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战胜的捷报已传来,这时候送上那副画是最好的,比什么时候都好。
他喜滋滋吃着东西喝着酒,觉得人生得意莫过于如此。
然后萧子鸿就敲门了。
“进来吧。”项文瑾闭上眼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看向门口,果然看见一身简服的萧子鸿,面上含笑,就这么进了门。
项文瑾也不行礼,随手招呼着:“让人再送点酒,这顿你请了。”
萧子鸿现在可不差钱了,他在门口一挥手:“再送两壶酒。”
两人坐下,小酒杯里斟满酒,一饮而尽。
项文瑾看着萧子鸿的脸,想着上一回两人在这儿见面时那样子。那会儿萧子鸿还没全然长开,脸上轮廓没有如今那么分明,即便不笑的时候,都由于微微圆滑一点,带了些柔和。
现在是不一样了。
年纪渐渐大了,脸上轮廓分明了很多。
放在京城的公子哥里头,凭借容貌能胜过这位天子的,实在是罕见少有了。除非是全然另一个模样的姿态,否则都无法相提并论。
萧子鸿是真长得好。
“你这模样,绝了。”项文瑾夸起了萧子鸿,“当天子,浪费。”
萧子鸿没想到项文瑾都能开起他外貌的玩笑了。
他附和说了一声:“舒娘说我是天子中最好看的,好看人中最有权势的。”
项文瑾笑得拍桌:“娘娘了不得,了不得。”
这天下能和萧子鸿开这等玩笑的,除了舒浅,也就项文瑾了。
就连洪家那对父子,都不敢和萧子鸿开这等玩笑话。
舒浅有多好,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萧子鸿更清楚。
他装模作样说了一声:“舒娘是皇后中最厉害的,厉害的女子中最有权势的。”
项文瑾笑得更厉害。
这对人真是绝了,世间少有,世间少有!
不过,项文瑾还是话说在了前头。
“崇明教以后打算怎么办?发展如此好,江南一带都快是他们的了。”项文瑾问萧子鸿。
萧子鸿笑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先生还是太小瞧舒娘了。”
项文瑾脑中有点困惑,他还能怎么小瞧舒娘?
“过往的暗街,如今都改成了商街。”萧子鸿和项文瑾说了一声,“街口上,第一个店面全是崇明教的。刚开始是负责管人,现在是负责送货了。以后可能会选择押镖。”
崇明教的人可都不简单,萧子鸿当初让红六当将士训练的。那会儿江南水师上不得台面,他的江南可要人镇守的。
而之后押镖一事,就是一部分出不了海,平日里有点能力,却只能整日晃荡的那批人搞出来的。有正经事干,走南闯北的,多有意思。
有事做,有钱拿,高兴得很。
“这朝廷可没那么多驿站,可以供老百姓送东西的。”萧子鸿这般说,“民间是该有这样的。至于往后如何,那都是我和先生百年后了,管不过来。”
项文瑾心想,也是。
他连面前的皇帝都管不了,还操心人崇明教百年后呢?
“喝酒喝酒。”项文瑾将酒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两人扯了好些话,这话题多是围绕两人熟识的人。
“我想把洪川调回京城。”萧子鸿忽然就说起了这事。
洪川和萧子鸿一起长大,这年纪仅比萧子鸿小几岁。当初围京城是有大功的,结果后来还是被他爹带回了边塞,说将士只有在边塞才是历练。
项文瑾诧异:“这事你该去和洪源说啊,和我说有什么用。”
洪源洪将军。萧子鸿觉得先皇那会儿几乎是仅靠着洪源镇守了整个边塞的。
否则就以那人治国打仗的水平,边塞换个普通将领,这国都不知道能不能“交”到他手里。恐怕就算是他拿到手,都已经成一半了。
那就别提两京制了,真迁都南京了都说不准。
萧子鸿心想他倒是也想和洪源说:“这不是怕洪将军冲来京城和我拼命么?”
项文瑾觉得有理:“夺子之仇,值得他来一趟京城了。”
萧子鸿莞尔。
“不过我也觉得洪川该来一趟京城。”项文瑾一向是有事直说的,“这孩子在京城半点人都没,回头朝廷上文臣武将吵成一锅,难不成还靠你站在武将那儿?治国可是要文臣的。”
凡太平盛世,武将们手上的权势,就是那么一点点被剥削去的。
萧子鸿点头:“我就是这般想的。他性子还成,也算爱看点书。和文臣也能交好,和武将更不用说。”
这天下今后还要靠这些人的。
“那你去说?”萧子鸿这般看向自己先生,“先生大德。”
项文瑾脑袋一疼:“哎哟,这会儿夸我,也就你有麻烦事了来夸我。”
萧子鸿笑起来:“这劝人过京城好日子的事,怎么能说是麻烦事呢?”
项文瑾叹气:“这劝的可不是一般人啊,洪源啊。”
要不是萧子鸿本事大,这洪源真指不定哪日会搞出狭天子以令诸侯的。虽说按照洪源的脾性,在看到萧子鸿有能力后,绝对是不会逾越的。
可禁不住边塞热衷搞事的谋士,他还真知道一两个。
“洪川和洪源不一样。”萧子鸿和项文瑾说着,“洪将军诸多事情,其实是抹不开情面。他对自己的下属感情远胜于对我。洪川和我一道长大,对我的情谊,远胜于对朝廷。”
萧子鸿是萧子鸿,朝廷是朝廷。
武将在心中给人划分时,还真是颇为有趣的。
而项文瑾对萧子鸿也有了更深的认知。
这位天子会动用的,却不一定是他真正相信的人。
对于萧子鸿而言,这世上真正可以相信的人,或许仅有他自己和舒浅一人。
洪川在京城,对于萧子鸿和边塞的将士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国一日日强大,他们还可以少几分猜忌。
“这事我会与洪源说的。不过,我也有要求。”项文瑾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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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项文瑾很少和萧子鸿提要求。
他身为儒家子弟, 自小受到的教养,便是不要随意管事, 不要随意惹事,只有这样,整个家族才能够得以延续下去。
他会听从萧子鸿的要求去做别的事, 比如去学各地的语言,去教各地的学生,但是他也时常会婉拒很多事。
一旦涉及到朝廷之上的琐事,他就会婉拒。
萧子鸿很少听项文瑾提要求,却已是猜到了他想提出的要求。
兜兜转转,人的性子从未变过。
有的人抉择会变,那是因为有别的因素在。
比如当年沿海那一串的糟心事,以他护下崇明教开始, 就已经像石子激起了涟漪一样,一圈圈影响出去。当年朝内默默无闻做地方官的小进士, 成了状元,已入了六部开始折腾。
他曾经看重的姚家小丞相,现在虽还未参与科举,还在沿海学识字,却已是能考童子科,亲自来殿前当进士的小孩童了。
有的人抉择不会变,那是因为他的性子注定在大方向上,踏步朝前走着的。
“我想出使他国。”项文瑾开口了。
萧子鸿想起自己拿到的那一纸悲报,浅笑问项文瑾:“先生, 若是我不许呢?”
项文瑾没能明白萧子鸿为什么不允许。
他拿着酒杯疑惑:“为何不许?这些年外邦来朝,我朝总要派遣人出去的。总不能一直让舒娘在崇明教,借着朝廷的名义吧?”
舒浅刚开始借用一两次也就算了,后头生意做好了,那就根本没借过了。
这几年更是隐在崇明教之中,出面都少了很多。
萧子鸿和舒浅都是一个想法,那便是希望不管是朝廷,还是崇明教,没有他们两个,一样能照常运转。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更放心离开。
萧子鸿知道自己这个不许太过任性。
他叹了口气:“先生,你见过舒娘的商船么?”
项文瑾一向在京城,怎么可能见过。
他摇了摇头。
萧子鸿继续说着:“舒娘商船上有一面船帆,上头写的名字,都是这些年崇明教逝去的教徒的名字。虽是不多,可每年都会有所增加。”
有的是被误杀,有的是生病,有的是出海意外。
运气好,一回出海全部没事带回来。
运气不好,那谁都不确定出海出去的人能回来几个。
尤其是他们还是商船,不算真正的战船。
项文瑾明白过来,松怔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这我真是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