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厅内有八仙桌也有太师椅,乍一看像进了个官老爷的宅邸,她心中正打着鼓,不料下一刻,隔断之后风格突变,长陵瞅着一屋子桃色纱幔翩飞,眉头禁不住一抽。
好吧,就冲这装潢,别说这位新门主只有十六岁,便说她只有八岁,也并非不能信的。
突然,自重重纱幔之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娇笑之声。
长陵明显感觉到身旁两个女弟子身形一僵,她抬眸,但见一抹藕粉色的倩影飘然而来,端的是三分纤若七分袅娜――如能忽略那张脸的话。
来人的面上罩着一层青罗烟纱,额前覆着一层厚厚的刘海,虽看不出她的容貌,但露出的眼周皮如刀挫,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
长陵瞬间明白,为什么这位新门主要剜去那些姑娘的皮囊。
因为南絮,没有皮囊。
作者有话要说:谁说门主是男生的?^_^
写五毒门不是故意在给陵姐增加事故曲线值,看下去就知道为什么这么安排了~
别担心,五毒门篇超短的~
第三十三章: 宴归
长陵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没有面皮之人。
“哎哟。”南絮走出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应当是笑着的,“如此标志的美人,是打哪儿寻来的?”
她的声音娇憨,气场不弱,跟在南絮身后的箐答忙答道:“是小师妹找到的。”
南絮挪眼望了一旁的小师妹一眼,“聘宁啊,这次你可是立了头功啊。”
聘宁眉色一喜,“聘宁不敢居功,当时这姑娘与一个公子哥晕在山上,那公子哥也是个俊逸出尘的,只可惜后来他们的同伙赶到,没将他也一起带来……”
长陵一听就明白了:看来叶麒这小子没跟着一起抓来,不过他来了顶多也就是被这些五毒门女子吃个豆腐睡个觉什么的,抽筋扒皮这样的倒霉事应当摊不到他身上。
“没带来也好……”南絮不以为意的走近几步,几乎是贪婪的抚上长陵的脸颊,“要是让那公子哥看到如此灵动的容颜被人剥开,岂不是要害人伤心欲绝?”
南絮的手戴着蚕丝手套,触感冰冷,长陵有些不适,冷冷瞟向南絮,这一眼露出几分戾气,南絮手头一滞,箐答见状道:“门主放心,属下已给她服了麻魂散。”
麻魂散……这药名听上去,比软骨散还要丧心病狂的样子。
南絮这才重新伸手,长陵瞥见南絮指间的鎏金戒,正是明月舟给自己的那枚。她下意识望向南絮的腰际,果不其然,那块环玉也一并给搜刮了去。
南絮就着长陵目光变转的方向,低头瞄了一眼佩在腰带上的玉,“看来你不怎么害怕呀,竟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些身外之物。”
长陵对上了她的眸,“五毒门果然很穷,堂堂门主居然连金银首饰都要拣别人的来用。”
南絮闻言重新审视了长陵一番,“我早该想到,身着青铜甲,手戴鎏金戒的人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货色,原来这位小姐姐不仅人长得美,胆色倒也不遑多让啊……也好,我方才就要问你了,这鎏金戒本是霏姐姐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你的手中?”
她口中的“霏姐姐”指的自是明月霏。只是这明月霏已离开五毒门两年有余,也不知与南絮的关系是好是坏,搬她出来顶不顶用。
长陵判断不出,实话实说道:“戒指不是明月霏的,是明月舟给我的。”
南絮的眼角敛去了笑意,一时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你说……这是舟哥哥给你的?”
又是姐姐,又是哥哥的,长陵估摸着他们关系不错,索性顺水推舟道:“你要是不信,不妨差人去问他。”
没准明月舟讲义气,知道她被逮到五毒门,还能派个人来捞她。
南絮死死的盯着长陵,仿佛想要从她的神情中判断这话中真假。然而半晌之后,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聘宁道:“你刚才说,发现这位小姐姐的时候,身旁躺着一个公子?”
聘宁点点头,“那公子哥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看装束不像大雁人,啊,是了,后来赶来救他的人是中原人。”
“对,”箐答补充道:“我听说东夏率军攻打沙州,想必那些人也是东夏的人。”
“二十出头……”南絮若有所思的踱出几步,眉梢一舒,看向长陵,“原来你是背叛了舟哥哥跟别人私奔了呀……那太好了,到时要是舟哥哥问起,兴许还会感激我呢。”
“……”
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南絮微笑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长陵想了想,缓缓抬头道:“今日落入五毒门算我倒霉,不过你选了我,也算你运气不好,有什么话,到时阴曹地府里再说吧。”
行走江湖的人往往会在死到临头之际故意撂下狠话,要么是为了令人忌惮,再不济也能唬一唬凶徒,别让自己死的太过窝囊。
南絮虽然年纪轻,但手上沾染鲜血无数,类似这种无意义的恐吓也是司空见惯了。
不知为何,长陵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却令她心头没由来的一颤。
但也只是稍纵即逝。
南絮往后退了两步,望着长陵的眼珠子隐隐露出凶光:“姐姐,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呢……可惜时间不够,要不然,我还真想多和你说会儿话呢……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嬷嬷,出来罢。”
长陵尚没有听懂“时间不够”是怎么个意思,便见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端着一个托盘迈步而出,盘子上放着几把形状各异的刀剪钳针、两副杯盏以及一个不大不小的铜盆,铜盆里盛着不明的乳白色汤水。
箐答与聘宁一将杯盏里的粉末倒入,便听到盆内传出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长陵眉头一皱,这种见不得人的玩意猜都能猜着用来干嘛,但她中了毒,双臂和头都被死死固定住,眼下哪还挣扎的了半分。
南絮见长陵终于微微变色,似乎有些兴奋难耐,她伸手摘下面巾,现出了一张体无完肤的可怖面容。长陵不寒而栗了起来,尤其想到被那口大锅活活煮死的女人――就算她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但被活蜕了人皮做成毡子这死法也太惨绝人寰了一些吧?
箐答将铜盆内捣过两轮的方帕拎出来,递给了南絮,南絮捏着湿漉漉的帕子,慢慢靠近长陵,“别怕,我动作很快,不会弄疼你的……”
一笑间,南絮的双手往前一伸,精准无误的将那块方帕贴上了长陵的脸。
这方帕带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长陵觉得自己的脸皮像是给什么揪住似的,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但只是刹那一刻――方帕倏然揭起,出乎意料的,没有脸皮被撕开的痛感。
她迟疑睁开眼,见那方帕不知怎地已凝结成一张人脸的形状,南絮盈盈踱到铜镜前,将人形戴上了自己的脸。
长陵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南絮在做什么。
下一瞬间,就听到咯咯切切的笑声绕梁飘荡了起来。
南絮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缓缓转过了身。
长陵看到了一张与自己无异的面孔正欣喜若狂的朝自己望来。
那笑容带着几分妖娆,安在长陵的容貌上莫名透着一种诡异,箐答聘宁几人又惊又叹:“门主,这副皮囊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呀。”
“真的,门主,你看去好美好美啊。”
长陵:“……”
搞半天,就只是易了个容?
“当然不止是易容了。”南絮对着铜镜轻轻抚着自己的脸,“若不一试,岂能知晓你的皮能不能安在我的身上……我试了那么多人,你可是第一个能让我满意的人呢。”
“之前?”长陵冷冷道:“你为何要撕下那些姑娘的脸皮?”
“我费了那么多周折才把她们抓来,她们却害我空欢喜一场,”南絮轻轻嗟叹道:“我不开心,就撕了,有什么问题么?”
她语气天真无邪,甚至还有一丝委屈,仿佛在说“我不喜欢这幅画撕了有什么问题么”。
长陵一时无言以对。
对着一个失心疯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姐姐,都说红颜薄命,足见你本也是活不长的,如今我代你将这副姣容传下去,你该感到高兴才是啊……”
说话间,一直闷声不吭的老妇拉开幔帐,露出里头一张用来拴着铁链的楠木榻子。
南絮拾起托盘上的尖刀,笑嘻嘻道:“那么,开始吧?”
这时,一个女弟子匆匆奔入屋内,惊惶道:“门主,有个人硬闯入门中,说是要见门主。”
南絮一惊:“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那人自称是东夏人……”
“东夏人?”南絮狐疑的扫了长陵一眼,又怒道:“你们一群窝囊废,连一个人都拦不住么?”
“那人武功极好,姐妹们一时没人拦得住,而且……”那女弟子结结巴巴:“而且他说与门主是旧识,叫我们进来通报,说只要门主听到他的名字,自然会出去见人。”
南絮眉头一蹙,“他叫什么?”
“他说……他叫符宴归。”
*****
厅堂内站着一个男子。
一袭淡青色长袍,头发以玉簪半束而起,颇是一副清雅的装扮。
南絮跨出内厅,一看到那身修长的背影,整个人微不可察的一颤,“宴归哥哥?”
他转过身来,见南絮面上蒙着一层薄纱,不确定开口道:“南絮?”
“是我。”南絮望着跟前这个比记忆中还要优雅的男子,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一些,“……你来作甚么?”
符宴归笑意温和:“五年未见了,不请我喝杯茶么?”
屋内,长陵被塞了一嘴布坨,拴在一根柱上,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南絮的厢闺美则美矣,美中不足的是隔断漏风,几十尺距离的说话声也能听着,这会儿别说是长陵,连看守的聘宁也八卦的竖起了耳朵。
长陵正在猜测这位单枪匹马杀入五毒门的人是何方神圣,只听那人道:“你长大了不少,那时候你才这么高……”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你坐吧……没看到有客人么,还不看茶?”
这后一句,自是对着下人说的。
南絮看符宴归轻轻抚了抚茶盖,没头没尾问:“你就不怕我在茶里下毒?”
符宴归放下茶盏,“你不会的。”
南絮听他这么说,虽然还端着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神色却柔和了不少,“听下人说你是硬闯进来的,我还当你是来找我的麻烦的……”
符宴归闻言一怔,歉然道:“若不是看门的不肯传话,我也不必如此……我此次来找你,本是荆老将军所托。”
南絮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你说谁?”
“是令尊。”符宴归:“他听闻你母亲过世的消息,甚是难过,对你也尤为挂怀,所以……”
“哐当”一声杯盏落地,长陵听到南絮怒极而发作的声音:“用不着他假惺惺!五年前,我娘带着我千辛万苦去金陵找他,可他呢?他让我们在府外苦等了足足一夜,连门都不曾开一下……这样的爹,我不要也罢!”
“南絮姑娘,当时的情形你并非不知,陛下严查鹿裕侯府毒杀之案,令堂亦牵涉其中,朝中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荆老将军,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他对你们毫不关怀,又怎会请求我亲自送你们回来……”
话止于此,长陵听懂了大半――五毒门卧虎藏龙,副门主勾搭上了雁王生了个明月霏,想不到正门主也在东夏种下了情丝,这荆将军多半位极人臣,难怪雁夏两国纷争数年,五毒门能置身事外。
南絮听符宴归提及相送之事,眼中的戾气又黯了下来,她望向符宴归:“宴归哥哥,五年前你送我们回来,途中诸多关怀照顾,南絮感念于心,但我爹抛弃我们母女在先,我娘为此郁结成疾多年,临死前都未能见他一面……你叫我如何能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