在梁国还有一位次女,因体弱多病,从小养在寺庙而不为人知。”
崔太后含笑问谢简:“谢卿当真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嫡女?”
谢简云淡风轻的笑道:“小女自幼体弱,大夫都说她养不大。只有佛寺的高僧说让她十六岁前不见外人,养在寺庙才有可能站住,所以我从小把她送到寺庙。”
崔太后听着谢简鬼扯,望着正睁着大眼好奇望着自己的小娃娃,微微颔首道:“好孩子。”她不是夸谢知,而是示意谢简和陈留,这件事揭过,她不会再提。
陈留、谢简心头一松,总算阿菀在太后面前过明路了。
“太后,太子来了。”宫侍轻声在外面禀告,自天和帝坚持要禅位给太子,便绝迹于太后宫中,倒是太子依然来宫中晨昏定省,一日不缀。
“孙儿给大母请安。”拓跋曜穿着玄色小深衣走来,他今年才四岁,但因长在宫中,身边来往的不是权臣就是鸿儒,言行举止间颇有气度,全然不像四岁的孩子。
“太子。”谢简、陈留带着宁馨、阿菀行礼,宁馨别的学业不上心,礼仪是陈留亲自督促的,不像谢兰因将仪态融入骨子里,也一丝不苟,没有差错。
“阿姑、谢卿不必多礼,这里是大母宫里,我们只叙家礼。”拓跋曜亲自扶陈留起身。
古代孩子到底有多早熟?谢知从大哥、二哥和秦纮身上就体会到了,等见到拓跋曜,她已经麻木,这种行事就是一般成人都做不到。当然以古代的算法,拓跋曜已有六岁,就像自己虽然才出生半年,已满一岁,等过完年她就两岁了。
陈留对崔太后道:“太子越发稳重,阿娘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