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禹明不再跟他废话, 穿过一排排停车区, 找到顾飞宇的车,径直朝这边走来。
顾飞宇一抬眼就看到了禹明,笑得很坏:“我告诉你啊,追她之前我问过你,现在我们俩可是公平竞争关系,我这就当你的面问问舒秦,看她是愿意让你送,还是愿意让我送?”
他走到车边,将胳膊搁在驾驶室窗户上,声音放柔:“舒小妹,你师兄说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听他的意思是想向你道个歉,而且他也有车,可以顺便送送你,你愿意让他送吗。”
禹明向她道歉?舒秦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禹明满脑子都是课题的事,能和她说什么啊,道歉更是不可能,最多在她面前解释几句样本的重要性,目的无非要她赶紧回来干活。吵完一架她感到很累,此刻非常不想见到这位师兄。
这段时间她负荷过重,白天上班晚上看书,梦里都在牵挂着爸爸的身体,现在松懈下来,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爸爸妈妈,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在路上。
她摇摇头,恳切地笑着说:“顾师兄,我晚上还得回疼痛病房,麻烦你了,我们早点走吧。”
禹明刚好走到车边,看见副驾驶室那个摇头的小动作,后脑勺某部位顿时抽痛了一下,顾飞宇胜利地对他一龇牙,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眼前车影一晃,留下灰色的汽车尾气。
禹明在原地站了一站,掉头就往电梯间走,顾飞宇说得没错,他今天的确有点抽风,现在冷静下来了,该干吗干吗去。
什么舒秦不舒秦的,他首先得记得自己是谁,手里千头万绪一堆事,哪有时间去哄个女孩。
回去后他感到非常轻松,先是派好明天的班,然后去各科会诊,条理清楚,游刃有余,比起前几天,效率不知高多少倍。
冷静一分析,无非是身边少了个跟班,他不用再分神回答她的问题,更不用再盯着她的操作。
会诊完回到科里,项目组的同事们一见他就说:“旧金山那边回了邮件,他们对下午我们发过去的十个样本很满意,马上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
他并不惊讶,但心里瞬间更踏实几分,几个同事商量了一会,他回到阅览室回复邮件。
桌子上几本教材,应该是学生看完以后忘了收回去,零零散散摆放着。
他拉开椅子坐下,刚打开电脑,有人推门进来了,他抬眼一看,王小姣。
王姣姣冲他嫣然一笑:“禹总。”
他嗯了一声,收回视线,同样是笑,为什么有的人笑起来像清风拂面,有的人腻腻乎乎。
王姣姣走到书架前站了一会,回头往桌上一扫:“呀,原来《米勒麻醉学》在桌上。”
米勒?前几天好像听到有人要借这本书回去看,王姣姣刚要搬动他手边这本教材,他突然伸手按住,盯着屏幕,淡淡道:“抱歉,这本我要用。”
王姣姣只得缩回手:“哦,好的。”漫无目的地找了几本,全都不合心意,最后勉强找了几本期刊走了。
回完邮件,他打印出来一份对方新邮件,到办公室去跟同事讨论,
长长的走廊本来很安静,刚走几步,有人跟上来了。脚步声很熟悉,这段时间天天伴随他身边,他下意识扭头一看,是个粗壮的五年制实习男同学。
他目光落在这学生的脚上,暗想,一个男的是怎么走出如此轻快的脚步声的?
学生不知道禹明为什么盯着自己的脚,怪异之余,慢腾腾挪步:“禹总,这个是我刚刚采集的样本。”他下班比较早,不到八点就做完了。
禹明回过神:“辛苦了。”翻了翻这份新样本,依然保持了第一天范例样本的严谨,如果风格延续下去,样本合格率会提高很多。
“舒师姐不在病房,所以只好来找禹总了。”
禹明眉头一皱,差点忘记这事了,既然舒秦动不动就跟他闹罢工,明天干脆换一个小组长。
***
舒秦在楼下跟顾飞宇再三道谢,上楼回到家。
爸爸正在厨房挥汗如雨地炒菜,妈妈端着菜进进出出。
她抱着爸爸端详一会,出来又搂着妈妈亲了一大口,吃饭的时候她不时看时间,禹明的课题虽然启动了,但听他这两天接打电话,似乎还在等旧金山那边的评估,前面他费了那么大心血,样本的采集这阶段绝对不能出差错。
她猛吃一口饭:“爸爸,路上不堵的对吧?”
爸爸想了想:“这个时间不算堵了,不过还是早点出发的好。”
一顿饭勉强吃饭,眼看七点多了,她只得背着包又和爸妈出来,正要叮嘱爸爸坚持跑步,手机响了。
一看是禹明,她只得接起:“喂。”没像以前那样叫“师兄”,因为暂时不太想叫。
禹明起先没说话,过了会才很冷淡地说:“今天晚上样本采集我来负责,你不用赶过来了。”
第20章
舒秦琢磨了一下, 这意思是让她晚上在家待着?可禹明自己都是工作狂, 怎会主动给手下人放假?尤其是项目处于刚启动的阶段,各方面的不确定因素那么多。
她昨天才刚上任, 要是只当一天就被撤,恐怕是史上任期最短的小组长了。她急了:“可我已经在路上了。”
他嗓音微微提高:“你家里不是有事吗?”
“办完了, 很快就来。”她火速下楼上车,催着爸爸往一院赶。
挂断电话他看着手机, 随她吧, 这样一来他今晚不必在这耗着, 完全可以腾出时间做别的事。
他刚查完房, 本来跟同事交接几句就打算回科里, 出来抬眼看门口,时间不算晚,在走廊站了一会, 陆续有人从外面进来。
他想起几个病人的治疗方案值得再商榷, 又回到病房, 先到15床跟同事讨论几句, 接着便去检查14床前列腺癌患者的tci泵。
一号病房里有几个学生正在采集数据,看禹明突然杀回来都有些纳闷,互相看了一眼, 只当他提醒他们认真采集样本, 也没人敢开口问。
舒秦跑到科里时后背都汗湿了, 时间刚好八点过十分, 到办公室喝口水散散汗, 穿上白大褂就往病房去。
路过阅览室时她猛地刹住脚,小组长的任期也许不长了,她得珍惜每一次看书机会。
这么想着她推门进去,到书柜前找《米勒麻醉学》。
上上下下找了好几轮都没找到,估计被别人借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她随便拿了本别的书,关上门出来。
到了疼痛中心,她快步沿着走廊往里走,依次路过几间病房,里面都有人在采集样本。
她探身进去跟几个同组的打了招呼,抱着资料盒进了医生办公室,里面有个人坐在桌前,电脑屏幕的光线淡淡照映着这人英挺的五官,听到脚步声也毫无反应。
她走过去,把资料盒摆到桌上,很平淡地打声招呼:“师兄。”
他看都没看她,嗯了一声。
她观察他一会,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挪开一把椅子,坐到对桌,无意中一瞟,米勒麻醉学?这书不是在科里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书就放在禹明手边,得起身过去拿。
她瞥瞥禹明,多半是别的同学拿来的,以他的业务水平,米勒这种经典麻醉教材想必早已烂熟于心。
尽管这样,等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还是淡淡问了一句:“师兄,这本书你要用吗。”
“不用。”他点开一篇文献,蹙着眉。
她把书从他手边搬开,仍旧坐到对面。
有他在这看着,夜班同事到隔壁房间查资料去了,医生办公室只有他和她,他看着文献的标题,余光看见她坐下后先是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什么玩意,用这东西把一头黑色大波浪头发高高束起,然后轻轻推开椅子,起身走到饮水机边上。
耳畔全是她搞出的动静,他盯着标题看了半天,始终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这样下去还怎么工作,他淡淡看她一眼,她在接水,白皙的脖颈飘落几缕发丝,侧脸线条柔美得不可思议。
好在她喝完水终于消停了,看书也很专注,就是翻书的时候还有些动静。
过了没多久,有人来送样本,舒秦瞄瞄禹明,他面色如常,好像没有不让她继续当小组长的意思。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接过那份样本,笑着说:“辛苦了。”
等最后一份样本送来时,那个男同学说:“咦,禹总还没下班啊,舒秦,这是15床的样本。”
禹明往椅背上一靠,问那个学生:“15床睡着了吗?”
“睡着了,呼吸频率和血氧饱和度都很稳定。”
舒秦翻看手里的资料,是15床那个乳腺癌患者。
“舒芬太尼”方案出现了快速耐药性,下午患者的疼痛指数又上来了。
这是最麻烦的一种情况,病人是“受体三阴性”乳腺癌,复发后转移得非常快,到了这个阶段,很多治疗措施都已经用不上了。
禹明过来查房后,先是减低了舒芬太尼用量,然后加入吗啡和地塞米松,在慢慢撤换药物方案的同时,又给病人做了胸壁神经阻滞。
效果很理想,舒秦对比着样本上的数据,病人疼痛指数迅速降了下来,可她知道,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每隔几天就得调整方案。
男同学送完样本没走,看禹明在忙,低声问舒秦:“舒秦我可以加你微信吗,周末我们偶尔搞搞活动,到时候一起出来玩啊。”
男同学脸有些红,舒秦为难地微笑着,其实加个微信也没什么,就怕没事被拉着聊天,她又不好意思屏蔽对方,万一被发现可就尴尬了。
男同学看舒秦没答应,忙又说:“你是小组长,加个微信方便点,要是我的样本有问题,我们可以及时沟通。”
“她明天可能就不是小组长了。”禹明把自己手机扔到桌上,“你加我微信吧。”
舒秦听了这话呆了一下,虽然来前有心理准备,可刚才一点兆头都没有,怎么他说把她撤了就撤了。
男同学也吃了一惊,眼看禹明的手机已经解好锁了,只得硬着头皮加了他的微信,笑着说:“谢谢禹总,以后多指教。”
男同学一走,舒秦盯着眼前的书,一页都看不下去了,这事完全符合禹明的作风,就算商量也未必用,不过她还是打算抢救一下。
“师兄,能给我一个撤换小组长的理由么。”
他抬眼看她,她表情很平静,仔细一打量,脸都急红了,因为皮肤白透,所以特别显眼。
他心里突然不好受:“我有说――”
他兜里电话响了,是急救科打来的,他是白班老总,这种晚间的急诊电话照理应该打给晚班老总。
多半是有特殊病人,他不得不把话先咽回去,接通电话:“什么事。”
舒秦冷静想了想,算了,大不了挤时间熬夜看书,选题的事可以等罗主任回来再商量。
她把样本一一收好,来回核对了几遍,收好了。然后把米勒麻醉学塞到书包,抱着资料盒在旁等禹明接电话。
急诊科果然打错了,他手机刚一放下,又一个电话进来,是朱雯:“顾飞宇下班太晚了,说懒得开车回家了,现在我俩都在你家,他还买了点宵夜,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舒秦看到朱雯的名字,知道应该不是急事,就把资料盒放到他身边:“今晚的样本都在这了。”
禹明拿起资料盒,推开椅子,对电话那头说:“我不一定,你们自己吃吧。”
追到电梯间,她在看手机。
他看她一眼,盯着电梯门:“我也没说要撤你的小组长啊。”
第21章
舒秦本来在给爸妈发短信, 听了这话顿住了。他刚才亲口说的要撤小组长, 怎么说法又变了。
这段时间她算摸清他的性格作风了,知道他对人对己都很严苛, 可就算再不好相处,也不带这么耍人的吧。
她心里很气, 近乎麻木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