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直接摇了摇头, 面朝面前人,庄重又歉意地开口道:“我等会就要走了……我妈还在前面等我――”
景照煜完全一怔,收住了话。
江眠继续说:“我过来只是跟你说一下,你弟弟的事,很抱歉,是我们家不对……对不起。”
景照煜没有反应。
沉默,还是沉默。
江眠道歉的话语说得十分诚恳,略带鼻音的沙哑声腔,冷冷缓缓,满满当当全是遗憾和难过;景照煜眼里氤氲着许多的话语,望过去又是一片静若止水。
对不起。
他等了一个下午,结果……等来是她对他的道歉。外套口袋里,还藏着他玩了几十次游戏才得到的一管口红。
“江眠,宗兴的事,跟你无关。”景照煜开口道。
江眠摇了下头,没有话。怎么会跟她无关,她爸退学了宗兴,宗兴才会到网打工,然后宗兴也是在江睿惹祸之下受了伤……
事实,她的确什么也没有做……可是事情如果真的跟她无关,为什么爷爷的巴掌会落在她的脸上?她也希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误会一场,然而她已经从安莉那里了解到了所有的事实――
宗兴的事,没有误会,只有真相。
对不起,她很羞愧,但她也有她的骄傲……
原本,路上过来的时候她还想问一问景照煜:他是不是因为宗兴的事故意跟她交朋友,现在立在他跟前,她又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
因为,存在在她和他之间的也不是什么误会,而是事实。
――江眠,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你呢?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
之前好多次,她都觉得她和景照煜很有缘分,现在拨开缘分这层皮,她和他只是因为她的弟弟和他的弟弟才交集在一起;难免有些遗憾,她和景照煜之间的缘分,只是一场交集……
“景照煜,我走了。”江眠再次开口,像是前面轻轻说出那声“景照煜,我来了。”
景照煜抬了下眼皮,心里猛地一缩,然后找了一句话:“你后面是要北上考试了吗?”
“嗯。”江眠点头。
“那……祝你考取好成绩。”
“嗯,你也一样。”江眠嘴巴终于蠕动了一下,“也祝你再考个好大学。”
“谢谢。”
“……”江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快速转过了身,迎着风走向了街口。背后是,广场亮起璀璨的灯火。
照不亮小城的迷茫,也照不透仿徨的人心。在江眠转身的一瞬间里,一种浓烈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可是很快。
又消散在了空中。
周围静悄悄地,沉寂了下来。
……
景照煜坚硬地站着,纹丝不动,目光笔直地跟着江眠离开……眼神莫名遥遥地,像是两颗隔着银河的星,清冷得看不到光。慢慢地,他收了收捏在掌心里的口红,颜色同最后残留在他眼底那抹浅红色背影一模一样……
也都一模一样,印在他的心上……
她对他说了两声对不起,然而很抱歉,他不想说这话。
眼眶似乎有些刺痛,景照煜伸手挡了一下眼,眨了一下眼,总觉得风往他眼里吹进了沙子,十分不舒服。
……
江眠回到了车里,安莉坐在驾驶座,等着她。默默地,安莉朝她伸出了手……江眠倔强了好一会,直到安莉抚上她的头。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眠儿,你做得很好。”安莉说,给予自己作为一个妈妈的肯定。然后,摘掉了扰在女儿脸上的围巾。
江眠转过头,涨红着小脸。
慢慢地,安莉将女儿拥入怀里,下巴温柔地抵在女儿的头顶,接着说:“告诉你一个你爸都不知道的秘密……妈妈第一次失恋的时候,哭了三天三夜。”
“你第一次恋爱不是跟我爸吗?”江眠狼狈地抬起头,哽咽地问。
“那是骗你爸的,你妈第一次恋爱在初中,当时根本不认识你爸。”
“好早……”
“嗯,妈妈是比你早熟一些。”安莉故意说笑。
江眠又哭又笑,她原本真的很难过,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憋得厉害,直到在安莉怀里压抑着痛哭出声。然后,她又觉得现在也挺好的,这个世界除了正义和善恶并没有明确的立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也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她有,景照煜也有。
好一会,江眠抬起脸,哭着强调说:“我不是失恋……”
“呃,算是啦……反正都是一种心痛的感觉,对不对?”安莉又说,轻笑的样子很过来人,但没有任何打趣。
她是妈妈,但她也是从女孩一路长大,然后再变成一位妈妈。对于孩子青春时期的心动,她向来很能理解;可是昨晚她和江之河还是找了女儿谈了一次话。如果眠儿再大一些,景照煜再成熟一些,她和江校长都不会过多干涉。相信他们自己也能处理好问题,即使两人中间隔着江睿和宗兴的案件。
但是,现在不行,真的不行……作为父母,她和江之河必须引导眠儿把重心放回到学业上。有时候,感悟一下心痛,何尝不是一种长大?
安莉和江之河想法达成一致,不过今天陪女儿来见景照煜,却是她和眠儿两人的秘密。今天下午眠儿发烧了,原本她是带眠儿去医院挂水,路上眠儿对她说了景照煜约她见面的事,安莉就决定带女儿去医院之前,先带女儿来一趟天荷广场。
即使没有了赴约的心,还是要过来对那个等着的男孩说声对不起……即使不知道他起因为什么跟自己做朋友,还是很高兴认识对方……
年轻孩子的喜欢真的很纯粹,大人根本没有理由嘲笑什么。可是,成长又是一件具体到规范未来人生的事情,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稍不注意,就可能偏离了初心。
……
……
……
没有了家人的庇护,江睿在警察局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因为张大贺在学校常常让我没面子,那天知道张大贺蹲在网打游戏,我就安排张勇峰切断了张大贺那台机子的网线……”
“张大贺很不怕事,因为张勇峰挑了事,后面一伙人自然就干架了。”
“张勇峰是我的小弟,他家特别穷,肄业在家也没有人管他,他又不想去厂里做流水线,我就安排到我家的青荷一品餐厅做事,每月给他发工资。不过他不做服务员,就做我的手下,为我办事情。不然他就呆在店里打打游戏,很轻松……”
“我爸也知道这事,说过我几次,但他也不太管我。反正我们家也养得起,只要我不做太出格的事情都可以……”
“家里唯一管我的人,就是我的大伯,在网打架前两天大伯还□□了我,所以那天我也不想再惹事,没有参与群架斗殴里。”
“但是张大贺太猖狂了――”
江睿回想那晚,为了将自己置身事外,他独自来到小巷对面的筒子楼,站在二楼的公共长廊,偷偷观看楼下双方干架的场景。
张勇峰对张大贺说:“只要你到学校跟我们的江少道个歉,今天我们就放过你!”
张大贺哈哈大笑,回话:“江少是谁,不会是那个脑子有屎的怂包江睿……”
后面,他们继续斗殴……
“宗兴跟你们无关,也没有参与你们一伙人的斗殴里,你为什么会伤害他!”即使已经从张勇峰那里知道真相,程明朗还是要问一问江睿。
“因为那是一个意外……”
“我本要对付的人,不是宗兴……是张大贺。”
“是宗兴,他倒霉……”
他跟宗兴无冤无仇,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对付他,他除了知道宗兴是那家网的网管,根本不知道宗兴是谁,也不知道宗兴之前就在大伯的学校读书,被退学没有多久……那天夜里下着大雨,宗兴和张大贺穿着同一款蓝色t恤,两人身高也差不多,人群里他看到一道蓝色身影掠过,冲动之下,就把长廊上的花盆推了下去……
“哐当”一声,花盆落下的时候,江睿觉得自己变成了魔鬼,把自己吓得胆战心惊……可是,张大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同样也是惹是生非,每天除了打架就是欺负同学。
“我……”江睿说到一半的时候,哭了。
他也没想着砸中张大贺,他就是想吓吓张大贺……谁让张大贺骂他怂包!
他只想将花盆落到张大贺面前,吓得张大贺来一个尿失禁……
哪想到花盆落下来,真的砸中了人,砸到的人不是张大贺,还是别人……前头还在巷子里英勇干架的张大贺,早早骑上单车逃出了巷子。
后面,警察就来了。
网老板报了警,张勇峰在警局供出了张大贺,后面张大贺也进了局子……因为张大贺还是一个高中生,中间打架还伤了一个人的胳膊,对方家长闹大了,张大贺就被五中退学了。
但是,宗兴爸妈没有闹。
“他们家太老实了。”江睿说。
那天宗兴也去医院包了几针,没有太大关系,这事就不了了之;那个花盆没有人知道是他故意砸下来,宗兴本人也以为是风刮下来。
……
原本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花盆砸落导致的后期淤血影响了大脑视觉神经,宗兴眼睛瞎了……然后,宗兴的哥哥从军校退学回来调查真相,似乎得知宗兴眼睛出事不是偶然事件导致。
这是景照煜有意放出的消息,江睿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有些害怕,不过张勇峰很讲义气地朝他拍拍胸膛说:“江少,这事我给你兜着。”
他想想也不是太大的事情,就算张勇峰不会替他兜着,他爸也会让张勇峰替他兜着……后面他爸的确这样做了。
张勇峰家里穷,花钱还大手大脚,如果背锅一次能得来一大笔钱,对张勇峰来说也是很划算的一件事。这个世界向来这样,穷人家孩子惹事自己买单,有钱人家孩子惹事,家人买单。
甚至,还可以找人顶罪。
本身,这件事就是一个意外,即使坐牢也判不了多久。每个胡作非为的孩子,其实也清楚着闯祸和犯罪的边界线。
张大贺清楚,张勇峰清楚,江睿也清楚……可是,冲动之下,闯祸就很轻易地变成了犯罪……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江睿在警局悔恨地道歉。
“但是,宗兴死了……你跟谁道歉?”程明朗冷漠地反问江睿。
江睿眨了眨眼睛,眼底全是迷茫……
――
宗兴事件重新调查,七月份龙海高中生斗殴事件也需要再次翻出来,张大贺又被号召进了警局,不过宗兴事情跟他没太大关系,只需要在他在新的调查书上签个字。
因为他也是斗殴事件的参与者。
“我这一签字,会影响我考警校吗?”张大贺很谨慎,抬着头询问程明朗。
程明朗今天脾气不好,黑着脸说:“难道影响你考警察,你就不签了?”
张大贺动了动嘴巴,还是乖乖地签字画押。
“别再惹事,你这小子真的福大命大,回去之后好好读书,懂得珍惜知道吗!”程明朗徒地提高音量,眼睛也红了一圈。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