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怎么穿这么漂亮,看这皮肤好的哟。”同一办公室的女教授笑颜如花,握着江晚晴的手啧啧赞叹,“我一直都希望有个女儿,漂漂亮亮的,从小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这话听着是恭维,但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她初入博士后工作站带课题的时候,才二十七岁,是工作站破格请回来的,拿着工作站最高级别的人才引进待遇,而其他有这个资格的专业学者年龄都在四十岁往上。
任何圈子里都会拜高踩低,仰仗所谓“资历”就自视甚高的事情并不新鲜,哪怕是在学者圈子里。当时很多人看她年轻,又是国外留学回来空降,青白眼不要太明显。
直到后来,有人知道了她是江家的姑娘,态度才彻底的变了——江家非政非商,但是在学者圈中举足轻重,自家出过权威无数,各行业中无数大师泰斗,都是江家的故交。
有了这样一个出身,江晚晴好像突然就从“忝居高位”变成“天纵英才”了。
她之前遭人非议的时候懒得解释,如今被人变着法子夸奖的时候也懒得接受,只是说闲话的人少了,她终于落得一个清净的科研环境。
!
江晚晴不禁感慨,自己这些年,脾气真是好多了,听到这些带了一万个心眼儿的恭维,竟然都没想怼她,只是想笑,赶紧奉上用来堵嘴的蛋糕:“李教授,今天轮到我去咨询室坐班儿,我还约了个学生改论文,我先过去,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这位李教授一向健谈,得了江晚晴分来的一块儿蛋糕,欲接还拒地推了两次,到底笑纳了,一边吃一边随口问:“小江约了哪个学生?”
“咱们院的小姑娘,修了心理学双学位。”江晚晴不愿多说,心说吃都堵不上您老的嘴,但是在李教授精明得过了头的目光下仍然补充道,“姓许。”
她本是想告诉李教授“确有其人,确有其事”,以求息事宁人,却不料李教授闻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微妙地笑了一笑:“许璐吗,知道。”
江晚晴一愣,在李教授那略显诡异的微妙眼神下顿了一顿,惊讶道:“您教过她?”
“没有没有。”李教授连忙撇清关系似得摆手,“不过这个小姑娘有名的,他们专业女生偏少,漂亮的更少……好多人就都知道她了。”
江晚晴回忆了一下许璐的长相,闷了一口气,表面上还是笑着道:“确实,看着又机灵又清新秀气,是个小美人儿。”
“那不是‘看着’嘛。”李教授话里有话地挑了挑眼神儿,“你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可不像我们以前了。她上个礼拜刚和男朋友分手,吵架吵得全校都知道了……听说除了男朋友,她还和别的男的有关系……朱教授带她双学位的专业课,都说这孩子逃课不止一次了——咱们双学位的课都在晚上,你说这个小姑娘,晚上逃课干什么去?”
朱和峰朱教授年过五旬,除了有点儿男人中年发福的毛病以外,看着依然有风度,更何况,朱教授又不靠脸吃饭——他是系里的大牛,专业知识水平超群,授课风格幽默,很受学生欢迎。
他的课一座难求,真心求学的学生不会错过他的课。
但江晚晴也曾放弃过朱教授的项目组——当初进博士后工作站时,她对朱教授的课题十分感兴趣,但是由于职业规划,跟课题总是比自己带课题要受更多局限,综合考虑后,江晚晴还是放弃了朱教授的课题组。
江晚晴为此惋惜过好几个月。
这和许璐逃课的情况,可是全然不同的,如果她修双学位只是为了混日子,那又何必找通过严修筠找到自己,给她看论文?
江晚晴心里对朱教授还是尊重的,如果只是爱嚼舌根的李教授说些有关许璐的是非,她听过就罢了,但是如果很多人都对这个女孩子的行为有微词,她就不得不细想了。
难道这姑娘,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的只是找个借口去找严修筠而已,而不是为了什么论文?
江晚晴想问什么,又忍住了,她不喜欢李教授背后说人,但是听到这样的事,又想到心中顾虑,仍然心中不快地皱了皱眉。
李教授吃着东西,没空细看她的表情,没听到她吭声,只以为她是震惊:“啧啧……看不出来吧?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能考进咱们大学的,都是聪明孩子,但是总有人把聪明用错了地方哟……”
江晚晴听得心里发堵,有心想走却听李教授说个没完,正愁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她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一声。
江晚晴连忙低头看了一眼,其实只是新闻自动推送,她却赶紧笑了笑:“李老师,来消息了,我先过去了啊……”
李教授连忙招呼:“慢走慢走。”
江晚晴捏着手机一路走出办公室,回头看了两眼,发现李教授没有跟出来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闷头朝心理咨询室走。
心理咨询室设在行政楼顶层东走廊尽头,这个地方十分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
这个设置还算合理,因为需要心理咨询的学生往往有沉重的心理压力,这些压力的根源,往往是不想被人发现,或者无法说出口的秘密,所以他们前来的时候,并不想被人看见。
这个咨询室的设立初衷是好的,但是已经渐渐不像昔日那样有存在感——几十年以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以面对面为主,一个人想要寻求帮助,去向另一个人倾诉,可以说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式。
如今社交软件与媒体都空前发达,“面对面倾诉”这一途径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不再是当代学生的首选了。
但是这个咨询室一直没有取消,也正是因为学生寻求帮助的渠道变得多样化,在心理咨询室坐班成了一份很多人求之不得的“闲差”。
刚才拉着江晚晴说了许久的李教授就尤其热爱这个岗位,恨不能为此放弃她努力了一辈子的授课事业。然而值班是轮流的,李教授不能常驻,也只能罢休。
江晚晴来的尚早,她是为了躲避李教授的啰嗦才出来的,本想清清闲闲地做一做卫生,再给自己沏一杯茶定一定纷乱的心神。
她心事重重地走到心理咨询室走廊所在的尽头,正准备开门时,下意识地朝右手边看了一眼。
就这毫无防备的一眼之间,江晚晴被吓了一跳,钥匙都抖掉了。
第9章 8
有人不声不响地站在了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因为身形单薄瘦小,穿的衣服颜色又暗,远远看去,好像和那吃人的阴影融为了一体似得。
直到江晚晴露出明显被吓到的表情,这人才如梦初醒一样,露出了一张茫然而无辜的脸。
她面色清秀而楚楚可怜,一副不知道该不该道歉的样子。
“江老师……我……”
正是许璐。
女孩儿愣了半晌,忙蹲下身去,想帮江晚晴捡掉在地上的钥匙。
江晚晴吁出一口气,她带着一点儿微怒的情绪,不冷不热地看了许璐一眼,没说话,先许璐一步,低头捡了起钥匙。
许璐手下一空,面露几许尴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能继续蹲着,只好站起身来:“江老师……”
被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这样一看,江晚晴又不忍心了。
但是心里梗着别的猜测,让她完全放不下来。
“嗯。”她别过眼神,略带敷衍地应了一声,语气更是说不上好,堪称凉薄地搭了一声,“怎么来的这么早?”
这只是一句客气,江晚晴并没想要个答案,可是许璐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文件袋儿,露出一个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表情。
这个表情带点儿局促,带点儿心虚,带点儿自我说服,又带了点儿鼓足勇气的意味。
江晚晴不声不响,把她的表情看了满眼。
你这戏上的不对啊。
江晚晴想,心说你来都提前来了,还没酝酿好情绪?
摸不准许璐要干什么,江晚晴挑了挑眉,打开办公室侧过身:“进来吧。”
心理咨询室周一到周五每天有人坐班儿,但是毕竟不是常驻办公室,各位坐班的老师们显然已经懒出了花儿,一推开门,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儿扑面而来,呛得江晚晴屏住了呼吸。
江晚晴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可处女座的毛病瞬间就犯了,皱着眉左看右看。
她并不准备做活雷锋造福人类,但是她要坐着的办公桌前,必须得勉强到干净的程度。
她拿了抹布起身就准备去卫生间,许璐愣了一下儿,连忙来抢:“江老师,我来……”
江晚晴这下儿没抢过,还没回过神儿,许璐已经拿着抹布去卫生间了。
许璐自告奋勇的走了,江晚晴也没闲着,手下不知谁留下的杂志收拢好,把留了不知道多久的垃圾袋卷了扔到门口儿,终于在眼前腾出一块儿干净地方,许璐也正好回来了。
在做卫生方面,两人难得有点儿默契,见江晚晴左右收整,小姑娘也一声不吭,闷头开始擦桌子,边边角角都收拾到了,这活儿干得很得江晚晴心意。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江晚晴怀疑的那一段儿,许璐这个小姑娘文文静静,相貌清秀,看起来是个很得人好感的姑娘。
卿本佳人,徒唤奈何。
江晚晴站在一边看了半晌,见她把屋内仅有的两把椅子都擦干净了,干脆劈手拿回了抹布不让她干了。
她把碍事儿的东西朝离得远的窗台上随手一扔,自己先在办公桌后坐定了:“行了,又不是让你来做卫生的……坐吧。”
干活儿的时候不显,此时停下来,许璐那种拘谨的茫然,却又回来了。
江晚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两眼,只见她犹豫之下欲言又止。
江晚晴总觉得,她下一句就要说出“我和修筠是真心相爱的”。
这么狗血而脑残的剧情,还带着点儿恶俗的心酸,江晚晴居然把自己给脑补乐了。
她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坐直了身体笑了一笑:“严教授跟我说,你想让我指导论文?”
“嗯……嗯,是的。”许璐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文件袋的手却捏的更紧了。
江晚晴的眼神来回兜了三圈儿,丝毫没见她有要把文件袋递过来的意思,只好又一笑:“论文呢,带来了吗?”
“带来了……”许璐声音很低,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一下儿,这才打开文件袋儿,把一份打印好的论文草稿递了过来。
江晚晴扫了一眼标题就皱起了眉,再往下看了几行,脸色顿时僵住了。
半分钟以后,她怒极反笑,“啪”地一声,连论文一起拍在了桌子上:“胆子不小。”
许璐神色慌张地抬头看她。
“摘抄粘贴,大段抄袭,唯一的区别就是把英文翻译成了中文,你想干什么,显示自己英语好吗?这样的论文你居然还敢拿来让我指点?”
江晚晴冷笑着,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还有一点,我认为你必须了解。”江晚晴举着那一沓论文,甩手扔在了桌上,“你摘抄的这篇论文,是我的。”
第10章 9
江晚晴说罢,直接将论文摔在了桌子上,板着脸,愤怒而严肃地道:“你就是这个学习态度?我听说你还经常逃课?”
许璐一愣,猛然抬起头:“江老师……不是这样,我真的……”
“你想说,你是有事要忙才不去上课的吗?”江晚晴盯着她,“朱教授的课,很多人想选都选不上,你倒是有幸能听……所以你就逃课了?”
许璐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下意识摇了摇头,一个字没说出来,人却像是要哭了。
江晚晴冷然看着她,忍了一忍,才道:“许璐,我知道你考上平城大学并不容易,为了你的前途,你抄袭我的论文,我可以暂时不追究——至于以后追究不追究,我要看你表现。但是现在,我不可能继续指导你了。”
“……”
她闷了一口气,补充道:“你去找严教授说情也没用。”
“……”
她侧过脸,并不想看许璐的表情,气到极点,也依然摆出了教育工作者的苦口婆心:“我希望你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找关系,走捷径,耍小聪明……你这一系列的行为都会导致你毕不了业!”
这话已经说得够重,许璐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江晚晴将那一打纸囫囵一卷,扔了回去:“你好自为之。”
许璐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她就站在那里,半低着头,微乱的刘海垂下来,根本遮不住她通红的眼眶子,这姑娘就盯着自己的脚尖,任泪珠子成串儿地往地上掉,连抽噎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