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忖度着,既然他夫君如今不认得他,世间有多有“你到底爱前世的我还是爱现在的我”之种种纠葛,那么还是先暗中观察一段时间的好。
星盘主人刚从睡梦中醒来,被这啾啾几声彻底弄清醒了。
星弈帝君垂下眼,认了出来:“你是白天的那只小凤凰。”
小凤凰喜滋滋地点了点头,拍拍翅膀,那意思是说是的是的,就是我!这欢快跃动的模样看得星弈也没了脾气。
星弈一向性子懒,休息够的时候,心情好,也能十分配合地去执行天界的相关流程,比如朝会啦,和玉帝畅谈“什么时候再生个儿子”啦——虽然星弈帝君高寿千古,但至今仍然是光棍神仙一个,不比玉帝已经长出了白头发白胡子,他的相貌仍然是神仙中一等一的好看,目前已经在众仙女们有关“最想嫁的男神仙”中蝉联二十届第一名。没休息够的时候,他便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休息够,天庭众仙来参拜他,他也无所谓放人鸽子,鸽了十天半个月的事也常见。
星弈半夜被一只鸟吵醒,见到这只鸟不会说话,想必修为也不高,不是什么来骚扰他的山中精怪,便也没放在心上。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凤凰的头。
小凤凰得寸进尺,顺着他的手跳上来,爬到他脖颈边窝着,又蹭了蹭。
“今夜有雪,你明日之后便走罢。”
星弈把他拎回来,轻轻握在手心,淡漠间透出一点温柔神色。小凤凰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里面能蹦出星星来,然则星弈已经再度闭上了眼,呼吸也逐渐绵长。小凤凰收拢翅膀,瞅了他一会儿,也歪斜着靠在他掌心,闭上眼。
半夜时星弈翻了个身,五指跟着松了松,小凤凰从他手心掉了出来,啪叽一下滚在了榻上。
小凤凰被摔醒了,抬头看了看他的夫君,侧身睡,留给他半边好看的脸,眉眼锋利好看,鼻梁高挺,若是醒来时,也是会弁如星的一位好郎君。小凤凰敦敦地顺着床榻走了过去,身下是柔软的云锦,他收起爪子,免得勾破。
他伸出翅尖,小心地戳了戳星弈的眼睫毛。柔软的白色羽绒在稍显硬的睫毛尖上被戳得弯了些许,又随着收回的动作恢复原状。小凤凰围着星弈走了一圈儿,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爬上了星弈头顶。他勾得很稳当,斜着也能睡着,差不多拿星弈的头发做了一个窝,而后幸福地睡了起来。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连仙童进来服侍星弈洗漱冠发时都未曾发觉,星弈睡了一夜习惯了,自己也不曾发觉。
仙童立在星弈身后,瞅着自家帝君发间窝着的白色小胖球,拿着梳子,迟迟不敢动手:“这个,帝君……这只鸟也要梳吗?”
星弈正在闭眼假寐,听了这话方才睁开眼。他面前立着水镜,稍稍一偏头,便望见一个圆润顺滑的、扇形的鸟屁股带尾羽,这尾巴的主人正在他头发上睡得香甜。
仙童动都不敢动,心里却在想着,这鸟儿胆子也是大。
星弈帝君平日就寡言,日日起床时都带着能将人吓退三尺的冷气,更不用说一早被人发现头上顶了只鸟这回事。星弈没说话,挥挥手示意仙童退下,而后伸手将头顶的小圆球给拿了下来。
小凤凰被弄醒了,他蹬了几下小短腿儿,扭了扭,而后把缩着的脑袋从翅膀里探出来,露出一双迷迷瞪瞪的眼睛,瞅着星弈。
而后他又把头埋了回去,不好意思地又扭了扭身体,整只鸟在星弈手中蹭了个来回。
星弈想要将他放下,翻过手掌,结果小凤凰顺杆爬,又爬上了他的指尖,牢牢抓着。星弈垂下手时,小凤凰圆滚滚地倒立了过来,身姿仍旧屹立不倒,眨巴着眼睛望他。
“走罢。”星弈道。
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将头发随意拢了拢,而后起身走去窗边,把小凤凰从指尖摘下来,放在了窗棂边。小凤凰没有动,星弈望见外边无风无雪,是个好天气,于是摸了摸小凤凰的头,将窗户关上,一人一鸟被一层薄薄的明珠纸隔绝。
还没走出两步,啪嗒一声,窗纸被破开了。一个尖尖短短的鸟喙透出来,紧跟着是一团圆滚滚的身体,小凤凰进来一半,剩下一半还卡在那儿,努力了半晌都没能挤进来,只能无辜地望着他。
星弈被他逗笑了,唇角微微勾起,重复了一遍:“我不养鸟,回你自己的巢罢。”
话音刚落,小凤凰“嘭”地一声挤了进来,在他面前立正站好,眼神充满了企盼。
星弈想了想,加上一句:“即便养,也不养你这么胖的。”
小凤凰一下子就愣住了。
星弈不再看他,披上外袍,往外头走去。
千年万年来,甚少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注意,这只鸟儿是太大胆了。走出去,他便是无心无情的冷面帝君,星盘背后心思莫测的上古战神。
许多人曾用过“邪”字来形容星弈这个人,原因无他,他没有神相,没有梵天那种普度众生的光华,也没有如今天庭众仙宽和随行的大气。他的大气限于他万年之前开辟人世的战场上,仿佛是一个穿透万年的鬼魂,至今保留着天地鸿蒙时的那种浓重的煞气与戾性,行事从不按常理来,心思更是难以揣度。
有战场去,他方才能提起一些精神。然而如今是太平盛世,无论人间还是神界都是如此,他便兴致恹恹。
玄色的云锦加身,上面绣着河汉星辰,星弈踏入雪中,老远便望见雪里站着一对仙官,一青一红,在雪中对比强烈。
穿红衣的那人浑身都是挡不住的贵气,眉间隐隐有龙印,十分认真地行了一个礼,十分恭敬的模样:“贪狼星拜见帝君。”
仅仅百年前,贪狼在人世也是一世帝王,只是这天上的帝王命数不胜数,他也不是最稀奇的那一个,作为星盘中少有的不挂职的神仙,他只当了一颗星星,自然要直接听命于星弈。
穿青衣的那人生得秀气俊朗,却没这么讲究礼数,只是浅浅一笑:“七杀星见过帝君。我前些日子跟着太上老君学卦象,今儿个看您仿佛与什么灵性的小动物有缘呢。”
星弈淡淡地道:“是只鸟。”
七杀笑得更深了些,等星弈走过后,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跟在他身后,和贪狼一左一右,随着星弈去上朝:“这样说我学得还不错,帝君准备养鸟了吗?”
星弈道:“不养。”
七杀放慢脚步,偏头又笑了。
贪狼奇怪道:“你笑什么?”
七杀冲着星弈的方向努了努嘴:“帝君养什么死什么,你还不知道么?百年前养了一盆能唱歌的如意草,天天浇水施肥,后来死了;九十九年前养了只兔子,本以为是幼兔,结果是珍珠老兔,马上寿终正寝;九十八年前养了一只乌龟,本觉得这次能长命了罢,结果因为浮黎宫泉水福泽太重,乌龟受不起,也跟着死了。
“后来月老看不下去,弄了盆带刺的绿植——唤作仙人掌的,送给了帝君,据说生命力顽强,不用浇水,只需要放着吸收湿气就好。然而就连这样一株东西,帝君也没能养活了,从此帝君再也不养活物,往后也只是路上遇见了鸟雀儿,偶尔喂一喂罢了。”
贪狼有点诧异:“还有这等事?”
七杀道:“养死了便养死了,我想,帝君之所以此后都不再养这些东西,大约是觉得麻烦。养的时候要花时间不说,死后还得收尸。”
贪狼唏嘘道:“不如给我养呢,你说今天有只小鸟找到帝君了吗?过会儿要是事情不多,我去帝君房里把那只鸟偷走。”
七杀哂笑:“怕不是你能偷的了,按照帝君那般冷清的性子,恐怕早便伤透了人家的心,把人家送走了。先跟上去罢,省得帝君过会儿又心血来潮放众仙鸽子,玉帝他老人家已经被鸽怕了。”
零落的议论声随风飘过来,星弈脚步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径直走入殿内。
大殿中鸦雀无声。
众仙皆知,浮黎元始帝君一定会迟到,也非常有可能缺席。今儿个星弈只迟了半炷香时间,大家纷纷觉得稀奇。
贪狼跟人大谈这一桩小八卦:“据说有一只小山雀找上了帝君,帝君忙着躲呢,这才这么早来。”
众人激烈讨论起来:“当真?山雀精一族仿佛不是多么容颜倾城罢,怎么帝君这回没赶人,反而忙着躲呢?我们是不是要有一位帝后啦?”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星弈在上头听得清清楚楚,好几次准备开口,想想也就算了。
那可不是什么雀儿,是一只小凤凰。
容颜倾城倒是没看见,这么胖了还不会化形,看着也是一辈子都化不了形的样子,笨。
作者有话要说:1.帝君:养鸟是不可能养鸟的,谁能知道养啥啥死体质的苦,就只能对找上门来的小动物冷漠一点,靠着云撸鸟维持一下生活这样子。
2.这文不发刀片,大家请放心啦。爱大家!
第3章
散朝后,星弈去兵器室闭了关,月色初升时方才出来。他独来独往惯了,在古神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人,亦不需要仙娥伺候,他殿里的人仅仅负责帮他点灯、送餐、打扫园林,素日里离他最近的人也不过七杀和贪狼两位星主。
他素来闭眼都能瞧清外物,但看见月亮升上来之后,还是点了一盏灯。灯火和月色遥相辉映,透出人影。
星弈走入卧房时,第一眼就看见了白天小凤凰在窗纸上钻出的大洞,严丝合缝,是一颗球的样子。即便是拿尺规来画,说不定也没有这么圆。
房中寂静,看来那只鸟的确是走了。
星弈暗暗想道,天地山川自有它的归处,总之不会在浮黎宫。
他沐浴洗漱过后,正要宽衣上床,头刚刚靠上软枕时,却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的枕头里头填的是玉屑,外头用晒干的将离花填充。此刻他枕边左侧微微凸了起来,有点膨胀,连带着那一小片有些微微的湿润。
星弈偏头看过去,看见了一只被压在枕头底下的小肥鸟,还有一双乌溜溜的小豆眼。
小凤凰跟他打招呼:“啾。”
他怔了一下,而后用两根手指把小凤凰拖了出来——小凤凰的毛还湿漉漉的带着水迹,浑身的毛都被水珠子坠着,贴合在他圆滚滚的鸟身上。羽毛湿润着不蓬松,看起来倒是比白天见到的模样要小一号。
星弈问道:“你在用我的枕头擦身?”
鸟类给自己洗澡了之后,不是会抖毛的么?
这只小肥鸟连毛都被压扁了,可见的确是一只笨鸟。
小凤凰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星弈道:“回去了,小胖鸟,我是不会养你的。”
听了这话,小凤凰拍拍翅膀,蹲去了窗纸的那个破洞前,挺胸收腹,努力把自己缩起来。破洞看起来比他如今湿漉漉的模样大了一圈。
“你看,我瘦了,不是小胖鸟。”小凤凰道,眼神中充满了自信。他怕星弈嫌弃他居心不良,照旧伪装成一只修为不高的小鸟,坚持不开口说人话。这一声在星弈耳边听来是只是啾啾的声音,但他鬼使神差地领悟到了这层意思。
星弈看着小凤凰湿漉漉努力缩起来的样子,沉默了片刻:“你是真胖,并不是因为羽翼丰满的缘故,就算你沾湿羽毛,把自己压得扁一点,照旧还是胖。”
小凤凰挪动了一下,爪子扒着窗台,还是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星弈此刻也终于注意到滚落在地板上的小包裹——绢帛制造,人间常用的破烂纺织料子,只是上头针脚花纹还算紧密扎实,绣着一朵小小的迎春花。
这么小的一个包裹,大约里头只装了储物戒,星弈抬手轻轻一转,储物戒便悬空飞了起来。他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内容:一个水蜜桃,一堆晒干的麦粒,还有——从天而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张厚重宽阔的符咒,哗啦一声悉数散开,直接把星弈整个人给埋了起来。
小凤凰吓了一跳,赶紧扑过来抢救,给星弈叼走他身上的纸。星弈勉强从纸堆里找到了方向,伸手要捉他,结果小凤凰灵活自如地在他身上穿梭着,连根毛都没让他碰到。
星弈只得捡起一张符咒看着,皱起眉:“这是什么?变人的低级术法?”
小凤凰停在他背后。星弈回头想抓他过来时,他又溜去了他肩侧。
星弈挥挥手,须臾间将这些符咒化为了虚无:“这些东西没用,看来你还真没能修成人形。”
百万灵石灰飞烟灭,小凤凰还没来得及心痛,那只修长的手又伸了过来。他习惯性地想爬去另一边,结果被另一只手严严实实的扣住了。
星弈低头瞅着他,问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呢?”
小凤凰眼睛闪闪发光,他蹭了蹭星弈的手。
“喜欢我?”星弈问。
小凤凰赶紧点头。
然而下一刻,他又被放回了榻上。星弈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淡漠:“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走罢,若是再不走,你便跟你带来的符咒一个下场。”
小凤凰耷拉着脑袋,拍拍翅膀跳下去,叼起他的储物戒。
星弈抱臂倚在床头,看着他收拾包裹。
小动物最不经吓,基本到了这一步,他也可以收手了。
小凤凰慢吞吞地叼着储物戒,又慢吞吞地跳着走去另一边,找到他的蓝色绣花包裹布。整只鸟看起来有点颓丧,可怜巴巴的,雪白的毛也还没有甩干。他用爪子试图把储物戒摆正,又用喙尖拨弄着,结果越拨越歪。
小凤凰飞快地看了星弈一眼,而后继续低头慢吞吞地拨弄着。星弈看了半晌,刚想起身,就见小凤凰飞快地摆正了。
而后是包裹的四角。
小凤凰慢吞吞地叼起一片角,不小心松开了,于是又低下头去捡,半柱香时间过去,好不容易才拼合整齐了,他便开始打结。
一只小爪子扒拉着,喙尖四处点着,也没个章法。又是半炷香时间过去了,小凤凰终于停下了动作,无辜地看向星弈。
星弈:“……”
他起身下榻,低头给小凤凰把包裹系好,收整好,而后挂在了小凤凰的脖子上。小凤凰动了动脖子,忽而“啾”地一声,直挺挺地往后倒下去,扭动着,小豆眼里充满了凄凉。星弈伸出手指碰了碰他,小凤凰变本加厉,用翅膀捂着自己的顺滑毛绒绒的鸟脖子打起了滚儿,仿佛十分痛的样子,顺带着还蹬了几下腿儿。
星弈揉了揉太阳穴:“别捂了,这么圆,你找得到自己的脖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