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图宁县衙开堂, 审理一桩大案。
由于抓捕时出动了大批带刀官差, 在李府时又激烈打斗一阵, 然后浩浩荡荡把几个犯人押回衙门, 消息根本捂不住, 迅速传开了。
附近百姓吓一跳,不敢置信,奔走相告:
“唉呀, 吓人!刚才,一大群带刀官差,把李府包围了,乱糟糟打了半天, 当场死了好几个人!”
“为什么打起来?”
“听说, 李竹竿和闻胖子犯事了, 知县下令, 抓他们去衙门受审了。”
“奇怪, 那郎舅俩仗着公职权势, 横行霸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怎的突然被抓?”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作恶多端, 多行不义必自毙。”
“听说正在审案啊。”
“走,去衙门看看热闹!”
……
后衙
夏季到来, 艳阳似火,天气炎热。
姜玉姝官袍笔挺,走起路来一贯昂首大步, 赶往前堂,边走边问:“伤员都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黄一淳尾随,汗流浃背,“按照您的吩咐,事先请了几个大夫,现在正在给伤员包扎伤口,一点儿没耽误时间!”
“咱们的人,伤亡情况怎么样?”
黄一淳答:“有伤无亡,抓捕还算顺利。李启恭身手高强,果然狗急跳墙,拼命拒捕,率领一伙江湖混子,竟使用毒/箭,负隅顽抗,险些被他逃了。幸亏咱们人手充足,才制服了罪犯。”
“毒/箭?”姜玉姝不由得庆幸,“对,幸亏咱们准备得周全,否则,恐怕会牺牲几个无辜。”
“是啊。”
众随从早已习惯了知县的步伐,个个脚下生风。
少顷,一行人迈出月洞门,身后忽然响起追赶的脚步声。
“嫂子!”
郭弘轩飞奔靠近,打量二嫂的官袍,既羡慕,又钦佩,关切问:“前堂闹哄哄的,发生什么事了?”
“开堂审案,人多就闹腾些。”
“哦。”郭家男儿均相貌堂堂,郭弘轩高大白净,平日要么一副大大咧咧迷糊样儿,要么一副热血沸腾冲动样儿,或者挠挠头,显得有些孩子气,“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嫂子尽管吩咐!”
不知不觉间,姜玉姝把小叔子当成大孩子,叮嘱道:“暂时没有。目前,外面经常有兵马队伍来来往往,你人生地不熟,最好别单独外出。”
“知道!”
“若是无聊,你可以去小书房,那儿有你二哥收藏的几本字帖和书,练练字,看看书。”
“全是兵书,无趣得很。”郭弘轩嘟囔完,试探问:“你审案,我可以进公堂看一看吗?”
姜玉姝摇摇头,温和答:“非公职人员和证人、犯人等,审案时不得踏进公堂。”
黄一淳在旁提议:“郭公子要是感兴趣,可以跟堂外的百姓一起,旁观审讯。”
“行!那我就在堂外看。”郭弘轩十分好奇,“难得来一趟图宁,恰有机会,正好一睹二嫂审案的风采。”
“风采?”姜玉姝失笑,望了望天色,匆匆道:“随你,想看就看,我该去公堂了。”
转眼・公堂
知县一露面,小吏便高声吆喝:“肃静!”
“升堂――”
旋即,分列两班的衙役们水火棍一顿震响,堂外拥挤百姓们逐渐安静,嘈杂议论声慢慢消失。
其中,一名杂役带领郭弘轩,站在角落里,好奇观看县衙审案。
姜玉姝神色冷静,步伐沉稳,走向公案时,抬眸看了一眼匾额:
“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端正,肃穆。
她定定神,再度坐在公案后,惊堂木熟练一拍,吩咐道:“带犯人。”
“是!”典史和主簿入狱,与李启恭、闻希关系密切的捕快们忐忑不安,生怕受牵连,硬着头皮小跑去监狱提犯人。
不多久,闻希和李启恭戴着枷锁,被堵着嘴,拒捕中弄得衣服头发凌乱,灰头土脸,“唔唔~”挣扎,狼狈不堪。
姜玉姝使了个眼神,捕头会意,亲手拔掉堵住两个犯人嘴的布团。
“大人咳、咳咳――”
闻希白着脸,一获得说话的自由,尚未喘匀气息,便哀嚎:“大人,卑职冤枉,冤枉啊!您千万别听信小人的挑唆,荆、荆教谕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也与我无关。”李启恭在拒捕中受了伤,额头渗血,强掩惊惶之态,喊冤问:“大人,卑职冤枉,你、您究竟被谁挑唆了?为什么突然抓我们?”
姜玉姝高坐上首,俯视打量昔日的两个下属,面无表情,严肃答:“本官岂会轻易被小人挑唆?官府不会平白无故地抓人,如果没有证据,不可能大动干戈地实施抓捕。”
黄一淳心有余悸,忍不住问:“倘若你们问心无愧,何必拼命拒捕?甚至使用毒/箭,差点儿挟持了我做人质。”
“哼,你突然带领大批官兵闯入私宅,说逮捕就逮捕,谁能冷静?”闻希惊怒交加,直发抖,双下巴颤动,试探质问:“黄大人,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和启恭?”
“诬害?”黄一淳正气凛然,“装什么傻?被抓的缘故,你们心里有数!”
李启恭蓬头散发,咬牙切齿地说:“你把我的家,毁得乱七八糟,任谁也无法冷静?在下一向对您尊敬有加,万万没料到,您居然――”
“啪~”,惊堂木一声脆响,打断了拌嘴。
姜玉姝不悦地皱眉,扬声吩咐:“传证人李昌!另外,把谋杀案的其余犯人也带上来!”
李昌?其余犯人?闻希和李启恭对视,彼此眼里饱含恐惧,同时暗忖:糟糕,完了。
“是!”几名捕快一溜小跑,均比往常殷勤,唯恐手脚慢了惹知县或县丞不满。
众多百姓旁观,议论纷纭。
郭弘轩初来乍到,一头雾水,“典史和主簿一起被抓?他们犯了什么法?”
“听说主要是谋杀,他们合伙谋害了前任教谕。”杂役告知:“另外还有几样罪名,待会儿会宣读的。”
郭弘轩咋舌,“图宁挺乱啊。”
“嘿嘿,山高皇帝远嘛,以前更乱。”杂役年纪小,口无遮拦,透露道:“地上跪着的两个,尤其瘦的,是我们这儿的土霸王,威风了好多年,今天终于栽了!”
下一刻,人证李昌被带进公堂,跪下磕头,“草民李昌,见过大人。”
姜玉姝略缓和脸色,“起来,你先等会儿。”
“哎,是。”李昌毕恭毕敬,顺从侍立边上,俯视曾经严刑毒打自己的李启恭,倍感解气,恨不能痛快大笑一番。
随后,另外两名犯人带到,瑟瑟发抖,手铐脚镣叮当响。
捕快喝令,“跪下,跪好!老实点儿。”
闻希扭头一看,瞬间双目圆睁,失声叫:“啊?你、你……你怎么――”
“唉!姐夫,你不是拍着胸口说‘老邓绝不可能被抓’吗?”李启恭耳语埋怨,倏尔脸色铁青,倏尔脸色惨白,喃喃说:“完了,这下真完了。”
闻希始料未及,额头冒冷汗,说不出话来。
公堂外
围观百姓争相往前挤,端详片刻,议论道:“嘿,那个中年人的左手,有六根手指!”
“是吗?我看看。”
有知情者小声指出:“那人我见过,西城出了名的老混子,绰号‘六指王’,称王称霸,可蛮横了,周围邻居没一个敢惹他的。”
姜玉姝眼风一扫,示意让犯人说话。
布团一拔掉,中年人“六指王”立刻放开喉咙喊冤,哭着喊:“大人,草民冤枉,冤枉啊!事实上,草民只是一个掮客,受闻主簿所托,帮他找了一个家丁而已,其余的事儿,草民一无所知,求大人明察啊!”
姜玉姝挑眉,“家丁?”
六指王使劲点头,哭丧着脸,一口咬定,“对,帮忙找家丁!大人,草民真的只是一个掮客。”
姜玉姝抬手阻止了他,转而问:“邓发,他说的对吗?先告诉你,谋杀朝廷命官,死罪无疑,但具体是凌迟,或者斩首,得看你能否如实招供。”
嚯!郭弘轩抱着手臂,仰视威严二嫂,敬畏缩了缩脖子。
“我、我……”绰号老邓的精瘦汉子战战兢兢,再凶狠的人也惧怕凌迟千刀万剐之苦,为了能死个痛快,哆嗦告知:“王哥确实是掮客,这个不假,但当初,他特地把我引见给闻主簿,并不是当家丁,而是当、当杀手。”
“胡说!”
闻希厉声打断,瞪视六指王和邓发,矢口否认:“你、你们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少冤枉老子。”
“总之,我不是主谋,仅仅‘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邓发梗着脖子表明:“我和那个钓鱼的老头儿无冤无仇,是王哥叫我跟踪、寻找机会,悄悄把人推进河里,造成淹死的假象。”
“不,那不是我的主意!一切全是闻主簿的意思,我、我就是一个跑腿传话的。”六指王见谎言被戳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懊悔并抱怨,“闻大爷,事已至此,都敢作敢当,早知今日,当初无论你给多少银子,我也不敢接活儿。”
闻希气急败坏,抖若筛糠,坚持否认:“诬告!你们好歹毒,自己杀了人,却攀扯无辜。大人,求您千万不要听信谎言,卑职是无辜的!”
李启恭却沉默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知县,眼神阴沉沉。
姜玉姝镇定自若,抄起惊堂木一拍,喝令:“传闻府管家,上物证!”
“是!”少顷,几名捕快呈上一堆银票、账册、礼单等物,并带上闻府管家。
老管家惴惴不安,飞快瞥了闻希一眼,火速收回目光。
姜玉姝审视证人,“管家,你必须老实回答,闻希究竟认不认识六指王?”
老管家抬袖擦擦冷汗,躬身答:“回大人的话:我们老爷和六指王,认识十几年了,交情很不错,府里府外许多人知道的,老爷偶尔会雇他干、干一些不方便自己出面的事。”
姜玉姝颔首,发誓要铲除恶吏,不疾不徐吩咐:“重点,你先仔细说说前任教谕荆远山之死,其余的,待会儿补供。”
闻希急促喘了喘,整个人摇晃,险些没跪稳,怒瞪管家,“忘恩负义的老东西,竟然背叛老子,你、你――”
老管家深知家主这次栽定了,满脸为难之色,索性别开脸,为求自保,详细禀告:“荆教谕为人耿直,一向看我们老爷不顺眼,老爷也看他不顺眼,骂他‘老酸儒、假清高、好为人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等等,教谕曾经酒后发怒,当众骂我们老爷‘贪得无厌、中饱私囊、目无法纪’等等,两人结仇挺深,最终,老爷动了杀心,伙同李、李典史――”
李启恭眼神狠戾,突兀大叫:“姜玉姝!”
霎时,堂内堂外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
黄一淳等人回神,急忙呵斥:“大胆!知县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立刻住口,老实跪着,不然,掌嘴了!”
李启恭仰头,胸膛剧烈起伏,丝毫不理睬旁人,死死盯着知县,“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