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又凑近了一点――然而奇怪的是,当她再看,却再也看不出丝毫的不妥。
“您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注视着那张如梦境般细长幽深的眼睛,维拉不由自主地就脱口而出。
“哦?真是个会说话的孩子。”厄运之母笑了,低头亲了亲火妖精那双浅绿色的眸子,“我也喜欢你的眼睛,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
“来,你的名字叫什么?”
“……维拉……”
“那么维拉,你愿意将你身上最美好的部分,都献给我吗?”
“啊?”维拉微微睁大了眼睛,妖精特有的、显得略大的眼眸中满是惊讶与不解。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厄运之母伸手要摸向她的眼睛。
“不要……”维拉猛地一个颤抖,跳了起来,“不要!”
说罢转身就要向外冲去。
然而这个反抗终究来得迟了点。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缠了上来,绕上她的手腕、脚踝,大腿,如同黏滑的蛛丝。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抓去撕,可刚一下手,只觉手恶心的滑腻。
她尖叫着想要甩脱,可腕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紧接着从那疼痛处,麻痹的感觉飞速扩散开来。
火妖精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却见无数碧青色的长蛇吐着信子,嘶嘶地地缠绕上来,朝着她的脸部――眼睛游去。
“呀――――”
……
魅魔艾奇德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除了某种极小的,仿佛幼崽断气前的抽气声。
先前那浓烈的香味仿佛已经淡去不少,艾奇德弯弯唇,朝着房间深处走了进去。
厄运之母正在对着镜子梳妆。
说是梳妆并不准确,她只是将镜子举到眼前,痴迷地注视着其中的影子,喃喃低语:“看那,看那……这里……这里……这里……都已经是最好的了。”
“是的。”艾奇德悄然走到她身后,微笑着望着镜中的人影,对上那双浅绿色的、显得有些狂乱的眸子,“都是最好的。”
“可是还不够!”她猛地提高了声音。
话音刚落,所有五官立刻应声剧烈扭动起来,仿佛挣扎一般。
“啊!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个样子……”她赶忙压低声音,将五官又重新抚摸了一遍,好不容易将所有都安抚下来,便急急拔开一旁刚拿到的药水,慌不迭地倒出许多,拍在脸上。
随着躁动的五官安静下来,厄运之母的理智也迅速回位。
她缓缓地倚靠在身后魅魔的怀中,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神情,低声问道:“艾奇德,你说世界上最美丽的是谁?”
“是您,毫无疑问。”
“艾奇德,你说如果我这样去见他,他会高兴吗?”
“毫无疑问。”
“等我完全继承这里的力量……等到那时候,我就能再见到那位大人了……很快……很快……”
“毫无疑问。”
“哎你可真无趣,”厄运之母抱怨。
“比起那位大人,自然如此。”魅魔巧妙地转换了话头,“那么现在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啊,把那个拖出去吧,照老样子处理――给我的小可爱们换换口味。”
……
“什么?”另外一边,林忍不住抖了抖满地的触须,一个不小心又爆断了好几根。
“安静。”哀叹之主好心地提醒她,“太过躁狂总是不容易体会魔力的细微流动,你现在需要小心地把多余的魔力给反馈回去……”
“你再说一遍?”
“如果你真的可以实现我的要求――为您服务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只是您现在要的保证我也给不了,因为石板确实不在我这里。”
“所以?”
“所以请您务必把我的前妻罗薇塔带过来,也许您可以告诉她,我非常思念她,非常。”
第56章 死斗
火妖精的身体很轻, 随手一抱就知道,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原本漂亮而又热烈的身子接触到了水之后, 开始慢慢变成和眼眶一样黑洞洞的颜色,就像是被浇灭的火焰,无可遏制地显出其下的灰烬。
能够让元素保持在“活着”的状态而不消散,除了意志也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东西了。随着意志的消散,任何奇迹与术法都无法再附着。
明明只是失去了眼睛,但这只颇为稀有的火妖精就已经不行了。
几乎完全由最纯粹的魔力构成的生物就是这样――既美丽, 又脆弱, 虚幻得像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但凡稍微有一点点不适, 就不可遏制地走向消散。
魅魔感到十分可惜。
水底的生活到底不够热闹,有这样一只火妖精会好很多。
然而不管是“热闹”还是“珍稀”显然都不是厄运之母所看重的。
在送她彻底解脱之前, 魅魔特地把她的眼睛给蒙上了。
不是出于什么“怜惜”一类的可笑情感,只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更好一些――更美一些。
作为天身对“美”最敏感的种族之一, 这种执着哪怕称之为强迫症也不过分。
而在蒙上眼睛之后,原本还有些轻轻抽搐的火妖精,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包括她那一路上都在不断开阖的唇, 也终于闭上, 呈现出姣好的形状。
――意料之外的效果。
虽然魅魔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是哪里安慰到了她,但这样的结果总归是令人难满意的。
毕竟当初见不过是因为一场巧合, 那么现在这样平静地道一声分别, 也算是一种圆满。
圆满是美的。
这个想法取悦了魅魔。
为了表示感谢, 在送她进入深涧之前,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就像对待一位天真的小女孩那样,然后道了声晚安。
声音低沉如琴弦。
配合女孩彻底平静下来的表情,简直堪称完美。
很好。
非常好。
再见了。
心满意足的魅魔就这样送走了火妖精,转身离去。
……
她在下沉。
冰冷的水包裹着她,但她却已感觉不到难受。
――多么奇怪啊。
她想。
明明她最讨厌的就是水。还很小的时候,她和梵尼不顾母亲的劝阻,特地跑到很远很远的孢子森林玩,结果淋了一场黏糊糊的雨。那样难受的感觉,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再随意乱跑。
可她现在居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意识随着身体一点一点剥离开去,连同她喜欢的,她爱恋的,她讨厌的,她憎恶的,一同变得微不足道。
――啊,还要多久呢?
她想。
还要多久才能坠落到底,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呢?
在逐渐熄灭的痛苦中,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求最后那一点安心的感觉。
然后她出现了幻觉。
她看见头顶有光像是雨点一样漫天坠落,带来炽白色的天空,看着温暖极了。
虽然是奇怪的比喻,但她就是这样觉得。
她总是喜欢艳丽的、明亮的东西,所以哪怕那样的东西如同雨一样,也能够让她感到欢欣。
――真好。
她想。
在走之前能被这样温暖的东西拥抱。
然而这个微弱的念头刚起,所有的光就在一瞬间被吞噬,仿佛昭示着她终归要带着痛苦和遗憾离去。
她没由来地感到难受:
在自己生命里最后的时刻,哪怕是在幻觉之中,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然后她落入了黑暗的怀抱。
温暖的黑暗,伸出了树枝一样密密麻麻的手臂,环抱住了她。
温柔的黑暗,张开了深红色的、如同岩浆一般的眼睛注视着她――她应该是看不见的,可她就是这样觉得。
有那样温柔的怀抱的黑暗,一定有着一双同样温暖的眼睛。
火妖精最喜爱的眼睛。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