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戈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态度却说明了很多。
刚知道眼睛瞎了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显露出厌世、狂躁的情绪来，但内心却自卑、颓丧到了极点，所以自暴自弃地拒绝小秋的接近，冷待甚至恶语相向，想要把小秋从身边驱离。
小秋确实如他所愿地与他疏远了，却一直坚持给他治疗……也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小秋的理疗是她自己的意思，并非郑秋实的安排。
第九百零九章
那时候，他的心已经有所动，而且，随着治疗的起色，他的视力有所恢复，情绪也有所好转。他想要恢复和小秋的关系，却没来得及，暑假了，小秋和秦戎下乡实践游历去了。
一晃将近两个月，暑假才结束，他再不敢等待了，于是找了个借口重新引起小秋的注意——他是伤员嘛，以自己的伤情示弱扮可怜……也不算欺骗。
因为是假装视力退化，每次小秋给他诊脉检查，他都有些心虚。
怕引来怀疑，他一时不敢表现的太过……但仅仅如此，也足以引起秦戎的注意了。
晚上，秦戎让韩景芳去开车，自己推着吴戈往外走，寂静的小胡同里，秦戎的声音低低的，却足以让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吴戈的耳朵中：“小秋不是你小时候的玩具，爱玩就拿来，不爱玩就丢到一边。”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不会放手。”
前一天晚上，宋秀程有事情没能过来，只打了个电话过来，将他同学在京的地址交待了一下。
吴戈既然把这个活儿揽下来，自然要好好表现表现，是以，一早吃了饭，就让韩景芳送他出门。
李希这一天恰好休班在家，看他这样，忍不住问：“你去哪儿？你的身体……”
“我身体没事的。”吴戈没用轮椅，也没用拐杖，稳稳当当走到家门口，回头和奶奶、妈妈告别，“我出去一趟，有小景跟着我呢，你们不用担心。”
说完，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去，平稳镇定，没有半点儿迟疑和磕碰。
李希一脸担心地跟了两步，到底被吴奶奶劝住：“他能重新振作起来是好事儿，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他眼睛看不见……”李希自己说了半句，也觉得有些太过了，于是收了声。
吴戈和韩景芳都在西疆当过兵，见了宋秀程的疆省同学自然别有一份亲近，几个人说说笑笑谈得颇为融洽。能把当地的特产推销出来，卖成钱，宋秀程的同学也很高兴，当即答应，回去就寄样品过来……葡萄，因为运输原因，暂时没办法达成协议，但哈密瓜、葡萄干、红枣、红花等好几种特产，都达成了初步的购销意向。
自始至终，宋秀程的同学都没发现吴戈的眼睛有问题，等送走了这两人，他立刻兴奋地给宋秀程打电话感谢老同学帮忙。
“吴戈？”宋秀程颇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那位没个一年半载地不会出门，没想到生命里这么旺盛。
“怎么了？这个人有问题吗？不是老同学你帮忙找的人吗？”那人一听吓了一跳，难道空欢喜一场？还是那人有什么问题……哎，听说有空手套白狼的骗子，这经济发展了，人心也变了……
正担心惊疑着，就听宋秀程的笑声从话筒里传过来：“哦，没有问题，我只是没想到，会惊动了这位。这位能力大着呢，有他出面，你们那点儿特产根本不用愁了。”
这么一说，他这位同学才算放下心来，和老同学哈拉几句挂断，立刻就给老家打了电话，让家里的人员尽快将特产整理一些寄过来。
“……发航空挂号啊，那点儿邮费算什么，尽快，尽最快速度！”
挂了电话，他在心里盘算着，从疆省寄普通包裹到京城，最少也得半个月，遇上天气二十天、一个月都可能。一个月下去，国庆过完了，元旦也快过了，哪里还来得及。发航空快件，国庆是肯定赶不上了，怎么也不能错过元旦和春节去。
这些细节小秋都不知道，晚上再见到吴戈的时候，听他说已经联络了宋秀程的同学，她也就听着答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他们是一起倒腾过鸡蛋的，哪里不知道吴戈的办事能力，这么点儿事，交到他手里，她就很干脆地甩手不管了。
如是白天上课、晚上给吴戈治疗，一眨眼过去几天，月亮圆起来了，中秋节到了。
这一年的中秋节恰好是星期天，小秋却也没休息，照例去了医院实习。
下午三点多钟，她正埋头在这一周的病例中，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接电话。
她起身跑到护士站，接起电话来刚说了一声：“你好……”
就听话筒里乔西噼里啪啦一顿数落传过来：“你个傻丫头，不是答应去参加林娅的聚会了？六点的聚会，现在都三点半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别说，你带了参加聚会的衣服了……”
小秋把话筒拿到远一些，朝着旁边几个偷笑的护士尴尬地笑笑，好一会儿，等乔西一通火发的差不多了，这才连连保证：“我这就回家，立刻马上，保证不耽误事儿……哦哦，保证不给二嫂你丢脸！哈哈哈……”
听着乔西又在对面跳脚，小秋心情大好地挂断电话，和几位护士大姐说笑两句，匆匆跟科室里的老师们打招呼回家。
乔西和金笛都在家里等着她了，一见她回来，立刻将她们拿出来的几件衣服往她身上套。
小秋好不容易挣脱两个人的魔爪，坚贞不屈道：“我自己挑衣服，要不然我就不换衣服啦！”
这两个人挑的都是什么啊，不是小礼服就是长纱裙……中秋节啊，京城夜晚的气温能低到十几度了，很多怕冷的人连厚毛衣、薄棉袄都上身了，这俩女人让她穿纱裙和小礼服？这不是标准的美丽冻人嘛！
这种傻事儿，谁爱干谁干，她不干！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乔西和金笛无法，只能站在一边监督，要是王小秋敢弄得不像样，她们也绝对不会同意就是了。
最后，小秋捡了一条深咖啡色的薄羊毛背心裙，搭配一件淡色烂花绡衬衣，脚下是一双精巧漂亮的平跟小皮鞋。这一身虽然谈不上多娇俏，但绝对大气，衬着小秋纤细的身材娇美的脸蛋儿……
金笛的话说：“……这样不怕被林娅比下去了！”
“什么比下去？怎么可能比下去？咱们小秋往那里一站，就是惊艳全场好不好，绝对让他们看直了眼……”
小秋在旁边抽了抽嘴角，突然就想起了一个词儿：艳压！
她现在再换一身衣裳还来不来得及？
第九百一十章
换掉衣服什么的，小秋也就是想想，她好不容易在乔西和金笛双重压制下弄了这么一身，想再换一身……太难，而且她们已经没有时间。最后，小秋又发挥自己的潜力，另外拿了一件米色长风衣套在身上，聊胜作无吧。
三人出门，秦戎、乔北已经等在了院子中。成江学校有事，会从学校直接过去。
看见三个女孩子出来，正在说话的两个人不自觉地停下了交谈，抬头看了过去，然后眼睛齐齐一亮。
乔西端庄漂亮，金笛秀丽婉约，至于小秋，即便裹了好几层，也仍旧是最纤细轻盈的那个，灵气满满，气质清华，漂亮却不让人觉得有太强攻击性。
乔北痞气地吹了声口哨，换来乔西一个白眼儿，正想开口怼乔北几句，却被秦戎打断。
秦戎微微一笑，上前牵了小秋的手，又招呼其他几个人：“走吧，时间不早了。”
出了门，小秋才发现，吉普车不在，胡同口居然停了一辆刚买不久的皮卡车。更让小秋惊讶的是，车后斗里已经坐了好几个男孩子。
这几个人是乔北吴戈他们一个大院的发小，小秋见过却大都不熟，只除了扶着车栏杆笑得一口白牙的韩景芳。
看到韩景芳，小秋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找了找，却没看见吴戈。
秦戎在她耳边替她解惑：“戈子在车上呢！”
这一会儿功夫，乔北也一撩大长腿跨上了车斗子，回身笑嘻嘻地催促车下的几个人：“我说你们几个快点儿嘿，再晚咱们就迟到了！”
乔西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压轴戏都是最后上，怕什么！”
说笑着上了车，小秋才看见吴戈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于是笑道：“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吴戈微微侧了侧脸，道：“进去也得出来……”况且，进去又怎样，小秋无论如何漂亮他都看不清，却无法阻止其他人将她的美丽收在眼底，一想那种场景，他就觉得气闷喘不上气，何必进去找不自在？
这种习惯式互怼，曾经也是她和吴戈之间的正常打开方式，小秋恍惚了一下，突然咧着嘴笑开了：“你个臭小子，就这么几步路也犯懒……”
话未说完，就听车后头的斗子上传来一阵喧哗声，更确切地说是一阵鬼哭狼嚎：浪奔浪楼……
呃，后边那一群热血（智障）青年突然放声高歌，歌声吸引了无数路人侧目！
金笛突然开口：“好想装作不认识他们啊！”
乔西干脆，直接拿了车上的一张报纸，将身侧的车窗挡住：“真是，傻得冒气儿了！”
这句话让小秋想起一堆窝窝头冒着热乎气儿，边跳边唱……她突然忍俊不禁，哈哈笑起来。
一路闹腾着，在无数行人注目之中，车子在马克西姆餐厅门口停下。
站在门口的叶梓和另一个女孩儿都有些懵，看着一群喧哗笑闹的男生从车斗上跳下来……这架势，不像是参加聚会的，倒像是砸场子的啊！
林娅从里边快步走出来，笑得满脸灿烂，伸手向走在最前边的乔北拥抱了一下，一边笑道：“真有你们的，这出场方式太拉风了！”
乔北挑着眉毛一脸得意洋洋道：“那是，也不看哥们儿是谁！”
说着话，径直放开林娅，往里走去。
他带来的一群小弟纷纷过来和林娅打过招呼进了门，林娅这才看到从车内下来的几个人，还有赶到前边照顾吴戈的韩景芳。
“你们都来了，我太高兴了。”林娅走过去和乔西、金笛一一拥抱。然后是小秋，“小秋今天真漂亮！”
小秋回以诚挚的微笑：“你一直都是最漂亮的。”
说她今天漂亮，言下之意平常都很普通呗！漂亮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她王小秋又没打算靠脸吃饭。
不等林娅再说什么，小秋突然借着拥抱的机会，伏在林娅耳畔低语道：“你既然是生理期，就注意一下保暖，宫寒不但会引起痛经和经期不调，严重了会引起内分泌失调，容易生病，也加速衰老呢！”
林娅穿一件浅粉色的蕾丝刺绣小礼服，布料绡薄，带着点点透视，穿在林娅身上确实漂亮了，但眼下的气温绝对不够保暖。更何况，女人经期本就畏寒，更应该注意保暖。而且，小秋刚刚触及到了林娅的手腕脉搏，清楚地感受到脉象迟涩，手也冷的像冰块……她真是动了医者之心，这才出言提醒。
林娅脸上的笑容一僵，瞬间眉尾轻轻跳了跳，同样压低声音笑道：“谢谢！”
小秋拍拍她的肩，松开手，跟上乔西金笛的脚步，进了门。
马克西姆的欧式装修，富丽堂皇，满屋子的青年男女也个个不凡，但看多了后世种种偶像剧场景的小秋，再看这些男男女女，就觉得都带了些八〇年代特有的淳朴，置身在欧式的大堂中，竟有一种另类的‘撞色’之美。
八〇年代中期，舞禁刚刚开启，正是交际舞方兴未艾之际，聚会自然而然拌主角。为了空出足够大的场地跳舞，大堂中央都清空了，只在四周安置了一些高背沙发，饮料、酒和餐点则分散在四处的高桌上。
走进去，小秋乔西金笛和秦戎吴戈几个自然坐在一起，乔北一进门就像花蝴蝶，和一群群盛装打扮的女孩子搭讪聊天去了。
没多会儿，背景音乐一停，叶梓笑眯眯走上一端的小舞台，开口道：“今天的聚会，是为了给咱们的外交小公主林娅送行，大家欢迎林娅说几句话。”
小秋正端了一块红丝绒蛋糕慢慢吃着，听到这动静愕然抬头看过去，就见林娅肩膀上添了一条丝质披肩，含笑挥着手，款款走上台去，接过叶梓递过来的话筒，先微微欠身鞠了个躬，笑容清甜道：“首先谢谢大家，谢谢你们能来陪我过这个中秋节，我相信，等我到了举目无亲的国外，今晚的美好会成为我最珍贵的一份记忆，在我孤独的漂泊生活中时时温暖我……”
第九百一十一章
林娅发言完毕，舞曲响起，林娅翩然来到吴戈身边，微笑道：“吴戈，我即将离开了，你能陪我跳支舞吗？就当为我送行……”
吴戈的脸下意识地往小秋那边侧了一下，却很快顿住，仰脸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起身的同时，道：“谢谢你的鼓励。”
能将第一支舞给一名眼盲的人，不论如何，谢谢你对一个残疾人的鼓励！
林娅心头莫名一酸，脸上的笑容却不减，把手指放在吴戈的掌心，两个人拖着手慢慢走到大堂中央，开始随着音乐翩然起舞。
在场的人大都是相熟的，即便不熟悉，也很快了解到吴戈的情况，是以，又有几对男女下场跳舞，却都在外围，默契地把中间一大片地方给吴戈和林娅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