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把信看完了之后,顾永翰依然拿着自己那一叠信纸,一会儿惊叹一会儿皱眉,知道的这是在看家书,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话本呢!
旁边的父子三人更加心酸了。
顾永焱好奇道:“三弟,弟妹到底说了些什么?”
顾永翰“嘿嘿”一笑,陶氏简直是拿家书当日记在写,把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从去千佛寺被罗氏纠缠,行空大师说她是福运天助之人,到了庆阳候老夫人的寿宴上,她被罗氏陷害,好在两个孩子聪明机灵,发现了真相。
顾永翰说完,还不要脸地加了一句:“不愧是我的孩子,这机灵劲就像我。”
父子三人:“……”
顾永暄看了一眼蠢弟弟,嘴角一勾,露出社交假笑:“只能说两个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很有分寸,对从父亲这边继承的东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我这个做大伯的很是欣慰。”
顾永翰:“大哥,你是在暗中讽刺我吗?”
顾永暄有些惊讶:“哪有暗中讽刺,我这不是明晃晃地在嘲笑你吗?”
顾永翰:“……”
威国公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小儿子,摆了摆手:“行了,别逗这傻孩子了,府中一切安好不需要担心,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打败外族,这样才能早日回家和家人团聚。”
他这么一说,顾永暄等人也恢复了正经。
自从两年半以前噶颜部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了大半个西北草原。顾永暄当时便看出了噶颜部吞并太快,以至于底下的小部族并不是心甘情愿臣服,而外族其他的大部族也不甘心被一个新的大部族来瓜分资源,于是一边派出了探子去查探噶颜部首领卓格的信息,一边则暗中挑拨他们,掀起动乱。
这挑拨的确起了作用,可惜很快就被卓格发现,以酷烈的手腕平息了动乱,甚至借此彻底稳住了噶颜部的地位。而此时,有关他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了军帐中,威国公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对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两年多时间,虽然威国公这边打了大大小小的胜仗,可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消耗根本无法让卓格伤筋动骨,他就像一直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冷眼旁观这一切,暗中积蓄着力量。
顾永暄走到了沙盘旁边,分析着最近得来的情报,威国公听着,不时地点点头,连顾永翰也收敛了脸上的嬉皮笑脸,这两年多的锻炼,也渐渐让他褪掉了身上公子哥的习气,开始真正像一个军人了。
就在四人谈论着军情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四人走到了堂前,就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面容很稚嫩,然而身上的盔甲却显示他的军衔不低,正是奉翎。
奉翎恭敬地朝威国公行了一礼:“启禀国公爷,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此次我军一共伤亡一百零四人,剿敌六十五人,马匹除去有伤的,完好的还剩三十匹。”
威国公点点头:“知道了,一会你写个战报过来,本将看一眼,没有问题就能发回朝廷了。”
奉翎面色一僵,急忙道:“属下还有事禀报。”
“说。”
奉翎舔了舔嘴唇:“属下已经来了邺城好几个月了,但所做的都是一些打扫战场和文书这样的小事,国公爷……”
威国公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打扫战场是小事?”
奉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抿了抿唇道:“属下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在战场上发挥更多的作用。”
“你能不能上战场,我自有考量。”威国公说完,便要挥手让奉翎下去。
奉翎不甘被他这么轻易打发,语气急促道:“不知国公爷的标准是什么,论武力,属下每次演武都能夺魁,论兵法,属下在京中几乎熟读所有的兵书,《六韬》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属下自信能胜过这军营中的绝大多数人,为何他们可以上战场,我却不行?”
威国公沉下脸:“你这是在质疑本将的安排?”
“属下不敢。”
“那就回去,把该你做的事情做好,旁的不要多问。”
奉翎涨红了脸,手指放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奉翎走后,房中的气氛也有一瞬间的沉凝。
顾永翰憋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爹,为何不让奉翎去战场?之前我们在演武场的时候,我看到他真的挺厉害的。”
顾永翰颇有自知之明,他这样的菜鸡如今也跟着上了好几次战场了,甚至还立下了战功,奉翎比他厉害太多了,却还是被他爹压着去打扫战场,也难怪他心里不忿,要来找爹理论了。
威国公没有说话,顾永暄已经开口道:“奉翎这个人的确很优秀,但战场不是演武场,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有可能害死许多人,他如今年纪还小,心思也浮躁,偏偏又身居高位,真让他上了战场,没出事还好,一旦出事,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便是顾永焱也忍不住道:“他武功高强没错,若是像你我这般只是听命做个先锋还好,就怕他自负傲慢,一心想要立功,到时候不止会害死他自己,还会害死战友。”
顾永翰已经明白过来了,有些羞愧地看向威国公:“原来爹让他打扫战场是为了磨练他的意志,是我误会爹了。”
没想到威国公却是面色冷然地摇摇头:“磨练他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我不能把后背交给一个我不信任的人。”
第38章
奉翎回到房间, 再也忍不住怒气,一把就将桌上的东西都拂了下来,这声音将隔壁的幕僚都给吸引了过来:“伯爷这是怎么了?”
奉翎扔了东西仍不解气,咬牙道:“威国公实在是欺人太甚,好几个月了,都只是让我打扫战场,写写文书, 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才来战场的!”
幕僚是皇帝亲自给奉翎挑选的,也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闻言便道:“伯爷稍安勿躁,您毕竟来西北时间还短,国公爷也是为了您好……”
“什么为了我好!”奉翎怒道, “他那个废物儿子尚且能够上战场, 凭什么我反倒不能去!他分明就是忌惮我,怕我抢他的军功。”
幕僚皱了皱眉,却还是劝慰道:“国公爷镇守西北多年,名声极好, 如今朝中许多大将都曾在国公爷手下效命,否则,陛下也不会特意将您送来这里。”
他这么说,奉翎的心情似乎好了点,但仍旧有些郁闷:“话虽如此, 但陛下送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身上肩负着振兴奉家的使命, 若是一直这样被安排些打扫战场的活,我如何才能立下军功,回报陛下的厚爱?!”
幕僚轻笑一声:“您太着急了,您才多大,想要立功日后机会多得是,据说威国公三十才上的战场,您比他当年还是要强多了不是吗?”
奉翎闷声道:“谁要同他比,我父亲据说十五岁就来了西北,稚龄便立下了赫赫战功,这才是我向往的目标。”
幕僚愣住,这才意识到奉翎说的是奉展,他当年也在奉展手下效命,见识过这位少年将军的英姿,黑甲红马,如一道闪电一般穿过人群直取敌方大将首级,然后从容而归,没有一人胆敢阻拦。
他在西北那些年,奉家旗所在,外族无不闻风丧胆,若不是……如今哪里有外族敢嚣张的份?
实在是可惜。
奉翎自从被过继给奉展之后,便一心将他作为自己的目标,从不敢懈怠,当初得知自己要来西北,更是兴奋得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哪里想得到会是如今这样的境况?
不过在幕僚劝了许久之后,奉翎还是勉强同意了。
幕僚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回到房间之后,便将这边的情形写成了密折,又让人将其送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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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密折被送到了萧湛的书桌上,他打开一路看下去,眉头却慢慢皱起来,他让奉翎过去是为了让他攒军功的,又不是真的让他去战场上拼命的,他如今是奉家的独苗,若他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让舅舅绝后!
“真是胡闹!”
一旁服侍的太监宫女立时齐刷刷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萧湛烦躁地挥了挥手,张礼立刻让人把他们都带下去,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消消气,诚毅伯也是为了不辜负您的厚望,这才心急立功,少年人多少有些急躁,但心意是好的。”
萧湛将密信拍在桌上:“若不是因为这个,朕早就写信过去骂死他了。”
张礼见萧湛虽然仍带着怒容,但他明白对方其实已经不生气了,这才顺着他的话说道:“其实诚毅伯这性子倒是与当年的定国公很相似,虽说并非亲生,但无论长相还是性子竟像是与先定国公如出一辙,倒也与亲生无异了。”
张礼的话让萧湛的面容柔和起来,奉翎的脸与当年的奉展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萧湛生来即为太子,自小便知道自己与其他兄弟不同,他是要继承这天下的。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乃至朝臣们,都对他寄予厚望,唯有舅舅奉展,既不像父皇母后那样对他的学业和礼仪要求严苛,也不像下臣一般对他唯唯诺诺。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奉展与其说是长辈,倒不如说像是兄长,他偶尔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总是偷偷带着萧湛逃课,带他去见识市井里有趣的玩意,给他讲天南地北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他还说若是有机会要带他去西北看看,那里的天比京城要大,那里有白的像云一般的羊群,那里的姑娘热情似火,会当街对喜欢的男子唱情歌。
他是萧湛唯一能喘息的缝隙,每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想到舅舅说的,西北广阔的天,成群的牛羊,还有当街唱情歌的女子。他想着,总有一天他会去到那里,和舅舅一起骑马,唱外族人才会唱的歌。
只可惜,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奉展死了,被送回来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他以厚礼风光大葬。之后的情形却急转直下,父皇削掉了定国公的爵位,母后闭宫,奉展的死因成了宫中讳莫如深的秘密。
这成为了萧湛心中永远的执念,即便如今他登基为帝,依然耿耿于怀。
大约是想起了奉展,萧湛看着密折中奉翎的行为也多了几分宽容:“罢了,终究是个孩子,让徐仲同顾宗平说说,多给孩子一点机会吧。”
徐仲便是跟在奉翎身边的那名幕僚,他要知道自己这封密折送回来,不仅没有让萧湛严辞骂醒奉翎,反倒让他去找威国公给奉翎上战场的机会,估计恨不得打烂自己那只写信的手。
萧湛解决了这桩事情,便也离开了御书房,张礼连忙叫了御辇,陪着他一道去了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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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中,陈皇后正在和元嘉长公主聊天,萧衍之坐在一旁,看起来闷闷不乐。
萧湛大步走了进来,免了她们的礼之后,才一把抱起萧衍之:“衍之这是怎么了,嘴上都能挂个油壶了!”
元嘉无奈一笑:“还能为什么,今日瑞王护送祥瑞进京,我没让他去看,从早晨开始就跟我闹别扭呢!”
“这算什么大事!明日瑞王进宫,那祥瑞会放在宫中的,舅舅带你去看便是了。”
萧衍之眨巴了一下眼睛:“真的吗?”
“君无戏言,舅舅怎么会骗你。”
萧衍之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伸出小胖手搂住萧湛的脖子,害羞地亲了他一口:“谢谢舅舅。”
萧湛捏了捏他的鼻子:“现在不同你娘亲生气了吧?”
萧衍之小声地凑在萧湛耳边:“其实我也不是同娘生气,只是我之前答应了清宁要和他们一起去看的,现在却只能失约了。”
萧湛一愣:“清宁?”
元嘉突然呛了一口水,陈皇后连忙递过帕子:“怎么回事,喝口水都呛着了?”
萧湛无奈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能呛着水,也不怕咱们衍之看你的笑话。”
元嘉有些狼狈地擦掉水渍,心中却道,要不是皇兄你乱叫名字,我怎么会呛着水的?!若是你知道你叫的是谁,只怕比我更惊慌失措。
元嘉碍于秘密不能说,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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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瑞王的队伍已经缓缓入城了。
柳氏暂且给他们放了一天假,柳子骥早早就派下人在路旁的酒楼订了包厢,柳氏和陶氏带着孩子们靠着护卫挤过重重人群才到了酒楼。
柳氏一见到柳子骥就先敲了他一个爆栗:“都是你瞎出主意!”
柳子骥捂着头可怜巴巴道:“我本来就只请了泽浩他们,姑姑你来做什么?”
柳氏瞪了他一眼:“我不来看着,你把他们给带坏了怎么办?”
柳子骥早就知道姑姑这颗心歪的没边了,已经有了抗性,失落了没一会,就拉着顾泽浩等人挤在了窗边。
路旁已经站满了人,前头有陛下安排的羽林军开道,这祥瑞会先送到礼部,等明日才会和瑞王一同入宫觐见。
顾清宁同姐妹们挤在一个窗口,与顾清姝站在一起,顾清姝很是兴奋,一直拉着她的手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等到那所谓祥瑞慢慢进入视野之后,她越发兴奋了,顾家孩子手劲大,看起来简直要把顾清宁给甩出去一般。
顾泽慕原本对此毫无兴趣,只是站在旁边,见此情形,他不由得走过去,站在顾清宁的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帮她站稳。
顾清宁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顾泽慕黑着一张脸对顾清姝道:“松手。”
顾清姝反射性地松开了顾清宁的手。
顾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