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吓一跳,白着脸使劲摇头,“阿弥陀佛!奴婢遵照您的吩咐,再三向郎中解释,谈得明白无误了,郎中才配药的。商定只为了赶走‘姓廖的’,岂敢毒害人命呢?买的是诱藓散,而非砒/霜呀。”
王巧珍心下惴惴,却色厉内荏道:“慌什么?胆小的东西,我不过随口问一声罢了。”
“人命关天,奴婢绝不敢的。”丫鬟嗫嚅道。
“行了行了!谁敢?本夫人也不敢。”
王巧珍踱步,沉思半晌,吩咐道:“假如小蝶明早犯了杏斑藓,必定要买蔷薇硝治的,哼,蔷薇硝不管用,她必定央求请大夫,但大夫也治不了。一旦诱藓散起效,这两天,你就依计行事,把方胜的医术宣扬出去,明白吗?”
“明白!”
次日。清晨
西厢书房内书声琅琅,龚益鹏闲来无事,耐心给郭煜开蒙,教授《三字经》。
王巧珍则照旧睡到大天亮,洗漱穿戴,丫鬟端了早饭来,她在房里食不下咽,掐着平日的时辰,慢吞吞走向正房。
她迈过门槛,抬眼望去:
王氏歪在矮榻上,廖小蝶背对门,坐在榻旁侍奉,柔声细气,两人有说有笑。
昔年在靖阳侯府时,廖小蝶亦是如此,晨昏定省,不厌其烦地陪伴王氏,千方百计地哄老人高兴。
听见下人问安与脚步声,廖小蝶站起,转身扬起笑脸,“表嫂。”她的脸颊皮肤潮红,起了些小红点,十分显眼。
“表妹起得真早。”
哈哈哈,见效了!她果然犯病了!
王巧珍瞬间心花怒放,暗中冷笑,慢悠悠靠近,关切问:“老夫人昨晚歇得好不好?天愈发暖和了,犯春困,您该多睡会儿才是。”
王氏拍拍榻沿,王巧珍会意地落座,老人无奈答:“这都什么时辰了?再困也该睡醒了,你啊,天天早睡晚起,仔细睡多了头晕。学学小蝶,她就一贯起得早。”
“春困嘛,大清早我实在起不来,横竖闲来无事,才多睡了一会子。”王巧珍亲昵挨着婆婆,掩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
家境败落,再度寄人篱下,廖小蝶再度忍辱负重,忙附和说:“这时节确实容易犯困,原本我也困得起不来的,谁知杏斑藓又犯了,痒得睡不着觉,只好起来寻蔷薇硝。”
王氏有感而发,唏嘘说:“唉,府里远远比不得从前喽,诸多东西不齐备,想用蔷薇硝,还得打发人出去买。”
“奇怪,怎么又犯了?”王巧珍皱眉,若无其事,斜睨几眼,“从前在都城侯府住着时,便见你年年犯,年年治,居然至今未能根治吗?”
廖小蝶痒得难受,抽出帕子轻轻挠脸,苦笑答:“从小到大,没有哪一年不犯的,大夫明说了:年年都有春季,体质天生,无法根治。”
王巧珍状似顺口问:“现在才三月底,犯早了些吧?”
“今年天暖得格外早,院子里的花儿陆续开了,依我看呐,十有八/九有倒春寒。”王氏猜测道。
廖小蝶颔首赞同,“是啊。夜里用不着炭盆了,早起一开门,太阳多大。”
“唔。”历经磨难,王氏把丧夫丧子与家败之恸深埋心底,年纪越大,越不爱动辄较真,性情越平和,她慈眉善目,乐呵呵闲话家常。
廖小蝶频频以帕子蹭脸解痒,王巧珍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片刻后,奉命外出买药的下人返回,仆妇奉上一个纸包,禀道:
“老夫人,蔷薇硝买回来了。”
王氏抬手示意,廖小蝶便接过,“你快拿去擦擦,看着脸越来越红了。”
“哎,那我回房洗洗脸再擦药。”
“去吧。”
廖小蝶急匆匆回房,洗脸擦药。因为囊中羞涩,仅剩几两盘缠,她轻易不肯动用,决定一切尽量靠郭家。
谁知,擦了蔷薇硝之后,非但未能缓解痒症,脸反而越来越肿,吓得她坐立不安,赶去正房求救。
午后,天光明亮,王氏眯起老花眼端详片刻,纳闷问:“怎么会这样?莫非药铺配错了药?”
“应该不是。蔷薇硝我极熟悉,早上的药没问题,只是不知为什么擦了不见效。”事关容貌,廖小蝶心惊胆战。
王巧珍心知肚明,却故意忿忿道:“肯定是药铺粗心大意,没配准分量!哼,岂有此理,真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想当年,谁敢糊弄靖阳侯府?如今却连小商贩都敢糊弄咱们,老夫人,不如让三弟上一趟县衙,请刘知县主持公道吧?”
“表嫂消消气,蔷薇硝真的没问题,我用多了,闭着眼睛也能辨认,千万别为了我而打官司。”廖小蝶勉强挤出微笑。
王氏叹气,“巧珍,你又冲动了。衙门是什么地方?家里比不得从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免落下仗势欺人的恶名,招人恨。”她略一思索,吩咐道:
“这样吧,立刻去请个大夫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好对症下药。”
“是。”仆妇躬身领命,转告小厮外出请大夫。
廖小蝶感激表示:“多谢老夫人。总是给您添麻烦,小蝶心里着实不安。”
“没什么。你这是老毛病了,也不是自个儿想犯的,既然犯了,只能请医用药。”
不多久,大夫上门诊病,望闻问切之后,埋头开药方。
龚益鹏在旁,担忧问:“大夫,拙荆的病,要不要紧?”
“确实是杏斑藓,但也有水土不服的症状,加之身体虚弱,所以有些严重。”老大夫慢条斯理,搁笔,吹干墨迹。
龚益鹏一呆,诧异问:“水土不服?我们已经迁居西苍多年,拙荆早已适应了啊。”
“哪里?西苍多山,十里不同天,一个地方一样水土,尊夫人刚来赫钦,忧思重身体弱,生病不足为奇。”老大夫递过药方,叮嘱道:“按方抓药,按时服药,安稳休养一阵子,会痊愈的。”
龚益鹏不懂医术,只能选择信任大夫,“多谢。”
结果,廖小蝶喝下药之后,脸肿得更厉害了,至傍晚时,两只眼睛肿得睁不开,奇痒难忍,一哭,泪水一浸,倍加难受,简直生不如死。
龚益鹏平日从不管银钱,妻子说手头拮据,他便去求助王氏。
王氏无法置之不理,只好又派人外出,另请了一名大夫,重新开药方,忙碌至深夜才歇息。
翌日
王巧珍怕心急露馅,仍是睡懒觉,气定神闲给婆母请安,婆媳一同探望了廖小蝶,回正房商谈。
“唉,到底怎么回事?接连请县里有名的大夫看过了,都说是‘春藓’、‘水土不服’,但开的药方,统统不管用!”王氏烦恼叹息。
王巧珍咬咬唇,状似忌惮地说:“天呐,昨天早上只是皮肤泛红,今天一看,竟然肿得眼睛睁不开了?脸也挠破了?真吓人。”
“唉,该怎么办?”王氏心烦气闷。
王巧珍掸了掸袖子,偷瞥婆婆神态,嘟囔说:“看着不像春藓啊,会不会是麻风病?会不会传染?万一传染给咱们家,可就糟糕了。尤其两个孩子,身体比不上大人强壮,禁不起的。”
两个孙子是王氏的心头宝,老人一听,脸色突变,顿时坐不住了,凝重说:“那是万万不行的!煜儿是弘耀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总之,两个孩子绝不能出事!”
“立刻吩咐下去,小蝶病愈之前,不准煜儿亲近她。并且,叮嘱奶妈暂时别抱烨儿出门晒太阳了,待在屋子里,谨防传染。”
王巧珍暗乐,“我立刻去办。您别急,兴许小蝶明早就痊愈了。”
“由不得人不急!如果照顾不好孙子,我活着没法向弘磊交代,死了没脸见列祖列宗。”王氏长吁短叹,烦闷不堪。
王巧珍宽慰婆婆几句,退下办事,咬牙克制,以免露出得胜喜色。
傍晚・客房
“鹏哥!”
“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毁容了?”廖小蝶惊慌失措,恐惧至极,整张脸异常红肿,挠得几处破皮,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细缝。
龚益鹏焦头烂额,安慰答:“没毁容,不会毁容的,你别胡思乱想。来,把药喝了,我亲自抓药、亲手煎的。”
“我不喝!”廖小蝶抬手一打,药汁泼了丈夫半身,瓷碗“当啷“碎个稀巴烂。
“庸医,全是庸医!赫钦这鬼地方,没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鹏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呀,我快难受死了,我不想死。”廖小蝶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精疲力倦,六神无主,揪住丈夫衣领使劲摇晃。
龚益鹏手忙脚乱,左手搀扶妻子,右手为她擦泪,“别哭了,一流泪,脸更痒。”
“你想办法,赶紧想办法呀!”廖小蝶披头散发,理智全无。
龚益鹏叹了口气,无奈说:“赫钦本就是小地方,确实缺乏医术精湛的大夫。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龚益鹏问:“方胜,方大夫,你记不记得?”
“记得,可他不是在月湖镇打理药田吗?”
“对。”龚益鹏别无良策,解释道:“方大夫虽然年轻,在都城时也并无名气,但曾经师从名医,听说,他十分擅长医治水土不服,当年老夫人她们初到西苍时,陆续病倒,就是他一力调理好的。”
“哦?太好了,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犹如落水之人抓住救命浮木,廖小蝶不假思索,即刻说:“管他是不是名医,姑且试一试。既如此,事不宜迟,鹏哥,我一刻钟也忍不了了,你快去向老夫人告别,要一辆车,咱们马上去月湖!”
“连夜赶路啊?”
疾病折磨人,廖小蝶唯恐毁容,心急如焚,哭着反问:“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我痛苦而死吗?”
“什么话?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龚益鹏起身,步履匆匆,“你歇着,我去禀告老夫人。”
须臾・正厅内
“赶夜路?”
“不妥吧?”王巧珍故作吃惊状,“黑漆漆的,怎么赶车?最好等明早再动身。”
王氏皱着眉,“我们没去过月湖,但听说路途遥远,山高林密,多野兽。”
龚益鹏愁苦答:“我明白,可没办法,小蝶病得很严重,为免夜长梦多,实在不敢拖到明早,早一刻见着方大夫,早一刻治病,因此决定马上启程。”
“这……”王氏想了想,最终答应:“唉,的确没办法了,县里的大夫不顶用,让方胜试试罢。巧珍,吩咐备车,再挑两个人带路。”
“益鹏,一路小心。”
龚益鹏躬身拱手,“是。但宝珠……?”
“孩子留下吧,她也住惯了。”王氏疲惫答。
“多谢老夫人!”
于是,不多久,暮色中,一辆马车离开了广昌巷,赶向月湖镇刘村。
事成之后,王巧珍回房,倒在榻上,捧腹大乐,笑得捶枕头,得意洋洋问:“我说的,不出三日便成功,怎么样?”
“夫人冰雪聪明,简直料事如神,奴婢佩服!”阴谋得逞,丫鬟熟稔地恭维。
王巧珍头一昂,冷笑说:“哼,跟我斗,廖小蝶还嫩了点儿。”
此时此刻・庸州滁节
连日奔波,一边赶路一边查勘耕地,姜玉姝等人疲累不堪,傍晚时回车里休息,仍尾随图宁卫将士们。
由于丈夫就在前方带路,姜玉姝丝毫不担忧安危问题,与翠梅互相依偎,安心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马车逐渐停下,两人身体忽然前倾,同时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