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缠了?”他收回目光,稍稍在不发一语的朱八福身上停留片刻,启唇道,“走。”
轿辇重新上路,绕行数座宫宇,最终停在陛下的寝宫门口。
赵凰璞率先下了轿,遣开了上来想要搀扶的小太监,转身正想要扶她一把,却见她眼神闪烁避开了视线。得儿,就知道不该让她听到,又开始怕他了不是。
他索性收回自讨没趣的手,弯腰去逗弄从寝宫奔出来迎接自己的爱妃,抱起猫儿懒得多看她一眼,直接往寝殿走去,由着她一瘸一拐自己下了轿辇,规规矩矩地跟在自己身后。
他顺着怀里猫儿的猫,没来由地开了口,“朕得让他们知道朕的决心。朕可不想再去御医所接你一次。”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像解释一般,再想起自己刚听到她摔下殿阶时,胸口扑通乱跳,慌里慌张的焦虑模样,回头剜了她一眼。
“谢陛下袒护。” 她低头蹙眉崴着脚,这道理她都懂,陛下要是不摆出点态度来,下一次就不用去御医所,可以直接去停尸房接她了,“可廷杖臣子如同诏狱,于君而言,都是史官定会列进史书的大污名,陛下实在不必如此。”她拎着朝服袍子,努力跟上他的步子,却见陛下突然一顿,抬首,正对上陛下飞射而来的眼刀子。
――你还敢劝诫朕?你以为是为了谁啊?
朱八福收起了不识抬举的话,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唔……有半仙已经猜到了撞到刀口上的潘大人和他家上赶着找虐的闺女,默哀0.0
第111章 卷三第二十三章
礼议廷杖过后,整个朝廷仿佛被陛下的棍子打服了,再无反对声波,礼部奉旨择选前去承寿寺迎接皇考牌位的吉时吉日,准备车马仪架和祭拜用的祭文,户部拨款,兵部统一调度护送随行人员。六部紧随圣意照常运作,只有翰林院修史的几位史官哭瞎了,因为陛下第一次要求看他们记录的起居注。虽说自古有规矩,为防止君王干涉史官修史,君王不得阅览本朝起居注,可这规矩前朝前代都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别说阅览起居注,命令史官动手改史的,史官不从,自己撸袖子改史的,甚至辞几个史官砍几个史官的皇帝比比皆是,到了如今,也不知这规矩该从不该从。
若非廷杖一事,他们翰林院与陛下真是相安无事相处美妙,对这位陛下最大的得罪也就是些翻不起上风浪的风花雪月,男人的风月□□算不得抹黑,陛下对此也从不小气,大方表示任写任记,可如今廷杖数十名大臣,怎么粉饰也还是个黑啊。估摸着他自己也察觉到脸面不保,就想看看这些史官是怎么记他一笔的,特命人来索要起居注看。
朱八福在翰林院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编修陛下的起居注,见陛下派人前来,她的顶头上司主编修大人赶紧将烫手山芋丢到了她手里,“朱大人,不如你去跟圣上回禀一句,这起居注还是别看了吧。”
“主编修大人为何自己不去?”看着主编修那张讨饶纠结的脸,朱八福嘴里咕哝着,“谁还不是一个脑袋一条命。”
“朱大人,听闻你乃朱骢朱大人的儿子,怎么半点朱骢大人当年的气度都没有?一家父子同为史官,朱骢大人可是一向笔杆硬挺,如实记录,咱们整理先帝政绩那时候,圣上和丞相轮番派人问话,一向都是他出面顶着的。”
“……”她爹那朵两不靠的白莲花,所以才得罪人不是,所以才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被人用完就丢了不是。还让她有样学样去背锅,“我不去――廷杖一事又非下官记录的,陛下问话,下官也答不明白啊!”
“朱大人,咱能别瞎了嘛?你不明白还有谁明白?圣上这通板子不就是为了你打的嘛?”为啥不让朱大人参与记录礼仪廷杖事件,可不就是因为朱大人就是当事人嘛!自己写自己,那可是犯了大忌讳。“不管怎么说,自己的锅,自己背好!”
手里捧着陛下近一月以来的起居注卷宗,朱八福被推出了翰林院的大门往陛下的御书房走去。
陛下也是真够没劲的,刚打完板子露出点王霸之气,转头就像个小媳妇似地满地打滚想不认账。给陛下御览起居注已是坏了规矩,他不会真的打算跟几代前的没品帝王一样,撸起袖子自己改史书吧?
“朱大人,这是打翰林院过来交差的?”
李襄凡的声音语调平缓,却着实惊透了手捧卷宗的朱八福,一个不稳,叠起的卷宗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她急忙弯腰去捡,李丞相的手却先一步捡起了地上的卷宗。
“拜见丞相大人。”朱八福低首躬身行礼。
李襄凡一身官服,披着黑氅,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起捡起的卷宗,视线瞟过卷面,只是轻哼一声,将卷宗重新放回了朱八福的手里。
朱八福不奇怪丞相大人为何突然出现在宫里,陛下这么一场大闹,就是要把称病不朝的李丞相逼出来,她奇怪的是,陛下的御书房就在眼前,丞相大人不进去,反而立在宫道上,好似……在特意等着谁。
“圣上要御览起居注?”李襄凡问道。
“是。”
“朱大人为何不规劝?”
“下官为何要规劝?”
“哦,老夫以为朱大人不仅承袭了朱骢大人的笔墨文采,行事作风也该一样标榜刚直不阿,不畏强权,原来朱府家训并非如此吗?”
“自古仁君不问史,贤臣不惧笔,家父的确一直如此教育。只是丞相大人也用事实教育了下官,家父这般古板并没什么好下场。”
“朱大人误会老夫了。老夫是对令尊为人是相当欣赏推崇的。只是,他错在不该插手先帝的事情上。”提到旧事,他眼神冰凉并不多看她,反而将眼光看向不远处的御书房,“先帝乃本朝第一贤圣君主,老夫不准任何人妄想与先帝相提并论。”
即便是陛下的亲生父亲也不可以僭越。他的话没说完,朱八福却分明听见了。早听老爹说过先帝与丞相相识于幼,先帝未继承大统之时,丞相就以幕僚身份随侍在侧,先帝继位后,更是段一代明君和治世能臣的佳话,两人默契十足,从未生出过任何君臣嫌隙,数十年的君臣情分无人可替代。是以先帝无子,连继位者这件事都是交由丞相择选。
“丞相大人难道从来也没想过,陛下与从前不同了,他长大了,他可以……不,他必须得和先帝相提并论。你不可能永远为他做主。”
“那也要看他想做什么主。迎一个无功无勋的闲散王爷入太庙与先帝相提并论,不可。”
“丞相大人,您有您爱戴的圣主,我有我追随的主君,既是话不投机,也无须多谈,您先请吧。”原谅她没有在陛下的前面加注什么贤德圣明,谁让她手里正捧着他不贤不德闹脾气耍任性的证据呢。
“哼。朱大人这番话,和犬子所说一模一样,你们俩倒是心有灵犀。”他卿然一笑,却带着浓浓地讽意,轻轻拂过黑氅,这才有兴致旋身看向面前矮小的朱八福,眸如古井,深而无波,“既然各为其主,老夫也不想耽搁朱大人太久时间,咱们可以直接谈谈条件了吗?毕竟朱骢大人已由青州被押至京城。现下,人,在老夫手里。”
朱八福的脑子一瞬间空白了,呆愣地捧着手里的起居注看向李襄凡。
“不论用何种方法,请朱大人让圣上再也没法动立你为后的念头。这便是老夫的条件。”
御书房
李襄凡行完礼,赵凰璞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照旧殷勤地从高位走下扶起丞相大人,语调关切如往常一般,“相父身体可是大好了?何时可以还朝?相父不在,最近朝堂上诸事繁多,朕都没有得空去丞相府看你。今日见到相父安好,朕的心就安定多了。”
李襄凡看着眼前他细心教导多年的圣上,在他身上花的时间精力心思比在亲儿子身上花得多太多,多年来如父如师的关系,又怎会摸不清他的性子。他想用什么都没变的态度对付自己,糊弄过去,让他也有所顾忌,不辨明问。正如那朱家小子所言,他的圣上长大了,对着他也耍起了各种心思,不想再循着他的想法仿效先帝贤德圣明一言一行,而是想做个由着自己性子的皇帝。“敢问圣上,一意孤行,廷杖众臣,过问史书,这些都是您的哪位幕僚给您出的主意?”
“都是朕自己的主意啊。”他宛如知错般抬首搔了搔头,“相父,朕早知你一来一定会训朕,可朝臣也骂了,板子也打了,圣旨下了,如今承寿寺之行,不得不去,如若朕收回成命,朕的面子岂非丢得到处都是?” 用他的面子来谈条件,是个好招。以往不论再如何,相父也不会不顾及他九五之尊的威严,虽然政事上多加阻挠,但事关他帝王尊严的表面功夫,相父从来不曾不得体过。
“圣上,老臣在问您实话。到底是哪位幕僚出的主意?”
这是不是当长辈的人的通病,永远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就算坏了歪了,也是被别人带坏的?
李襄凡不等赵凰璞开口解释,直接开口道,“是犬子宸景?还是那位女扮男装扰乱朝纲的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