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城也顾不上他了,姜羡鱼和杜琮已经平安回来,正等着见她。杜琮看到她就红了脸,向来从容自若的动作也有些僵硬,赧然向她道了谢。
姜羡鱼还是一贯的作风,与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蕴满笑意,唇角勾起,风流无限:“算我欠你一次,下次还。”
这个人,是她一母同胞的孪生哥哥呢。
轻城心里泛起几缕柔情,也笑着道:“你这么见外我可生气了。认真算起来,我都不知道欠你多少次了。”想到牟姑娘的事,对杜琮歉意地笑了笑,“杜公子,我有话要单独和表哥说。”
杜琮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体贴地道:“我刚刚看到廊下的睡莲养得不错,正想仔细看看。”退了出去,给两人留出空间。
轻城将牟家姑娘的事全盘告诉了姜羡鱼,姜羡鱼神色顿变,许诺道:“我会告诉母亲,再好好调查。”女儿家嫁人等同于第二次投胎,他只有一个姐姐,可不能看着她所嫁非人。
轻城稍稍放下心来。
姜羡鱼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你让我留意三皇子读书的事,三皇子若能出宫,倒是有一个地方合适。”
“什么地方?”
姜羡鱼道:“是一个书院,山长是个有本事,有心胸的,提倡有教无类,书院中胡人、羯人、鞑靼人、靺鞨人……都有,绝无歧视之事。”
轻城迟疑:“要让他出宫求学只怕不易。”最理想的便是能把人请来。她问,“那山长是何许人,学问如何?”
姜羡鱼目露崇拜:“山长姓罗,也是个传奇人物,正宗宣武七年两榜进士出身,二甲第一名,考取了翰林院庶吉士,后来又在大理寺任职过一段时间,屡破奇案。正当前途无量之际,他却忽然辞官,一心筹办西岭书院。
“西岭书院也和一般书院不同,不光教四书五经,骑射书画,乐器术数,无所不包。不过十年时间,他已经将西岭书院办成了京城第一书院,名声大噪,叫无数学子趋之若鹜。”
轻城听得也不由悠然神往: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人,不知可能说动他入宫教导三弟?”赵蛮出宫不易,身世又特殊,想要出宫求学基本不可能。
姜羡鱼道:“只怕不易。我听人说过,罗山长曾立过誓,终身不再入仕。”
轻城不解:“这却是为何?”
姜羡鱼摇头:“这个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轻城叹息,只得放弃这个念头,拜托姜羡鱼再多打听打听其他合适的人选。
赵蛮的老师人选实在难产。此前的日子,赵蛮几乎将有资格教他的几个大臣都得罪了个遍。就算没教过他的,听说他以往的光辉事迹,也是连连摇手。连宣武帝一时都没了辙。
姜羡鱼一口应下,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拒绝过荣恩的要求。
轻城张了张嘴,很想问他,是不是因为知道她是姜家的女儿,是他的孪生妹妹,他才对她这么好?可终究还是没问。有些话,她想当面问夏夫人。
等到独自一人时,轻城再次打开竹简。
果然,她去东宫一趟,一下子收获了三十**营养液,只不过来自太子的只有十**,另二十**却是因为赵蛮的怒气。
轻城叹了口气,开始认真思考每次都把赵蛮激怒,再把人哄好的可行性。
竹简上的预言却消失了,圆点变成了两个。轻城心中一动,好奇地戳了戳第一个圆点,“哀帝讳昶,少聪慧,有贤名……”这一条预言出现;再戳第二个,预言切换成了说她私通太子的那一条预言。
轻城切换了几次,终于确定,升级过后的竹简能把每一条预言保留,随时调出来看!不枉她辛辛苦苦攒了三百**营养液升级。
她立刻点了查询桀帝玺,跳出提示说要消耗一百**营养液查询,居然和删除预言要的一样多。可不管怎么说,她很快就可以知道桀帝玺的身份,实在是值得高兴。
之后几天,轻城一直提心吊胆等着太子的报复。赵蛮虽然说了不用她担心,可语焉不详的,她哪能放下心来。
她等来了抓到殴打太子与杀死怜珠凶手的消息。
套麻袋殴打太子的是他的贴身护卫之一,据说那护卫是因为受到了太子斥责,怀恨在心,趁着太子身边人少,殴打了他一顿。而怜珠恰好路过,看到了他,才被他杀人灭口。
轻城目瞪口呆,这故事编的,若不是她看到了怜珠是怎么死的,大概也要信以为真了。赵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非但让太子忍气吞声不予追究,还找了个替死鬼出来?
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去东暖阁找赵蛮。
东暖阁外却站了好几个面目陌生的侍卫,将她拦下。轻城正要问他们的身份,韩有德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她,行了一礼道:“陛下在里面。”
宣武帝?轻城讶然,这个时候来找赵蛮?
正在这时,里面也听到了动静,宣武帝含着薄怒的声音响起:“是荣恩吗?进来说话。”
轻城走进去便是一惊,但见赵蛮跪在地上,昂首挺胸,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宣武帝负手站在他面前,满面怒容。
第44章
轻城心头骇然:宣武帝虽然很少见她,但每次见面都是和颜悦色,颇为慈爱,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愤怒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敢大意,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大礼,还未起身,宣武帝森然的声音响起:“荣恩来告诉朕,究竟是怎么回事?”
轻城一怔,越发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回事?
赵蛮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您吓唬她做什么?”
“哦?”宣武帝气笑了,“你们俩天天在一起,你做了什么,她会不知道?”
赵蛮道:“我做过的,想让她知道的她自然知道;可我没做的,或者不想让她知道的,您硬要问她,总不能叫她编出来吧。”
“你还要糊弄我!”宣武帝勃然大怒,“真以为朕老糊涂了吗?蛮奴,你告诉朕,那半块玉佩是怎么回事?”
这是轻城第二次听人提到半块玉佩,第一次还是钱嬷嬷悄悄对太子妃说的,她当时就觉得奇怪。如今看来,这半块玉佩多半和太子被打之事有关,可怎么又牵涉到赵蛮身上?
赵蛮矢口否认:“什么半块玉佩,我不知道。”
宣武帝气得浑身发抖:“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太子再蠢,要处置一个小小的女官,还会让把自己的玉佩落到她身边,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轻城明白过来:看来他们在怜珠的尸体旁发现了太子随身的玉佩。
别人不知道,轻城却清楚,怜珠是由太子的暗卫拎出去处置的,太子的玉佩根本不可能落到她身边。如今,本不该出现的玉佩却出现在怜珠身边,只能说明,有人事后将玉佩扔到了怜珠的旁边,将怜珠之死的嫌疑人直接指向了太子。
事情妙就妙在只扔了半块玉佩上,发现玉佩的是皇后的人,必然会想法设法将事情压下。消失不见的另半块玉佩就成了巨大的隐患。
另半块在哪里?别人不知内情,看不出玄虚,太子却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方留下半块玉佩,等于是告诉他,他做过什么对方都清清楚楚,捏着他的把柄呢。
太子爱惜名声,心里再恼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当初赵蛮留在他的寝宫,也许就是和他挑明了这一点,所以才能在大闹东宫后全身而退。也因此太子会推出东宫侍卫作为替死鬼。
轻城心里有些复杂:没想到小赵蛮看着莽撞,其实心里也是有成算的。
只可惜瞒不过对两个儿子无比了解的宣武帝,这才有了此刻当面质问这一幕。
轻城的心不由高高吊起:宣武帝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赵蛮却浑然不惧,撇了撇嘴:“说不定他就是这么蠢呢。”
宣武帝气急反笑:“是朕平时太宠着你了吗?连在朕面前都敢谎话连篇了。能进东宫护卫太子的,都是身家清白,绝对忠心的,会为了遭到斥责殴打太子?他就算自己不想活了,也得想想他的家人。”
赵蛮想了想,居然赞同地点点头:“您说得对,这个凶手找得实在太糊弄人。您刚刚说他蠢,确实说得没错。”
宣武帝被他说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随手抓起桌上的青瓷镇纸,猛地往赵蛮身上砸去。
赵蛮一抬手,轻轻巧巧地接住,表情诚恳地劝慰道:“您悠着点儿,儿臣本来就穷,被您砸了,可没钱再去买了。”
宣武帝更气了,一脚就踹了上来。赵蛮侧身一避,那一脚就踹到他肩窝上,他却连身子都没晃一晃,反而是宣武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轻城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忙劝道:“父皇息怒,三弟还小,您慢慢和他说,别气坏了身子。”
宣武帝似乎这才意识到这里还跪着一人,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荣恩先起来说话吧。”
轻城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赵蛮问:“我也能起来了吧?”
宣武帝刚刚稍缓的怒火顿时又升了上来:“你好好给老子跪着,什么时候承认错误,什么时候再起来。”气得连“朕”都不称了。
赵蛮委屈:“您要罚我,总得拿出证据来,叫我心服口服吧。”
宣武帝磨牙道:“你敢这么和朕说话,不就是仗着朕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吗?”
赵蛮一脸“那不就得了”的表情。
宣武帝恨得差点又想找东西砸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恨恨道:“你是朕的儿子,你的本事别人不知道,朕还不知道?整个宫里,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胆量做这种事,又有谁有这个本事,能殴打了太子全身而退?”
赵蛮咕哝:“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宣武帝懒得和他废话,问他道:“另外半块玉佩呢?你不要跟朕说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拿这个要胁太子,他怎么会想到要找个替死鬼认罪?”
赵蛮不说话。
宣武帝又问:“太子乃你兄长,你为何要打他?为何要将半块玉佩丢在那女官尸体旁边,陷害于他?”
赵蛮还是不说话。
宣武帝脸上如有阴云密布,开口道:“来人,听旨。”
韩有德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入,躬身听旨。
“三皇子无君无父,顶撞于朕,着令即日起幽禁于顺安宫,不得离开,禁绝探视。”他就不信治不了这胆大包天的小子,臭小子不承认与太子被打之事有关不要紧,顶撞他总是证据确凿吧。
韩有德心惊,恭敬应下。
轻城大惊,叫了声“父皇”,想要求情。宣武帝淡淡扫了她一眼,语含警告:“朕已经手下留情。荣恩若要求情,再加十下鞭刑。”
轻城一凛,眼眶红了,不敢再说。
宣武帝看她模样,叹了一声,扭头冷冷看向赵蛮:“你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再递话给朕。”
赵蛮不怕死地问:“我要是想不通呢?”
宣武帝真恨不得捶死这个不省心的,勃然怒道:“那就一辈子呆在顺安宫吧!”拂袖而去。
韩有德留了下来,拱手道:“三殿下,请吧。”宣武帝下旨将他幽禁在顺安宫,这长乐宫他就呆不得了。
赵蛮站起,正要随手拍去膝盖上的灰,轻城红着眼睛走过来,弯下腰,轻轻帮他拍去灰尘,又帮他揉了揉久跪的膝盖。
赵蛮低头,只见她满头如墨青丝与微微抽动的肩膀,如风中颤动的孤草,落于他膝头的手却轻柔如三月的春风,他的心头没来由地一颤,坚硬的外壳仿佛忽然碎裂了一角。
他想后退,脚下却仿佛被什么粘住般,一动都动不了,只得羞恼地道:“快起来,你不必如此。我皮糙肉厚,一点都不疼,真的。”
轻城直起腰,眼泪已是簌簌而下。
赵蛮手足无措,整个人都僵硬了。他小小的眉头锁起,对韩有德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韩有德看看两人,倒没有为难他,体贴地退了出去。
赵蛮伸手想帮她擦眼泪,一低头,便见自己手上刚刚在地上沾染的灰,又缩了回去,气呼呼地道:“你哭什么,不就是幽禁吗?又不会少块肉。”
轻城抿紧嘴不说话,心中冲动涌动,她要去找宣武帝。赵蛮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庇护?她就算拼着受到宣武帝的猜忌也不能连累他。
赵蛮看出她所想,厉声道:“不许你去找父皇!”
轻城还是不说话,眼泪却掉得越发厉害。
赵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别犯傻,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给自己惹麻烦。”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欺身到她耳边,声音低而严厉,“你是想死还是想给那个色鬼做小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