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骨抬起头,愣了会儿,没有说话。
他像是在回忆。
苏妙道:“她想知道,你当时放走她的理由。”
老骨忽然一笑,说道:“我放走得多了,她是哪个我都不知道。长得顺眼的,我能放就放,没什么理由。我这人,隔几天就要去江湾赌一把,赌钱是要攒运气,打打杀杀这种事,败运气的,所以像那种长得顺眼的小姑娘,我就给放了,反正我不散她们,她们出门也会被别人散,没啥区别的。懂了吧?非要说理由的话,就是看她长得漂亮呗,我这人不打漂亮小姑娘的……”
老骨的笑,很猥琐。
苏妙抬眼看着飘在前面的麻雀姐姐。
麻雀姐姐的酒窝消失了,她表情失落,愣了好久,她说:“走吧,苏妙。”
会客结束。
麻雀姐姐呆愣愣坐在车上,好久之后,她捂着面,小声哭泣起来。
卓忘言问:“不顺利?”
苏妙轻轻嗯了一声:“某种角度来看,可以说是……被羞辱了吧。”
卓忘言看了眼倒车镜,说道:“人的言语最善欺骗。”
苏妙:“嗯?”
卓忘言笑:“没什么,回家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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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骨回监狱的路上,听着镣铐摩擦的声音,苦涩一笑。
做特勤这些年,他只放过一个鬼。
他没忘,他记得很清楚。
他甚至知道她的职业,她的节目是在八点十分,fm92.7频道播出,他不会特地去听,但每次听到,就不会再调频。
她生病的事是他听收音机知道的,顶替她的播音员说的。
他没有特地去医院找过,她不缺粉丝,但他知道她在哪个病房,知道她的床号。
他也知道她签了器官捐赠协议。
毕竟周围的病友都在说她人好心善,他一天去转一圈,听了一个多月,耳朵都要长出茧子了。
后来,她死了。
看到她白皙的脖子慢慢长出煞鬼的赤色环,他拿出枪,却没有把枪举起来。
他点燃了一支烟,忧愁的吐了口烟,被护士骂了。
他对她说:“当心别被能看见你的人击中,往市郊区的山上跑,听懂了吗?”
他转身走出医院,他当时在想什么?他当时,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这女的哭起来可真难看啊。
他蹲在医院门前,抽完一支烟,看着她飘出去,鬼影渐渐消失。
他擦灭烟头,伸了个懒腰,买了到江湾的车票。
那天他连赢九局,他记得很清楚。
在赌桌上,老赌友问他:“老骨头,赢完钱打算回去做什么?”
他答非所问,说道:“把我这把骨头捐了。”
老赌友喷出口烟:“咩?”
老骨说:“我讲真。把这副身子一捐,去做个流浪鬼,浪迹天涯,能浪几天是几天。”
为什么要放走一个煞鬼呢?
老骨也不清楚这么做的理由。
有时候,他看着混沌世这三个字,很有感触。
但那点感触就和他放那个女人走的理由一样,很混沌,很模糊。
人何必活那么明白。
善恶何必分那么清。
牌桌一响,世间万物就跟着赌桌一样,全是乱的,明天是好是坏,凭运气呗。
老骨这么想。
然而,会客结束后的他蹲在监狱里,忽然抱头哭了起来。
狱友问他:“你爸妈来看你了?”
爸妈?哪里有什么爸妈。
孤家寡人,他一直一个人混着日子。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他嘴上含糊不清,重复着一句话:
“她来感谢我……感谢我……”
这对他有什么意义,他也不清楚。
他蜷着身体,像是抱着自己的心脏,重复着这句话,一直重复着。
“有人……感谢我……”
第76章 窥见凤凰
卓忘言盘坐在沙发上看书, 听苏妙跟他丈母娘打电话。
丈母娘说:“既然你要考试读书, 那你回家来复习吧?”
“我不回去, 我现在等同于临时在图书馆找了个工作,虽然钱不多, 但学习环境不错,平常还能看一些文献古籍……”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丈母娘又无奈又欣慰道,“挺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就好,那就好好复习。”
“嗯。”苏妙道, “我过年回去, 带着你家女婿。”
丈母娘:“你爸刚刚说了, 好好相处, 学习恋爱两不误……”
苏妙听到卓忘言在笑,扭脸, 卓忘言仍然在看书, 且面无表情。
苏妙笑道:“就这样, 拜。”
能听到卓忘言的心语后, 她仿佛掌握了读心本领, 有时候她会突然讲个笑话, 然后专心听卓忘言的内心反应。
只要发现卓忘言表面上不笑,心里却暗戳戳琢磨笑点时, 苏妙就会说:“这小妖精,还有两幅面孔呢。”
观察这只鬼,很有趣, 会发现他有很多有趣的地方。
比如龙凤闹腾。之前都是苏妙自己上阵收拾,卓忘言默默不语站在旁边,也不帮她打,也不阻止。
但自从能听到他的内心后,苏妙发现,虽然卓忘言表面上不动如山,沉稳淡定,但龙凤被收拾时,他的内心其实很慌张。
在龙凤闹的时候,他会怕苏妙因龙凤太皮而厌烦他,他不敢当着苏妙的面出手,怕太粗暴会让苏妙怕他,于是,他在心里偷偷记了笔帐,每次只有一句话――等回头再收拾你俩。
也就是这时,苏妙才知道,龙凤是要挨两份打的。
苏妙挂了电话,笑着问他:“双面小妖精,你又在笑什么?”
卓忘言抬眼,听到她这么调戏自己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着,苏妙听见他说:“学习恋爱两不误。”
苏妙:“我爸说话就这样,像老干部,特别无趣……咳,不过,这句话怎么好笑了,还能让你笑出声?”
卓忘言淡淡评价:“笑你两样都耽误了。”
学习――苏妙最近根本看不进去书。
恋爱――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哈哈。
苏妙干笑两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对照着电话薄再次拿起电话,帮麻雀姐姐寻人。
辗转联系了一圈,总算是有了收获。
她挂了电话,听到卓忘言说了一声:“有意思。”
“又是什么有意思了?”苏妙问鬼王大人。
“人。”他说,眼睛不离书本。
苏妙:“人哪里有意思?”
“像一张网。”他回答。
她坐在这里,打了几个电话,就找到了一个接受周莉器官捐献的人。
苏妙笑道:“这个啊……小时候我鄙视过这种人情世界,可长大后发现,人的确是群居动物,一张人际网网络天地,无它就无法在人的社会上生存。”
人虽弱小,可他们却在混沌世界中编织了自己的网,每个人都在这张网上,哪怕肉身消失,那张网也不会消失,某种意义上,他们的智慧会与天地同寿……
有意思,也很强。
麻雀姐姐飘来问结果,苏妙道:“接受捐赠的一个女孩儿打算公开在媒体前感谢你,他们正在联系其他的受捐赠者,想把大家都找到后,做一期感谢麻雀姐姐的广播节目。”
麻雀姐姐道:“好突然……不用这么特地做节目感谢……这样会很刻意,我怕会对他们造成心理上的负担。”
苏妙道:“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说,已经联系上的受捐者都很愿意表达谢意,也不介意面对媒体。”
麻雀姐姐问道:“是谁提出的感谢?”
“是一个接受了你眼・角・膜捐赠的姑娘,她身体基本上无大碍了,也没有排异反应,恢复了正常生活,复学返校后,就想对你和你家人说一声谢谢,并且想让你的听众记住你。”
麻雀姐姐的酒窝深了些许,用好听的声音说道:“她能回到正常生活就好,记不记得我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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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妙在老同学的帮助下,以志愿者的身份参与了节目组前期的录制准备工作。
见到发起人时,苏妙感叹:“世界好小!”
在驾校碰到的那个姑娘,竟然就是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