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的话还没说话,就被人一脚踢翻,众人蓦地站起来正要骂人,看到踢人者一下萎了,一个个跟鹌鹑似地小声叫着:“慕容军将。”
来者是一位须发半百、身量硕壮的老将,左脸颊上有一条狰狞如蜈蚣般的伤疤,慕容胡瞪着牛眼阴恻恻的问老十:“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老十哪里敢再说胡话?他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耳光,“我胡说八道!”
慕容胡喝道:“都给我出去干活!”
军士们闷声不吭的套上盔甲、拿起武器逃出帐篷。慕容胡训斥手下,转身回到大帐,大帐里秦纮穿着一件黑色深衣看书,深衣也不是用华贵的锦缎织成,而是夹杂了棉花的苎麻衣,长发用一条发带绑住,身上唯一值钱的大约就是脚上的牛皮军靴。不过就这么素淡的装饰,都无法衬黯秦纮让人心悸的俊美。
慕容胡见大帐里只燃了一个火盆,连忙让秦纮的侍童再搬个火盆来,“郎君怎么也不多加个火盆?万一受凉怎么办?”慕容胡絮絮叨叨的说,他是秦纮外公的族侄,也是当年柔然之战中少有几位活下来的慕容部族人。他向来受秦宗言父子信任,秦宗言喊他阿兄、秦纮唤他胡伯,但慕容胡始终恪守本分,以父子两人的亲卫自居,尤其是秦纮回怀荒后,慕容胡始终跟在秦纮身边,是秦纮最信任的人之一。
秦纮沉默的任胡伯唠叨,都已入春,营帐里烧一个炭盆足够,他怎么可能会冷?
慕容胡唠叨了一阵,对秦纮说:“少郎君,刚才底下有人胡说八道,被我教训了一顿。”
“他们说了什么?”秦纮翻过一页书页问。
“就是说些大郎君的胡话,都被我教训过了。”慕容胡告诉秦纮倒不是告状,而是替老十他们打圆场,他不说秦纮也有别的渠道知道他们的谈话,到时候就不是被自己轻轻踢一脚了事,这是要挨军棍的。
其实慕容胡心里也很郁闷,去年春梁国同魏国交战,向来孱弱的梁兵居然能打败魏国,这让大魏举国哗然,领兵的两位王爷被陛下贬为庶人,同时陛下又紧急征调他们六镇大军南下,意图一雪前耻。
这本来是少郎君扬名的好机会,结果将军不带少郎君,反而带上了秦绍那个小杂种,慕容胡心里怎么可能不郁闷?不过他兵当惯了,习惯听从命令,秦纮让他约束底下人,他就约束,不让他们说秦绍的闲话。
“他们觉得不服气?”秦纮放下看到一半的书,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胡,他已经弱冠之年,少年时精致五官已经彻底转成男性化的俊美,即使边关的寒风都没有让他容貌褪色,反而更增添了他英武之气,按说像秦纮这样的容貌在军中是备受歧视和压迫的存在,但秦家军中没有人敢对少将军无礼,连背地里都不敢乱说少将军胡话。
当秦纮湛黑的双眸似笑非笑望向慕容胡时,慕容胡心头涌起了几分胆怯,他闷声道:“属下不敢。”
秦纮对从小疼爱自己长大的慕容胡情分不同,他耐心解释道:“胡伯,父亲不带我去相城正是看重我,我要是也走了,万一外敌趁机入侵怎么办?”边境从来不太平,这些年边境并无大兵事,但小纷争一直没断过,父亲离开,若他再离开,边境那些虎视眈眈的敌国肯定不会安分。
相城的军功对他们来说只是点缀,怀荒才是秦家的根本,他们不可能为点缀抛弃家业。让父亲带上秦绍是秦纮的提议,他这位长兄是天生的习武之人,哪怕从十多岁开始训练,身体素质也比常人强悍许多,是天生的战将,但想要独当一面,还要经历战火考验,相城这次攻击正适合他。
慕容胡闷声道:“可是万一那狼崽子得了将军欢心呢?”
秦纮莞尔:“大哥是父亲的孩子,同父亲亲近也是正常。”秦纮是秦宗言亲自教养出来的继承人,习文练武无一不精,秦纮不觉得大哥能轻易取代自己,也不觉得父亲看重别的孩子就是冷落自己,秦纮这点心胸还是有的。
慕容胡还想再劝秦纮,但想到少将军素来心有成算,该懂的他都懂,也轮不到他一个粗人来提醒,他好奇的探头看着秦纮手中的书册,“少郎君你看什么书?”怎么还画了这么多奇怪的圆柱子和箱子,他第一次知道圆柱子和箱子还能这么画。
“阿妹新写的算经。”秦纮微微笑道,提及谢知,他目光不由自主的转柔,“这本书写的很好,以后你们学算经也可以先看这本书。”
慕容胡讪笑,“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是算了。”他知道秦纮说的阿妹只有一人,就是谢家大娘子,也就是谢夫人的亲侄女,他没见过大娘子,但是吃过大娘子送来的肉干、烈酒,还有厚厚的棉袄,这些都是大娘子特地给他准备的,慕容胡咧嘴笑道:“大娘子聪慧仁慈,难道真像外人说的,她是仙姬下凡?”
秦纮并不愿意听到有人说谢知是仙姬下凡,向来仙姬下凡只为历练,年纪一到就会回到天界,这些仙姬回去的年纪往往不会很大,最多十几岁就夭折,秦纮希望阿菀能长命百岁,“别胡说,阿妹是人。”
慕容胡道:“少郎君,大娘子今年也不小了?为什么还没说人家?”慕容胡对谢夫人印象很好,爱屋及乌对时常给他们送礼的谢娘子印象很好,谢家为什么不给谢娘子说人家?要是少郎君能娶谢娘子就好了,比赫连凤容那翻脸不认人的小丫头好。
赫连凤容是慕容胡看着长大的,本来觉得这孩子聪明漂亮,虽然身份低了些,但也勉强够资格伺候少将军。没想这丫头去了京城一趟,翅膀硬了,回来居然跟自己老子抢家产,硬生生的把赫连家的产业抢走了一半,还废了自己的舅舅、气病了生母、吓病了庶母,天底下哪有如此忤逆父母、残害长辈的人?这样的人怎么配服侍少将军?秦家不可能让这样的女人入门。
可怜少将军这些年为了等她,身边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慕容胡还曾担心少郎君在军营待久了,对女人不感兴趣,结果见他对将军派来侍奉他的两个美貌僮儿也目不斜视,慕容胡就放心了。少郎君肯定是因为没尝过女人滋味才没开窍,等知道女人的滋味就好。
“她还小。”秦纮也不知道陛下为何一个接一个的纳汉族高门贵女入宫,却对阿菀置之不理?他这是厌了阿菀?秦家跟谢家再亲近,到底是外人,他跟父亲又都是男子,不好多打听女孩儿家的私事,继母不肯说,他们也不好问。
“我觉得也不小了。”慕容胡嘿嘿笑了两声,凑到秦纮身边,满脸猥琐的正想提议让秦纮去谢家提亲,不想营帐外传来军士的急报,“少郎君,外面有商队求救,说在二十里外遭遇狼群。”
秦纮闻言立刻起身换装,“立刻整军出发。”
慕容胡说:“小事一桩,不劳少郎君你出马。”
秦纮道:“不用。”一个冬季没动,秦纮自觉手痒,打不打敌人,打狼群也不错。秦家军集合速度很快,等秦纮换好盔甲出门,外面的军士们已经列队整装,亲卫将秦纮的马也牵来了,秦纮翻身上马,众人如箭般冲出军营。
怀荒是秦家的根基所在,秦宗言非常重视自家在当地的名声,不仅严令军士不许欺负当地普通百姓,就是附近百姓遭遇野兽攻击,也可以来军营求助,军中会立刻派人去围剿野兽,这也被秦宗言当成练兵的一种方式。
憋了一个冬天,军营里大部分人都无聊的要淡出鸟儿来,难得有送上门的动手机会,除了要轮值的,余下所有人全部出动,五六百骑兵浩浩荡荡的带着求救商人去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又起战事。
骑兵们速度很快,从商人来求救,到赶到目的地,前后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但他们达到的时,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倒不是说被狼群攻击的商队全军覆灭,而是已经有人在救援商队了。救援的人看打扮像是商队的侍卫,但是看他们的年纪和出手就觉得这些人非常可疑,
首先这些侍卫大部分年纪很轻,年纪在十五六岁到二十岁不等,虽然没穿制式的军甲,但每人一身皮甲也不比铁甲逊色,他们各个神情冷漠,身负弓箭,手持长|枪,配合十分默契,两人一组,一人用绳索套住跳跃的狼,一人立刻长|枪|刺出,将灰狼一|枪捅个透心凉,然后长|枪一甩,将狼尸甩到一旁。
一旁的狼尸几乎快成山了,被围困的商队众人一个个脸色灰败,而这些侍卫大部分神色不变,他们不仅杀狼时神情冷漠,就是同伴受伤,他们也没有动容,只是掩护同伴去后方疗伤,受伤的人也全然不像自己受伤,漠然的任由同班替自己疗伤,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秦纮眉头微皱,这队侍卫肯定不会是商人护卫,也不像是普通军士,反而有点像家族死士。当他看清那些人疗伤用品时,他神色转为凝重,他们居然用酒精清洗伤口,这是只有阿菀和他们才知道的秘密,这些人是谁?
秦纮一抬手,率先一箭将一头灰狼射穿,军士们也纷纷开动,争先恐后的狼群顷刻就被灭杀。杀狼完毕,亲卫们不用秦纮吩咐,便团团将商队围住,秦纮对着被侍卫们始终严密围护着的驼车拱手道:“在下步六孤纮,怀荒镇军主,敢问尊驾何人,来怀荒镇有何贵干?”
许是一开始带有偏见的缘故,秦纮看这辆驼车也觉很可疑,它跟寻常的兽车都不同,这是一辆六轮兽车,车厢格外宽阔,因此用了六头壮年骆驼来拉车,秦纮狐疑的暗想莫非是某位西域豪商?可哪位西域豪商能养出这么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西域豪商的护卫或许身经百战、身手矫捷,但绝对不会像这些侍卫这般训练有素,他们绝对只有军营才能训练出来。
秦纮话音刚落,车厢里便传出少女娇柔之极的声音,“五哥是你吗?”声音不大,却如珠落玉盘,听在耳里,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舒服。就算是慕容胡这般的粗人,听到这声音都忍不住心头怦怦直跳,只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秦纮脸色微变,除了自己庶妹,天下只有一人会唤他五哥,他试探的叫着:“阿菀?”
驼车厚重的帘幕被人缓缓掀起,随着帘幕的掀起,一名素衣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只觉得呼吸一窒,原本吵杂的荒原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见寒风呼呼刮过的声音。众亲卫和遇险的商人皆张大嘴,目不转睛的看着素衣少女,不敢相信天下居然有如此美丽的少女。
少女由人扶着缓缓下了驼车,她上前走几步,仰头对秦纮微微一笑,“五哥。
这一笑如百花绽放、万物春回,此时已近酉时,夕阳西下,天幕光线暗淡,可少女这一笑如耀日初照、明月舒光,夺人目精。秦纮完全忘了自己该有什么反应,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他当年读《逍遥游》时曾读过一段“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他当时就想这样的神女也只有在书中存在,可现在看到谢知,方才知道原来世间也有神女。
谢知见秦纮沉默不语,心中暗奇,五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她头微偏的看着赫连凤容,她跟五哥自五岁以后就没见过面,他认不出自己不奇怪,可他还认不出阿容?
赫连凤容心中冷哼,什么认不出来?分明就是看呆了!她上前给谢知披上轻软的羊绒披肩,披肩从她头上盖下,遮住了谢知大半容貌,这才让失神的众人渐渐回神。
慕容胡合上张大的嘴巴,咽了咽口水,心里暗想这就是谢家大娘子吗?果然是仙姬下凡才有这样的容貌。他本以为自家将军夫人已经是天下第一美人,没想到她侄女居然更美。慕容胡没见过谢知以前,还想让少郎君娶她,见过她以后就不想了,这样的美人儿就该绮阁金门、锦衣玉食的供养,怎么能来他们怀荒这般艰苦的地方?就是将军夫人,他都觉得她待在这里太委屈。
秦纮这时也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居然没有接到任何谢知过来的消息,又见四处横陈的狼尸,秦纮心里难得有后怕的感觉,他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没及时赶到、要是攻击他们的不是狼群而是别部蛮军会有什么后果。他沉声问谢知:“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知微微仰头的说:“我是来看阿娘的。”
秦纮这才发现谢知脸色雪白,连唇色都极淡,即使披着轻软的羊绒斗篷,都有弱不胜衣之感,忍不住怜意大生,他暗恼刚才语气太过严厉,他一面让赫连凤容扶着她回驼车,一面温声道:“既然想来看母亲,为何不给我传信?我也好来接你?”
谢知道:“我也是一时兴起,想着五哥公务繁忙,也不好叨扰你。”谢知不觉自己需要秦纮来接应,甲一伯伯给自己训练的亲卫,身手也不比拓跋曜给自己羽林军差,秦家的精兵总不能远超拓跋曜的亲卫吧?谢知唯一高估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她原想自己始终坚持每天锻炼,长这么大就没生过病,身体棒棒的,就算出远门也不怕生病。
可惜她太高估自己这辈子这娇生惯养的身体,当初到了武川谢知就觉得自己要累倒了,可是想到阿娘,她还是坚强的撑住,一路往怀荒赶来。不过在遇到秦纮前,她一直躺在驼车上,即使遇到狼群也不曾起来,她觉得亲卫和阿容能处理这种小事,但没想到她居然会在郊外提前遇到五哥。
谢知偏头对秦纮笑道:“五哥,你接到商队求救,就赶来救人了吗?”想不到继父的军队这么好,谢知对秦家军的印象更好了。
“对。”秦纮庆幸道:“幸好我赶来了。”不然阿菀的容貌被外人看见,不知要引起多大的麻烦,秦纮不敢想象谢知被人冒犯,哪怕是受惊都不行。
谢知何等聪慧,当然能听出秦纮的言下之意,她璀然笑道:“我是知道五哥才露面的,不然我才不露面呢。”谢知以前在京城时长辈常夸自己漂亮,长大以后就是连祖父都说她挑了父母的优点长,谢知看铜镜里的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美,可夸自己的人只有家里的长辈,外面走出去所有人都只说自己长得好,再没别的夸奖。
要知道跟自己同龄的小贵女们再不济也会有几个追求者,就是宫里的宫妃如林季华、王明姬等人都会有宫廷诗人写诗词赞美她们的美貌和仪态,就她都没有!这让谢知很多次都怀疑铜镜是不是自带美颜效果?不然她怎么觉得铜镜里的自己这么美呢?就没外人夸自己呢?她前世就够美了,她这辈子比前世还要美,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一看就是青春无敌美少女!
京城给了她深深的打击,等到武川镇,她倒是有追求者出现,可谢知依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忧伤。因为追求者是独孤雄的两个儿子,一个比自己小好多岁;一个年纪是比自己大,也可大太多了,还妻妾都成群,他就不先拿铜镜照照自己吗?
谢知想起这两人就心中抑郁,难道自己是招烂桃花的体质?确定阿耶只是装病不是真病后,她就收拾行李来怀荒看阿娘,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让暗卫套麻袋揍人。怎么说他们也是阿耶上司的儿子,她小叔的舅兄。这会听到五哥都觉得自己美,谢知心情顿时好转,男大十八变,五哥也变得更俊美了,果然要帅哥夸自己才好。
第84章 母女相见(上)
秦纮听出谢知话语中的信任之意, 明知这只是出于对亲戚的信任, 也忍不住心中欢喜,脸上不由带上笑意,他容貌俊美,一笑之下更显他丰神如玉, 令人见之忘俗。秦纮平时为了维持少将军的威严, 极少言笑,如今却对谢知笑的柔若春风, 让秦纮的亲卫有些恍惚,原来少将军还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吗?
赫连凤容将谢知扶上驼车, 然后一把拉下帘子,牢牢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隔绝住, 秦纮这才注意到跟在阿菀身边的是赫连凤容,他心中诧异,她不是想要自立吗?怎么还跟着阿菀?秦纮不像慕容胡一般,对凤容的忤逆父母深恶疼绝,勿忸于波抢女家产,本就该有被女儿反噬的准备。
他恼得是赫连凤容的公然背叛自己, 他明明不许赫连凤容跟她父亲内斗,她还是违背自己吩咐, 不仅让勿忸于波元气大伤, 还让赫连部元气大伤, 要不是这段时间战事吃紧, 又有阿菀求情, 秦纮暂时腾不出手来整治她,怎么可能让赫连凤容如此潇洒?现在看到赫连凤容如属下般跟着阿菀,她这是转投阿菀了?
慕容胡这时也从谢知的美色震惊中缓过来,恢复以往的理智,看到跟在谢知身后的赫连凤容,他眼底闪过阴狠,等秦纮策马护卫谢知的驼车去将军府,他策马到秦纮身边,“少郎君,赫连凤容这是公然背叛您了?要不要我——”慕容胡对秦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许动她。”秦纮一句话否决了慕容胡,阿菀才来怀荒,她身边人就出事,万一把她吓坏怎么办?“勿忸于波自己没出息,吃下去的肥肉都能让女儿夺走,这种废物废了就废了。”
慕容胡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少郎君这么说话?他对背叛者不是从来不留手的吗?
秦纮的脾气要比秦宗言温和,但再温和都不会允许有人背叛,他不出手动赫连凤容,一来是自己腾不开手,二来也是谢知曾写信向自己求过情,把赫连凤容行事都一力承担,说都是因为自己一时义愤纵容凤容,才让她犯下如此大错,她已经好好教训过凤容,让秦纮不要再教训她。
阿菀都说到这程度了,秦纮自然也不好对赫连凤容出手过重,但教训肯定是要给的,不然以后下人都跟赫连凤容一样怎么办?可现在秦纮觉得,只要阿菀喜欢,别说是夺回赫连家的产业,就是把勿忸于波的家产都给赫连凤容都行。
谢知上了马车,解下披风、身体往后一趟,懒懒的后仰靠在绵软的车垫上,她满足的眯了眯凤眸,凤容给她倒了一杯姜奶茶让她驱寒,谢知怕蛀牙,不仅不吃零食,就是平时饮品都不加糖,姜汤味浓,她都熬好姜茶后兑鲜奶去味。
赫连凤容微笑看着如猫儿般谢知,想到谢知贸然来怀荒,心中有些担心,“阿菀你这般一声不吭来的将军府真没问题吗?”虽然谢夫人极疼爱阿菀,可毕竟只是姑姑不是亲娘,这么贸然来怀荒,谢夫人不会觉得她失礼吗?
“没问题的。”谢知安慰赫连凤容,事关她阿娘的隐私,谢知不好跟凤容说,她阿姑就是她亲娘。其实谢知也没那么任性,说来就来,不给阿娘传话,她会来怀荒是巧合,甚至谢知这次出来都是巧合。要不是拓跋曜出门打仗,管不了自己,她都不可能出门。以前她想去单独洛阳散心,他都不允许,更别说让她过黄河,来武川、怀荒这么远的地方。
赫连凤容微微颔首,心里盘算着要给谢夫人的礼物,尽量将将军府上的人都照顾到,不给谢夫人留一点不好的印象。不过赫连凤容的担心再达到将军府后就不翼而飞,因为谢兰因接到秦纮传来的消息,第一是不可置信,她跟大兄为了让阿菀离开京城,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大兄甚至为了这件事,将独孤媵人扶正,都没让皇帝答应让阿菀离京,哪怕暂时参加父亲婚礼都不行,阿菀怎么可能出京?
可谢兰因呆了一会,就急急的冲出去,五郎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跟自己开玩笑,他知道自己有多想阿菀,一定是阿菀真来了!谢兰因想到拓跋曜十月御驾亲征了,猜这就是阿菀能来怀荒是因为拓跋曜不在京的缘故,思及此谢兰因跑得更快了。谢兰因出门的急,连斗篷都没披,还是她身边的丫鬟见机快,赶紧带上斗篷和暖炉,急急追在夫人身后。
谢兰因近乎失仪的奔到大门口,在看到从驼车上款款而下的绝色少女时,泪水不自觉的涌出,爱女就在面前,谢兰因反而不敢上前了,只颤声喊道:“阿菀——”喊完女儿的乳名,谢兰因泪水流得更急。
以前大家都说女儿像她,谢兰因既骄傲又有些惋惜,她更希望女儿像阿兄,可现在看到从驼车上下来的女儿,她仿佛见到了阿兄,阿兄当年也是这般,“姿貌端华,从容弘雅,见者以为神人”,这是太傅当年夸奖阿兄的话,可现在已经物是人非……
“阿娘——”谢知眼眶也红了,快步扑到了阿娘怀里,五年了,她们母女块有五年没见面了。
“阿菀!”谢兰因泣不成声的紧紧的搂着女儿不放手,她终于又看到女儿了。
她跟大兄从女儿先前种种举动中,察觉出女儿似乎不愿入宫的心思,后来阿虎分别来了一趟武川和怀荒,他们才确定女儿真改变主意不愿入宫,而拓跋曜甚至想要女儿陪葬,在听到拓跋曜的目的时候,谢兰因甚至想杀了拓跋曜,她对拓跋曜恨之入骨,他凭什么?阿兄都没让她们母女殉葬,他凭什么做主女儿的生死!
为了能把女儿接过来,谢兰因和谢灏想尽了办法,首先是谢兰因装病,想让女儿过来看自己,结果等来的不是女儿而是太医。后来谢灏想他把女儿留在京城,是因为他没有妻子,如果他有妻子,他就可以把女儿接回身边,为此谢灏还把独孤媵人扶正,他也没说要把女儿接回身边,只让谢知去武川参加自己婚礼,拓跋曜都没答应。
拓跋曜不答应谢知去她养父和亲娘身边,倒不是觉得谢知想要逃离自己,他只是单纯不放心谢知身体,他觉得她根本受不住长途跋涉,所以他情愿派太医去给谢兰因看病,或者给独孤氏诰命,哄生气的谢知开心,也不让谢知长途跋涉。这次谢知能出来,而是因为拓跋曜亲征离京。拓跋曜刚亲政就遭受如此败绩,以他的高傲当然不能忍,因此他钦点步六孤宗言和独孤雄为主将后,又不甘心的领兵南下亲征。
战场乃国之重事,自然顾不上儿女情长,拓跋曜只留下数十名亲卫和暗卫保护谢知便领兵南下。拓跋曜一走,谢知就跟出笼的鸟儿,谢灏也趁机写信说自己生病,思念子女,想要见子女,谢修、谢俨带着两个妹妹北上去探望父亲。谢俨也在两年前成亲,妻子是彭城王亲妹广安郡主。
谢灏扶正的独孤媵人,是独孤雄后来给谢灏纳的妾,她是独孤家的族女,同谢灏生有一女,另两名侍妾,柔娘的生母生有一子一女,另一人生有二子,五子四女,谢灏不愁子嗣,长子、次子又如此有出息,他也绝了再娶高门贵女的念头,生下身份比长子、次子高的嫡子,不是给两个成年的儿子没脸吗?但谢灏独身已久,身边没有一个正妻总归不方便,独孤媵人无子,又是良家女出生,他便扶正独孤媵人,独孤雄还因此认了这位族女为女。
谢灏听说拓跋曜想让女儿陪葬,便想把女儿接到武川,可是拓跋曜连女儿来武川参加婚礼都不答应,更别说是让女儿长住,这次独孤雄南征,本想带谢灏一起去。谢灏到底是从南朝出来的,他是以为了避嫌,二来也不想跟昔日兵刃相见,便托病婉拒,独孤雄也没有勉强他,叮嘱他好好养病后便离开了。谢灏借着拓跋曜离京机会,写信让父亲把子女送来。
拓跋曜不在,宫里谁会管谢家私事?太皇太后巴不得谢知从此在武川不回来。因此谢知很顺利的出京了。拓跋曜留给谢知的侍卫、暗卫,只负责保护谢知安全,不会阻止谢知的行动。甲一等人直到谢知平安到达武川,才暗中隔开拓跋曜的亲卫,擒下两名暗卫,不让谢知的一举一动再受暗卫的监视下。
谢知这才光明正大的显示出自己的实力,让凤容给自己弄来六头骆驼拉车,她便乘着驼车慢慢的来武川看阿娘。六匹马或者牛拉车都是违制,六匹骆驼就不违制了。
母女两人只顾着伤心,秦纮见天色已晚,寒意也越来越浓,上前打断两人的哭声,“母亲,夜深了,我们还是先回屋里叙旧。”
谢兰因这才回神,握着女儿暖暖的小手,“对,天气冷,阿菀随我回屋子。”
谢知一点都不冷,她穿着的很暖和,不过天下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所以谢知乖巧的应了,同母亲一起回正房。谢兰因如此大动作,几乎把整个秦家都震动了,秦宗言目前有五个儿子成亲,除去在京的尉迟氏外四个儿媳妇都到齐了。母亲都亲自出来迎接,她们怎么可能不出来迎接?
第85章 母女相见(下)
秦宗言有十个儿子, 目前有五个儿子成亲,分别是秦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和六郎, 除了秦大秦绍的妻子尉迟氏不在怀荒,剩下的四个媳妇都住在将军府中。她们不是怀荒出生当地大族, 就是部落酋长之女。谢兰因并不是严苛的婆婆, 也不是她们亲婆婆, 懒得给儿媳妇做规矩,除了初一十五外,都不要儿媳妇晨昏定省。
这点秦宗言颇有微词,总觉得妻子对儿媳妇太放纵,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谢兰因振振有词, 让儿媳妇晨昏定省, 不止她们要早起,自己也要早起,谢兰因一个月早起两次都觉得痛苦,都别说是天天早起。秦宗言心疼爱妻, 不忍她早起,就在别的方面维护妻子的威严。在秦宗言各方面的重视下, 四个儿媳妇从来不敢对这个弱不禁风, 看着比她们还年轻貌美的婆婆不敬。
谢兰因看到四个站成一排的儿媳妇,她对四人说:“今天天色晚了, 你们都会去吧, 明天再来见你们妹妹。”说着她就带女儿回房。
四个儿媳妇面面相觑, 她们知道阿家率性而为, 但是如此率性而为,她们还是有点不适应,怎么说都应该跟她们打个招呼吧?
谢兰因可不管儿媳妇怎么想,她对儿媳妇和善,讲到底就是不在意,她怎么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让女儿劳累见客?她对秦纮倒是多说几句:“五郎,多亏你把这丫头带回来,她胆子越来越大,该打!”
秦纮道:“阿菀还小,偶尔有些淘气也正常,母亲不要责骂她,明天我再给阿菀多配几个亲卫,阿菀就能在这里随便玩耍。”秦家在怀荒是土皇帝,谢知在这里可以为所欲为。
谢兰因笑着说:“家里宠她的人够多了,你再宠她,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