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御医眼底流露出悲哀,同时还有释然,这个秘密,他埋在心里十六年,无数次想告诉萧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如今终于解脱了,他没有违背对陆清猗的誓言,是他自己猜到的。
到这份上,要是还猜不出来,那师弟也就不是师弟了。
目睹温御医神色变化,萧琢呼吸急促起来,神情激动又茫然,他和清猗的女儿。
好半响,萧琢才平静下来,神色如常,只一双眼却阴沉地能滴下水来,“现在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吗。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会去调查。”
温御医抽出手帕甩给他,“先把你的手处理下。”
萧琢草草收拾了下,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御医。
温御医其实知道的也不多,陆清猗怀相不好,皇帝就暗中安排他为陆清猗保胎,然后,知道了一个要命的秘密
陆清猗说她腹中孩子是萧琢的,如果不想萧琢死,就帮她圆谎。
当时的温御医已经知道萧琢那位神神秘秘的恋人就是陆清猗,再想自己师弟那个时候的确在京城。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敢冒险啊,所以他铤而走险帮着陆清猗圆了谎言。
虽事半信半疑,温御医却不敢向远在边关的萧琢求证,那会儿的萧琢可不是现在这般成熟稳重的性子,那就是个暴脾气。倘若是真的,陆清猗怀着师弟的孩子和皇帝在一块,想想他就觉得天崩地裂。
与陆清猗接触的久了,温御医便想怪不得萧琢会迷恋她了,对她的话也选择了相信。
说完之后,温御医看着萧琢,分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
萧琢双手微微颤抖,那个孩子,真的是他和清猗的孩子。萧琢努力回想着她的面容,却发现朦胧一片,记不分明。
他想马上去看看那个孩子,同她说说话,甚至抱抱她。
萧琢压下翻滚的心情,来日方长,眼底温情激动换成凌厉,“皇帝逼迫了清猗。”
温御医心头一跳,最担心的来了,为何他和陆清猗瞒着他,就是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那可是九五之尊。
陆清猗没同他说过,她和皇帝到底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他有眼睛,他看得出,陆清猗隐藏在心底的,对皇帝的恨。
……
那一年,陆清猗送走了出征的萧琢,想着如何向师父如何向家人坦白自己想还俗,一想少不得要提起萧琢,便不由得羞愧,她破了清规戒律。
不等她斟酌出妥善的说辞,就遇上了自己这辈子的劫难――皇帝。
不假辞色没有令皇帝放弃,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手段百出无效之后,耐心告罄的皇帝露出了帝王的獠牙,他强了陆清猗。
紫阳观和陆家的生死存亡在他一念之间,陆清猗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只能逆来顺受。
为了保护萧琢,她以近乎残忍的方式伤害了萧琢。而那一场意料之外的云雨,是情不自禁也是报复。
陆清猗一度非常希望腹中孩子是个男孩,那样,她一定会进宫。
皇帝毁了她的幸福,她就要夺了他的江山。
她都想好了,在他咽气前,她会悄悄告诉他真相,让他死不瞑目。
最终,生下的是女儿。陆清猗松了一口气,是女儿,真好!不用背负上一代的恩怨,被当成复仇的武器。
第115章
腹中的酒烧灼五脏六腑, 烧出绵绵不绝的恨, 萧琢鬓角青筋哏哏跳动。
萧琢的面孔实在太过狰狞,温御医心头发凉, 忙道, “你可别胡来,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想想孩子。”
孩子二字犹如一阵清风, 吹得仇恨如火山喷发的萧琢稍稍冷静下来, 他不能冲动, 自己如何不要紧, 却不能连累了孩子。
刹那间, 萧琢觉得整颗心都温暖柔软起来, 就像是泡在温泉里。只存在于他脑中的幻想, 猝不及防成真。
他有女儿, 他和清猗的女儿,不敢置信伴随着巨大的幸福汹涌而来。
“你和我说说她好吗?”萧琢声音蓦地温柔。
温御医眼角一酸,“好,这孩子打小就长得漂亮, 看了就让人喜欢……”
随着温御医的话,萧琢表情不停变幻, 彷佛看见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小婴儿一点一点长大, 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
那天之后, 萧琢一有空就去茗香楼坐着, 楼前这条路是从西苑到南康长公主府的必经之路。
等了两天, 他就等到了陆夷光,她做了男子打扮,穿着一袭宝蓝色长袍骑在马背上,神采飞扬,瞧着倒像个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少爷。
萧琢不由弯了弯嘴角,听师兄的话,陆家极为疼爱她,也只有备受宠爱的孩子才会有这样张扬的神采。
她的模样并不像清猗,萧琢看了看,也不像他。
马背上的陆夷光若有所觉一般往茗香楼侧了侧脸。
萧琢并没有避开,而是直直的迎上她的目光。
陆夷光惊讶了下,镇北侯?忙微笑示意,于公而言,这是保家卫国的大元帅,于私而言,他可是昭仁公主的公公。
月牙弯弯,讨喜极了,萧琢回以微笑,心头一阵一阵泛暖,这是他的女儿。
“你这是又想去干什么坏事?”
一听这声音,陆夷光就翻了白眼,转脸看着冒出来的符骥,“要你管。”
符骥哼哼两声,得意地摸摸腰间的绣春刀,“你要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当然要我管。”
陆夷光嗤了一声,“出息了,都沦落到巡街了。”
符骥跳脚,“我这是去办事,路过路过!”
陆夷光敷衍的哦哦两声,摆明不信的神态,气得符骥握着刀的手动了又动,真想砍死她。
陆夷光驱马经过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你慢慢巡街。”
被藐视的符骥气了个倒仰,好气哦!
茶楼里的萧琢一勾嘴角,是个淘气的,倒有些像他年轻那会儿。
陆夷光施施然离开,徒留下被挤兑了一肚子气的符骥。
一干同僚忍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也有吃瘪的时候。
符骥更气了。
他娘居然还异想天开让他娶陆夷光,幸好舅舅英明没同意,娶了她,他肯定会折寿十年,不,二十年。将来他是怎么死的?被活生生气死的!
自觉逃过一劫的符骥真心实意地同情了下陆见深,太可怜了!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入了陆夷光的魔爪,简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符骥叹叹气,为京城仰慕陆见深的姑娘们不值,不是她们不如陆夷光,而是陆夷光摊上了一个好爹,仗势抢人。
亏得深表哥对她那么好,她居然藏了这么龌龊的心思,简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马背上的陆夷光打了一个喷嚏,毫不犹豫怀疑是符骥在骂她,没出息,有本事正面怼。
萧琢目送陆夷光消失在眼帘之中,好半响才收回目光,看得出来,孩子过得很好,那就好。慢慢调转目光,凝望西方,脉脉温情被寒霜取而代之。
陆夷光停在公主府门前,翻身下马。按理来说,现在这儿是她未来婆家了,她该避嫌,但是陆夷光压根没这概念,对她而言,和以前一样一样的。
她觉得一样一样,可陆家上上下下可不是这么想的。
陆徵打一开始就猜到定是长子耍了心眼哄骗了阿萝,只他知道的时候,赐婚的圣旨以下,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看日后阿萝怎么想的。
南康长公主是后来反应过来的,把儿子骂了一通,碍着木已成舟,也只能静观其变。倘若阿萝不喜思行,过了风头解除婚约也不难。
只有陆见游完全是懵逼的,妹妹居然变成了未来嫂子,这个世道还能不能好了。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邪念?
至今陆见游都还没彻底回过神来,逮着空档问陆夷光,“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问这么多干嘛!”陆夷光抬了抬下巴,“是你该问的吗,没大没小。”
架子都摆上了,陆夷光发现了一个订婚的好处,她可以理直气壮教训陆见游啦。
陆见游扭了扭脸,去看陆见深。
陆见深唇角一翘,“长嫂如母。”
陆见游无言以对。
陆夷光莫名觉得有点儿不自在,虽然谱是她主动摆的,可怎么话从大哥嘴里出来就怪怪的了呢。
陆见深瞥一眼不好意思的陆夷光,“出发吧。”
用过午膳,陪着父母说了一会儿话,陆见深送陆夷光回西苑。
形单影只的陆见游瞪着两人的背影,深深的怀念起远在南方的陆见湛,一个人好孤独,真的!
“我自己回去好了,那么多人在,没事的。”陆夷光再一次拒绝,又不是小孩子,还要送来送去的,难得休沐日,他应该好好休息。
陆见深微微笑着道,“我在家也无事,再说这不是我该做的么。”
陆夷光一想也是,现在他们可是有婚约的,没见萧玉锵每回都会把昭仁公主送回来。要是深表哥不做的话,被有心人传到陛下那,那就不美妙了。
“那就辛苦表哥了。”陆夷光笑盈盈道。
望着她笑颜如花的脸,陆见深含笑道,“怎么会辛苦。”甘之如饴。
途径如意坊的时候,陆见深状似随意地说道,“要不要进去挑些首饰,也给母亲挑几样。”
陆夷光当然同意,挑首饰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陆见深笑容加深。
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陆夷光以前就是他们这的常客,眼下更是今非昔比了。
陆夷光摆摆手,“我就是来随便看看。”
“殿下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掌柜笑得无比殷勤。
两人被迎到二楼雅间,掌柜的让人将店内珍品悉数捧了出来摆在陆夷光眼前让她挑。
琳琅满目,各有千秋,陆夷光一时挑花了眼。
陆见深挑了一只碧玉滕花步摇,“这支如何?”
陆夷光看了两眼,“我戴还是姑姑?”
“这颜色自然是你戴,”说着陆见深自然而然地插在她发间,“倒衬你肤色,你觉得呢?”
陆夷光愣了愣,歪头看了看陆见深。
陆见深眉眼带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