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皇帝,想在他面前自如地玩弄心计?那怕是嫌命长了。于是黎池选择回答得虚实夹杂,以真实想法为主。
贞文帝看着低头答话的黎池,半垂的眼中有欣赏的神光闪过。
确实,相比纯真无邪不知险恶的,或者工于心计玩弄权谋的臣子,贞文帝更喜欢像黎池这样的臣子:
知人心险恶,却不回击以同样险恶的手段;知权谋算计,却不玩弄权谋;知世故,却不世故……看过、见过、经历过人心险恶,却依旧坚守本心。
哪怕这黎和周已经猜到会试中有人对他用了手段,却依旧没有顺势揭露或兴风作浪,只以‘胡乱揣测‘四字轻巧带过。
这样聪明剔透却又没有利齿獠牙的臣子,总是很容易激起上位者的守护欲。
“原来如此。”贞文帝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接着贞文帝从笔架上取了一支大号狼毫笔,示意侍墨宫女换上大张宣纸。
然后,贞文帝蘸墨挥笔,写下了“六元及第”四个大字。
“朕不是赐了你一座六元及第状元府?今晚顺便给你补上这‘六元及第‘的匾额,等你返乡回来之后,状元府的匾额应该就挂上了。”
黎池闻言,立即下跪谢恩,“臣叩谢陛下恩赏!”
“平身。”贞文帝看了一眼黎池,没再说什么,带着赵义和赵俭往主位上走去。而主位的左右下首,已经给赵义和赵俭两人加好了席位。
“继续,你们继续写字作乐,朕也跟着一起看看。”贞文帝在主位上坐下,一摇手示意道。
礼部尚书于是赶紧将皇帝为黎池题的‘六元及第‘收起来,等之后再去安排工匠描复到匾上。
履行主持职能的次辅钟仞,得了贞文帝的话,于是点名到:“孙榜眼,接下来由你上前写几个字。”
孙玉林力图沉住气,却依旧有些紧张的手抖!圣上就坐在上首,如何能不局促?
不过最后孙玉林还是顺利地写出了几个字,得到了贞文帝一个点头加‘嗯‘的反应,应该算是没搞砸。
孙玉林之后,探花李乾桉、传胪钟离书、明晟……等,都离席上前写了字,发挥得尚算不错。
写字作乐或说书法表演进行一段时间后,钟仞见场面有些枯燥无聊,就转而让进士们赋诗吟诗。
作诗,这真是黎池的短板。
不过幸而钟仞没限制主题和韵脚这些,只让进士们随意自由成诗。于是黎池就用了他之前私下作好的,一首借古咏今的七言短篇史诗,交了任务。
黎池院试时的那篇长达一千八百字的《望月怀古》史诗,随着四宝店刊印的院试诗文合集的热销,在场进士几乎全都是看过的。
这次黎池的短篇史诗虽不及那篇气势恢宏,但也短小精悍,因此也得到了不少称赞。
像这样宴会上的诗作,其实大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并非只单独黎池是这样。次辅钟仞也是深知这一点,才没有限定主题和韵脚这些。
在场或许有于诗一道有急才的诗才,但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进士还是需要一定时间去准备和推敲,才能写出好诗来。
今晚这样的场合,需要的是一派花团锦簇的美好场景,生扣硬凑诗句的场面,不利于营造这样的场景。
于是伴着丝乐之声,进士们诗兴大发,每每一挥笔就是一首诗歌,然后就摇头晃脑地高声吟诵……吟诵完毕,席上进士们纷纷赞叹不已、夸奖连连!
眼下这样一番场景,也是颇有几分诗歌盛世的风采,看着赏心悦目得很。
贞文帝好似心情也不错,脸上带笑地看着,时不时地点头外加‘嗯‘一声,以示满意。
坐在贞文帝左右下首的赵义和赵俭,也表现出意趣盎然的模样,时不时叫好称赞两句,还不时与一两个进士讨论交谈几句。
不过因为赵俭以前在读书人中声名就盛,更加之他的产业四宝店,最近四五年里年年都出‘科举真题范文合集‘,更为他在士林中揽了一大波声望。因此比之赵义,赵俭今晚在新科进士中,得到的信服更多也更真诚。
贞文帝在琼林宴上足足坐了三刻钟,才起驾离去。
这在以往是没有过的,日理万机的贞文帝,甚至有过几次琼林宴都没亲自驾临,只是指派了三皇子赵俭代为主持而已。剩下几次即使来了,最多也就坐上一刻钟或者只是走完过场,就立即起驾离开了。
钟仞带着众官员和众新科进士,跪送贞文帝带着两个皇子起驾离开后,就面目和蔼地对黎池说:“和周啊,以后我们就同朝为官了,有何不懂或为难的,尽管来找钟某。”
黎池忙感激地拱手作揖,道谢:“谢过钟次辅!在下尚还年轻不懂事,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劳烦诸位前辈多加指教。”
“大家都同朝为官,理应如此,不用多礼。”钟仞和蔼地伸手虚扶一下行礼的黎池,受下了他这一礼。
此时,礼部尚书常奇也开口道:“和周你当下是住在黎右侍郎府上?”
“在下确是暂住在黎府。”
“如此的话,陛下给和周的赏赐也就不好现在送去了。”常奇观察着黎池的神色,见他没有出言反驳,才又继续说道。
“那不如待和周返乡祭祖回京之后,再直接送到你的状元府上?我回去就亲自盯着他们,尽快将和周的状元府修缮好,等你回京时就能直接住进状元府,到时在状元府受赏。”
黎池面容感激地道谢:“实在是劳烦常尚书!在下先在此口头谢过常尚书,等回京之后,在下必定请您来喝杯乔迁喜酒,也表达表达在下的谢意。”
“哈哈哈,到时常某一定携礼而至!”常奇笑着受了黎池的道谢。
既然皇帝已经离开,今晚这场琼林宴也就已经到尾声了。
次辅钟仞在说完一段散场前的客套话之后,也就宣布这场琼林宴散席结束了。
新科进士们说说笑笑地走出礼部衙门,有轿子等在外面的,就乘轿离去。没有轿子等着的,就三三两两结伴步行离开。
钟离书和明晟来时是雇的轿子,此时还等在衙门外的街上,而黎池也有黎府的轿子等着,于是他们简单话别过,就各自乘轿离开了。
京城中是有宵禁的,琼林宴散席时就已过了宵禁时间。不过遇到巡夜的士兵队伍时,凭着他们身上穿着的一身大红进士服,巡夜士兵认出来后,也只是让他们赶紧回去。甚至那些步行回去的新科进士们,还能得到巡夜士兵的温暖护送。
黎池回到黎府青朱院时,夜色已深。
不过黎棋和黎湖还没睡,一直在等他回来。黎池回来后与他们打过招呼,又简单地说了琼林宴的盛况,之后才洗漱一番了睡下。
直到睡下,新科进士们的荣耀一天,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贞文帝:这样聪明剔透又没有利齿獠牙的臣子,朕很想罩着他啊。
黎·温雅翩翩务实君子·聪明剔透没有利齿獠牙·池:谢罩^_^
黎池:(我说的都是真的哦~我明白道理是这样和我默默记小本本上矛盾吗?不矛盾 ^_^ )
黎池能够作为赵俭的金手指,可不仅仅是因为他脑海里的知识啊←_←
他可是新一代宠臣啊
第71章
琼林宴后第二日,二月二十三,礼部派官员前来,赏赐了黎池一套行头。
包括六品二梁冠、赤罗朝衣、六品鹭鸶补服、六品银犀带和朝靴,以及朝笏、佩戴的锦绶和药玉这些小物件。
黎池、孙玉林和李乾桉一甲三人,已授官职的都有这套行头。当然赏赐给孙林二人的,是与其翰林院编修官阶对应的七品行头。而赐下给其他进士的,则是衣冠银二十两。
另根据各进士籍贯远近,各赐下了二十两至五十两银不等的返乡祭祖路费,黎池的是三十两银。若只是路上的船资车资和食住花费的话,这三十两银足矣。
这是例行赏赐,并无特别,礼部官员就直接送到了黎府。
可即使是例行赏赐,也是不能在青朱院里领赏的。于是黎池在黎府的正院正厅中领了赏,自然就劳动了黎府的主子们。
不过现在黎池他们与黎府之间的关系,保持在一种诡异的和谐状态。因为黎棋与黎湖他们不清楚那些阴谋算计,黎池则装作不清楚。
也或许是黎池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装得太过自然,就连黎镜本人都有些恍惚了,好似与黎池之间真的无事发生过一样,或许黎池并没有察觉到那壶墨有问题呢?
黎池装作一切无事发生的样子,也是没办法。
这个时代是一个宗族社会的时代,甚至‘法不下乡‘都是常态,偏远村坊之中,朝廷的法律都无法施展。宗族群居,有时一个乡村或厢坊,就是一个宗族,而宗族完全是由族中族长和族老治理,有时朝廷官府想要实施政令,都需要借由当地宗族之手实施。
在这样一个宗族社会中,宗族的力量是强大的。就连黎镜,哪怕自其出生之后都没回过黎水村黎家,甚至黎水村黎家都没有可供他借势的,可为了证明他不是无宗无族之人,也还是将祖籍归到了浯阳黎水村。
黎镜与黎池是同族人,哪怕是出五服的远亲族人,可如果黎镜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他黎池也是在被诛之列的。
况且黎镜为族中置了百亩学田,这百亩学田于黎镜来说或许只是随便从指缝间漏出的一点,只是归祖籍时的伴手礼。
可对黎池来说,却是因这学田才开启了他的读书生涯,才进而有了他今日的六元及第。若是黎池明面上撕破脸面去对付黎镜……于他的名声有碍。
可以暗地里做些手脚报复回去,明面上却是不能撕破脸皮的,除非是必须到了大义灭亲的时候。
没有办法,黎池不得不装作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样子。
赏赐下来后的第二日,即二月二十四,黎池代表众进士,写谢恩表一篇,由礼部代为传达,向贞文帝上表谢恩。
上表谢恩后再过三日,就是朝考。
朝考后授官,名列前茅者为庶吉士,次者可能为主事、中书、知县等。考得好的可以留在京城,考得差的就要下放到地方。
不过这就与黎池没有关系了。黎池、孙玉林还有李乾桉三人,已经授官翰林院修撰和翰林院编修,他们不用去参加朝考。
不过一甲三人虽已授官,却还没正式去上衙点卯。一般都是等返乡祭祖回来之后,再才开始上班。
黎池还是去了翰林院,找王掌院请假。新科进士们返乡祭祖已是常态,皇帝赐下的赏赐中甚至都有返乡祭祖路费,王掌院没理由去阻拦,于是黎池很顺利地请到了三个月的返乡探亲祭祖假。
不过在返乡之前,黎池还有事要做,那就是去逛街,为家里人购买伴手礼。
新科进士们都在为朝考准备,钟离书和明晟也一样,黎池就和黎湖一起出去逛街买礼物了。
黎池他们这次要买的礼物可不少!
家里的一家人,肯定是要给他们带礼物回去的。只以男女性别区分的话,家中就有五个成年女眷和黎燚一个小女孩儿,七个成年男人和黎溏一个虚十岁的小男孩儿。
仅家里人,就有十四个人需要给带礼物。更别说还有与他们家交好的、亲近的人家,比如大爷爷家、二爷爷家、先生黎槿家、族长家以及几个族老家等等,后面这些人家倒不用给他们家里每人都单独备礼,只用备一份就行。
可这需要备的礼也有十几份,再加上自己家的十四份礼物,又要多备上几份以备不时之需,最后需要准备的礼物竟多达四十多份!
如此大数量的礼物,让黎池一件一件地去选……抱歉,他做不到。
于是黎池就想到了一个在这个时代里的万能礼品,无论送礼对象是男女抑或老少,都可以送!
那就是,布匹。
这个时代不兴送吃的喝的,送女眷胭脂水粉首饰这些,在城里还倒还时兴,可村里家里的那些女眷却用不上,或许还觉得这些东西不实用、是浪费钱。
但是布匹就不一样了!
布匹是家家户户的必需品,过年过节时、相看人家、出门读书时……若有条件都要做上一套新衣。黎池他们从京城带回去的布匹,一听"出自京城"就格外体面!
而如果不是很亲厚的人家,一匹布都能分成几份送两三户人家,这样黎池就不用绞尽脑汁去想四十多份礼物内容了。
于是黎池和黎湖一起,挑着价格合适、花样时兴的布匹,一口气买了整整十五匹布!又买了三套文房四宝送给家里的黎河、黎湖和黎溏,几样头绳绢花给家中女眷,又买了几样小孩儿玩具给侄女黎燚。
哪怕黎池买布匹时格外挑了价格中下的,一共也还是花了整三百两银子。而这价钱还是掌柜见黎池买的多,又看在他六元及第的身份和样貌的份上,给他算的优惠价。
要是以往的话,让黎池花三百两银子?那不可能的,三百两银子可是他们家田地十来年的收成!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黎池上京赶考时带着赵俭赠的一千两银票,才花去二百两不到,可以花上一些。
黎池也不用特别为以后的银钱操心。他还有暂时没到手的六百两黄金赏赐——折合白银六千两,就连回京后的房产也有了——御赐的状元府,工作后又有俸禄。所以现在他们手中有银钱,那该花就花,不用特别节省抠唆。
俗话说,背后念人不经念,黎池这边手上用着赵俭赠的钱、心里想着花钱确实是很舒服,然后转身就遇到了赵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