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的是家乡的土话,一旁光明正大偷听的和安挑挑眉。
她妈妈很不满意,日常训话:“我话还没说话你怎么就随便插话?小时候教给你的家教都丢掉了,你这样嫁到别人家里别人要骂我们家没家教的。”
“……”
贝芷意深呼吸,硬着头皮再次插嘴:“妈妈,我暂时回不来了。”
语气软得一塌糊涂,带着讨饶的味道。
和安又挑挑眉。
同和安完全不一样的,是那边瞬间安静下去的贝妈妈。
贝芷意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她闭着眼,在这样沉默的压迫下,把已经背到滚瓜烂熟的谎话磕磕碰碰的说出口:“我……在这里教小岛上小孩子英语……”
“教的……还可以,所以人越来越多,前段时间被分成了两个班。”
贝妈妈仍然沉默。
“我想在这里把做好的教程教完再回去,很快了……就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公司那边我已经打过申请了,他们也同意的……”她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沉默。
“妈妈……”她小声的、胆怯的喊了一声,咬紧了嘴唇。
“小意啊……”贝妈妈在长长的沉默后,终于叫了她的名字。
贝芷意下意识的挺直腰。
“你在魔都是不是压力很大?”她妈妈的声音温和,贝芷意的肩膀却一点点的垮了下来。
“我没有……”她讪讪的。
“我知道你的脾气,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竞争,魔都那个地方,竞争肯定激烈。你这几年过得压力很大,人越来越不开心,这些,爸爸妈妈都知道。”
“但是你是成年人了,成年人需要面对社会,该扛的压力要扛起来。”
“你不能因为自己压力太大,就找借口躲在这种乱七八糟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海岛上面过日子呀。”
“教英文两个月不够要再加一个月,这种借口你能拖多久?”
“在那里是没有收入的,你是拿着公司的工资去做事的,你为了逃避现实在那里躲一个月,那么一个月以后呢?”
“你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在外面三个月,回去以后你们公司还有人能认识你么?”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的,小意。”
“乖乖回来,听话!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贝妈妈总结陈词。
“……”贝芷意捏着话筒手指几乎要嵌进话筒里。
她设想过这样的情况,她被她妈妈一眼识破的情况。
但是设想和经历是两回事,她妈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扎在心里都是真实存在的痛。
“我……已经退了机票。”她强迫自己开口。
不能退缩,退缩了,之前所有的悸动美好都会变成笑话,退缩了,她就配不上这些美好的东西,配不上和安。
贝妈妈又开始了她的杀手锏。
沉默。
母女两个人拿着电话,隔着太平洋,一声不吭。
贝芷意捏着一把零钱,一块钱一块钱的往电话机里续费,认认真真的像是在坚持自己的信仰。
和安就是在贝芷意投钱的时候,突然拿过她的话筒的。
他按住话筒听筒,对惊慌失措的贝芷意笑了笑:“我来。”
然后松开手,字正腔圆的中文:“阿姨您好。”
贝芷意:“……”
心不在焉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和安已经在她边上了,刚才他把手伸过来的时候,她差点失声尖叫。
还好……
还好她这个人不擅长尖叫……
慌不择路的贝芷意开始下意识的胡思乱想。
“是这样的。”和安这头已经不慌不忙的开始对话,贝芷意半边灵魂神游天外,半边灵魂呆若木鸡。
“志愿者所在的这个岛在两天前遭受过一次恐怖袭击。”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没有没有没有,您不用太担心,小贝没事。”
“您也知道,恐怖袭击这种事马虎不得,在特警没有宣布结案之前,我们这些志愿者都需要暂时滞留在这个小道上。”
“小岛上很安全,最近已经有很多特警在岛上和海域上巡逻了。”
“所以这段时间,为了小贝的安全,她只能待在岛上。”
和安停了一下,笑了。
“她胆子确实有点小,可能因为怕你们担心,才不敢实话实说。”
“没关系没关系,不麻烦。”
“是的是的。”
……
一般神游天外的灵魂归位,贝芷意整个人呆若木鸡。
“报告我会打的,小贝公司应该可以理解,毕竟这是生命攸关的大事。”
“是的是的。”
……
“……你妈要跟你说话。”和安捂住听筒,把电话还给了贝芷意。
贝芷意机械化的接过,机械化的回答问题。
“刚才那个,是我们的队长。”
“他叫和安。”
“他是个好人。”
……
…………
到最后,她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挂断那个电话的,为了她的安全,她妈妈终于同意让她在这里继续待着,前提是,每天晚上九点必须和他们联系一次,用电话或者网络都行。
挂断了电话之后,贝芷意咬着嘴唇看着和安。
“你做志愿者,是你公司派你来的?”他挑着眉双手环胸。
贝芷意:“……”
“我怎么不知道你给你公司打过延期申请?”他维持这样的姿势,结尾的时候,嗯了一声。
声音很低,语调上扬。
第19章
贝芷意非常羞愧。
她知道这种时候和安应该并不想听到她说对不起,可是除了这三个字,其他的,她都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一个刚刚热烈的向她告白的男人解释自己被公司辞退的事实,那家她从毕业开始就兢兢业业一周上六天班每天都加班的公司,那家曾经带给她最大安全感的公司。
她在公司被并购后的第一批裁员名单里面,hr和上司在找她谈话的时候,用的理由是她业绩不够突出。
她没有做任何辩驳,哪怕就在三周前,她刚刚拿下他们部门那一年最大的一个项目。
当时上司嘉奖她,同事们夸她,她晚上一个人睡在那个闷热的出租房里的时候,偷偷幻想过自己可能会升职加薪。
如果加薪了,她想,她要换套出租房,换个有窗户的房间。
然后,项目经理被写上了上司的名字。
她提出过异议,那天午饭时间,她偷偷的找过上司。
她上司是个临近四十岁的女人,有一个读小学的儿子,去年还生了个女儿。
“你也是知道我老公的,公务员,每个月就那么一点点死工资,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她上司握着她的手,“你还没结婚,你还有盼头,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女儿下半年的早教班费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出来。”
她的上司情真意切,而她,应该也并没有那么想要那个有窗户的出租屋。
所以她答应了,因为她被上司握着手殷勤的注视着,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这就是一个普通到烂俗的职场故事,在魔都那样的地方,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但是贝芷意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和安开口。
那是和安,他的生活是碧海蓝天,地球志愿者,鲨鱼保护员,面对恐怖袭击毫不犹豫的冲进来跟着一起死的男人。
所以她很狼狈,和安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手里还拽着一把硬币,因为拽得太用力,反而滚落了一地。
“……”和安皱眉。
他最开始只是想逗逗她,那么乖巧的姑娘竟然也会撒谎,而且撒谎之前还打了那么多的草稿。
他觉得很可爱。
他很喜欢看她因为害羞或者某些情绪被逗得流露出真实情绪的样子。
像害羞的玻璃猫一样,逗弄了之后总是会逃跑,而逃跑了之后却又总是忍不住回头。
但是她此刻流露出来的真实情绪,让他压抑的难受。
他弯腰,想要看看贝芷意现在的表情。
贝芷意很快的躲开,根本不敢和他有任何眼神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