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婳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半夜总是一次次惊醒, 总是担心祁叹会突然闯进来。
早晨醒来的时候,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胸口难受的厉害, 她强忍着恶心感,在宫女的面前若无其事的用了早饭。
吃过饭,她坐在榻上靠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石榴吃了几颗,稍稍压下胸口的恶心感, 就放下了石榴,没有再吃, 她不敢明目张胆的吃太多, 担心会引起宫女们的怀疑,然后就告诉祁叹。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通传,卫海棠召见她。
安婳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卫海棠应该已经被祁叹假借景韵帝的名义放了出来, 还恢复了她的贵妃之位,听到她要见自己, 安婳不由皱了皱眉。
现在卫海棠想要召见她,她反抗不得,只得跟着宫女再一次走进了熟悉的海棠苑, 心里暗暗琢磨卫海棠召见她是想要做什么。
安婳一踏进海棠苑的大门, 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阵的惊叫声和声嘶力竭的哀嚎声。
安婳不由心里一凛, 顿了顿脚步,才再次迈开步子。
待看到屋内的场景,安婳更是寒从心起,身子不由晃动了一下。
海棠苑的整个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血气,血腥味扑鼻而来,让安婳控制不住的干呕了几声。
兹容倒在地上,像个血人一样,已经晕死过去,她的身上是一个个血洞,仍在不断的冒着血,即使这样,她身旁的太监还是没有放过她,拿着利刀一下一下的刺在她的身上。
卫海棠就坐在上首静静的看着,没有叫停,眼里闪烁着痛快的光。
那太监刺人的手法十分刁钻,兹容受了这么多刀,仍然没有断气,每当利刀刺进她的身体里时,她的手脚都会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像濒死的鱼。
她的血淌了一地,鲜红的、渗人的血一直蔓延。
她的旁边还躺着几名宫女和太监,死的死,残的残,身上全是血,不时有尖叫声传出。
安婳认识这些人,这些人里,有的是以前在海棠苑伺候的人,在卫海棠出事后,这些人最先指证了卫海棠,还有的是静寒殿里的管事们,想必是欺负或者折磨过卫海棠的,所以才会被卫海棠记恨上了,如今得势,立即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卫海棠在脚边,还躺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女人,头发披散,捂着脸惊恐的叫着,声嘶力竭,安婳走近一看,竟然是失踪已久的安瑶。
她不由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卫海棠抬头看到她,先是眼睛眯了眯,然后微微一笑,柔声道:“婳婳,你来了啊,诶呦,这小脸怎么这么苍白,像没了血色一样,看着真是可怜,是不是被这里的血腥气熏的?”
她脸上的笑容慈祥和蔼,眼底却是寒光闪烁,她的额头上有着一道疤痕,上面还有新的伤痕结着疤,看位置应该是磕头磕的,她比以前瘦了很多,面容枯黄,再也不见了以前的光彩,可是她身上的锦衣却恢复了华丽,甚至更胜以往,整个人高高在上的模样一如从前。
安婳没有说话,只是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瞳孔里是只有安婳自己才知道的颤动。
安婳不答,卫海棠自顾自的笑了笑,笑容显得有些阴森,语气却很亲近,“婳婳,快坐。”
安婳扶着椅子的把手,缓慢的坐下,血气冲的她的腿有些软,不坐着,她怕她会支撑不住,她的心口一下一下的跳动着,浓厚血腥味刺激的她就要窒息,放眼望去,地上全是粘稠的血液。
卫海棠含笑,风轻云淡的道:“这些狗奴才,当初竟然敢背叛本宫,本宫当然要好好罚他们,宫里的人才能知道教训,知道谁才是永远不会倒下的,也是永远都不能背叛的,婳婳你说对不对?”
安婳还是没有说话,她明白卫海棠今日叫她来,就是要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些背叛过卫海棠的人会得到什么处置。
要她记住,卫海棠是如何秋后算账的。
现在有祁叹在,卫海棠暂时还不会动她,所以才用这个这个方法恐吓她,折磨她,让她惊惧。
卫海棠见她面色苍白,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婳婳,你怎么如此胆小,竟然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早知如此,姨母就不把你叫来看了。”
卫海棠笑容满面的低笑了两声,却没有丝毫让安婳离开的意思,而是转头蔑视的看向倒在地上了无生机的兹容,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已经死了的物件一样,声音里带着冰寒的杀意,“这个贱婢吓到婳婳了,拖出去喂狗。”
“是。”那太监终于停下了落刀动作,放下刀起身,将兹容拖了出去,血污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兹容奄奄一息的被拖着,没有任何反应,也许现在死对于她来说更是一种解脱。
安婳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忍再看。
卫海棠神色晦暗的低下头,踹了安瑶一脚,缓声道:“至于你……”
安瑶怕卫海棠也要将她喂狗,不顾脸上剧烈的疼痛,连忙爬起来求饶,“母妃,我知道错了,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会那么做,都是我的错,求您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犯,我以后一定忠心耿耿,给您当牛做马……”
安婳不知道安瑶这段时间是躲到了哪里,又是如何被卫海棠找到的,安婳只知道她今日就算能活下去,下半辈子也毁了。
安瑶脸上的刀痕极深,这张脸定是毁容了,鲜血顺着她的脸颊粘稠的滴落,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她苦苦的哀求着,全身剧烈的颤抖,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滚落,参杂着血污,滴到了卫海棠的绣鞋上。
看到绣鞋上的血痕,卫海棠面色一变,又一脚踹在安瑶的胸口上,怒声道:“脏死了,你这个贱蹄子,谁允许你叫本宫母妃的,也不找张镜子照照自己,就你也配?”
她猛的抓起安瑶的头发,神色癫狂的抓起旁边桌上的刀,抬起手又在安瑶的脸上深深的划下一道血痕。
安瑶放声尖叫:“我再也不敢了,贵妃娘娘!不要……”
安瑶的尖叫声,震动着安婳的耳膜,安婳心剧烈的跳动着,匆忙的别过了头去,紧紧的咬着下唇,才没有跟着安瑶一起惊叫出声。
卫海棠这次从冷宫里出来后,变得更加疯狂,疯狂的让人感到恐怖。
卫海棠将一刀划完,抓着安瑶的头发对安婳微微一笑,柔声道:“婳婳,你说我如何处置你的妹妹好?”
安婳佯装镇定的回望着她,满屋子的血腥味早已让她几欲作呕,阵阵发晕,肚子细微的疼着,眼前模糊发虚,她根本看不清卫海棠的模样,只是努力的睁着眼睛看向卫海棠。
“婳婳,你怎么不说话?”卫海棠继续逼问着。
“姐!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是你的亲妹妹啊,你真的要看着我去死吗?我求你说一句话啊……”安瑶大声哭喊。
安婳的心一声一声的跳动着,她不能为安瑶求情,卫海棠如今这样恨着她,如果她求情了,安瑶必死无疑,可是如果她不求情,卫海棠只会继续折磨安瑶给她看,会让安瑶生不如死。
时间慢慢的过去,安婳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卫海棠仍旧不放过她,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好像非要从她的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安婳的背脊绷直,一口气提在胸口,收紧紧的攥着帕子。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祁叹大步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安婳,见安婳面色苍白如纸,便皱起了眉头,不悦的看向卫海棠,冷声问:“母妃,你这是做什么?”
卫海棠面色不变,淡淡道:“本宫不过是让婳婳来,陪本宫说几句话而已,顺便处置了几个下人,你不是有政务要忙吗?何必赶过来,本宫知道你心悦婳婳,自然会爱屋及乌,还能把你的心上人吃了不成?”
祁叹面色缓了缓,低声道:“母妃,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瑶见到祁叹,踉跄着爬过去,抓住他的衣摆,血印在了他的锦袍上,安瑶呜呜的哭求:“王爷,求您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王爷我知道错了,求您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您救救我吧,求您了……”
祁叹皱眉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满脸血色亦不为所动,把衣摆从她的手里一点一点拽了出来,然后走到安婳身边,摸了摸安婳的手,安婳的手冷如寒冰,就连指尖都是凉的,祁叹心里一惊,不由柔声问:“婳婳,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安婳缩了缩手指,故意微微抬眸看向安瑶,然后低声道:“血腥味太浓了。”
祁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地上的安瑶一眼,便厌恶的移开了视线,转头对卫海棠低声道:“母妃,今日便算了吧,她也得到她应有的惩罚了。”
安瑶立刻使劲的点头,神色惊恐,“贵妃娘娘我真的知道错了……”
卫海棠幽幽的看了看安婳,然后故作关切的道:“既然吓到婳婳了,今日便算了。”
她低头看着安瑶,声音冰冷的道:“这个贱蹄子,我还要留着慢慢折磨,方能一解心头之恨,当然不能今天就杀了她,来人,把她带下去。”
太监立刻走了上来,将安瑶拖下去,安瑶看着安婳大喊:“姐,你救救我,求你看在爹爹的份上,救救我!”
安婳看着安瑶,一颗心不断的下沉,她如今自身都难保,如何救她?等祁叹登基坐稳皇位,卫海棠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她,如今卫海棠不过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激怒祁叹,多生事端,所以暂时还留着她的命罢了。
一名太监走进来,捂着安瑶的嘴巴,将安瑶带了下去,宫女们战战兢兢的上来清理青石地板上的血痕。
大殿里的血腥味稍稍散去,安婳终于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只是面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
一名宫女走了进来,先是恭敬的行礼,然后满脸愁容的道:“贵妃娘娘,公主殿下已经不吃不喝的绝食两天了,再这么下去,公主的身体恐怕会受不住,公主已经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没有力气再叫骂了,贵妃娘娘,用不用找个太医给公主看看啊?”
卫海棠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手抓着桌子,面色有些焦急,却没有站起来去看望紫秀。
她看了祁叹一眼,瞳孔晃动,面色纠结,她紧抿着唇沉默了片刻,终究闭了闭眼睛,然后开口冷声道:“找个太医去看看,反正她明天就要嫁人了,也闹不了多久了,如果明天她还是不肯吃饭,明早你们给她灌一碗粥下去,然后送上花轿。”
安婳一愣,紫秀的婚期怎么会这么急?祁叹就算要把她嫁给哪位大臣,也不必如此急切呀。
而且卫海棠一直对紫秀疼爱有加,从小便娇生惯养,磕了碰了全都心疼不已,怎么这次会对紫秀这么狠心,就连紫秀绝食了两日,她也不心疼,竟然还要不管不顾的让她嫁人。
安婳不禁疑惑,他们是想让紫秀嫁给谁,紫秀的反应才会这么激烈?祁叹如今得势,该好好给紫秀寻一门亲事才会啊。
她心里疑惑不解,不由开口问道:“公主要嫁给谁?”
祁叹看着她沉默片刻,然后抿了抿唇道:“紫秀明日会嫁去大月国和亲。”
“和亲?嫁给大月国的谁?”安婳惊讶的看向祁叹。
祁叹看着她沉声道:“大月国国主。”
安婳怵然一惊,大月国的国主年纪已经五、六十岁,听说妻房有十几人,他儿子的年龄甚至都要比紫秀大。
安婳不由惊疑,卫海棠和祁叹怎么会把紫秀嫁给这样的人?更何况现在大月国正在和大祁对战,水火不容之际,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忍不住问:“为什么?”
祁叹摩擦了一下手指,声音没有起伏的平静道:“大月国答应我,大祁把公主嫁过去,他们便立刻停战。”
“你怎么会和大月国有联系?”安婳脱口而出。
她突然想起祁禹去边关之前,曾经提起过,这次对战,大月国对大祁的布防和地形就像了如指掌一样,所以才能快速的拿下城门,祁禹还曾在信里提及过,大月国近日一直驻扎在边界,按兵不动,只是不时挑衅,不知是何意。
忽然,一个想法跃于安婳的脑海中,她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祁叹,几乎是肯定的道:“是你勾结了大月国,出卖了大祁,所以大月国才会偷袭边关,打得边关将士措手不急,大月国因为了解大祁的战略布防,所以一路无往不利,大胜我军,致使我爹重伤,差点不治,更让大祁失去城门,百姓流离失所,逼得太子不得不亲自上战场,而你便趁着太子分身乏术之际,在京城夺权逼宫,如今你把紫秀嫁去大月国,假意因此止战,换得一个不费一兵一卒平息战乱的好名声,让大祁的百姓感激你这个罪魁祸首!”
祁叹看着她激动的眉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否认,沉默的与安婳对视着。
卫海棠幽幽一笑,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开口道:“婳婳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可惜知道的太晚了,如今大局已定,最后赢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紫秀明日就要嫁给一个老头子,还要背井离乡,难怪她的反应会如此的大,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如何受得了自己沦为棋子的命运。
卫海棠这是为了儿子的光明前途和她自己的荣华富贵,舍弃了女儿。
安婳看着祁叹,眼睛里漫过浓浓的失望,忍不住厉声道:“你是疯了吗?竟然为了一己私欲,出卖大祁,发动战争,致使边关百姓民不聊生,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死很多人?大祁将士多少人为此而送命?人命在你的眼里竟然轻贱如斯吗?”
祁叹不已为意的沉声道:“现在的确会死一些人,但是为了边关未来的平静,牺牲在所难免,大月国国主答应过我,只要我登基为皇,他便我和签订停战协定,保证百年内不再进犯,到那个时候大祁的百姓都会为此而感谢我,感谢我给他们带来了安宁。”
安婳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战乱已经掀了起来,牺牲已经造成,以后的事谁能保证?
她看着祁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她不能理解祁叹怎么会为了一己私欲变成这样,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终究是不见了,祁叹早已经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权利者。
一个罔顾百姓性命的人,根本不配做天下至尊。
安婳沉默许久,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叹试图牵起安婳的手,柔声道:“婳婳,我送你回去。”
安婳躲开他的手,率先大步走了出去,这海棠苑,她一刻钟也不想多待,这里仿佛是人间地狱一样,她的耳畔好像还能听见刚刚的阵阵惨叫声,而卫海棠和祁叹便是魔鬼,卫海棠亲手杀人,祁叹运用权势算计,杀害更多的人。
祁叹匆匆跟卫海棠道别,然后跟上安婳的脚步。
卫海棠看着两人走远,直接摔碎了手边的茶杯,眼睛眯了眯,幽幽明明的盯着安婳的背影,唇边是阴狠的弧度,“本宫便先留你几日,等叹儿坐稳皇位,本宫便送你去见你娘!”
祁叹一路将安婳亲自送回了宫殿里,然后才离去,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有些大臣察觉到宫里出了事,一直在闹着要见景韵帝,他不得不一一去解决。
几乎是他刚一离开,安婳就忍不住吐了起来,刚刚血腥的一幕,不断的在她的眼前晃动,让她恶心不已,好像到现在鼻尖还充斥着那股浓浓的、令人作呕的血味。
安婳的肚子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她紧皱着眉,好不容易才挺了过去,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抬手摸了摸肚子,颤声道:“宝宝乖,爹爹很快就回来了,不要害怕,娘亲会保护好你的。”
安婳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真的听到了安抚,疼痛渐渐散去。
安婳缓了缓,抬头看向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只盼着安止平安赶到边关,将事情通知祁禹,让祁禹早做提防,祁叹那日意有所指的话,一直在她的心里徘徊,她担心祁禹会又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