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西夏掌门人倏然脸色一变。
“喔?”叶麒拢着袖子走上前去,“您刚才说,霍掌门喝了什么?”
“我说的是酒……”
“可是今日席上,本侯并未给诸位准备美酒,那酒壶中盛的是冰镇的雪梨汁,风长老没有喝出来么?”叶麒森然一笑,“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有喝呢?”
长陵从小侯爷的“闺房”出来时,稍微绕了点路才摸索到了通往宴厅的廊道。
厅内灯火通明,门外没见看守,大概都在忙着互相喂板子。
她窜上屋檐,听到里面传来路天阑大惊小怪的吼叫声:“他们不是天心派的?那是哪里的狗杂种?”
叶麒道:“天心派在来东夏的路上遇袭受伤,早已打道回府,三位长老看去身体康健,不知是七杀堂座下几佬,今日进了我东麒侯府,可有打算活着出去?”
这话音方落,顿时传出一阵打斗之声,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一副什么光景——长陵叹了口气,心道:“原来他早就识破了七杀堂的阴谋。”
她在屋中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叶麒回来,唯恐七杀堂又使出什么幺蛾子了,这才溜出来瞅一眼,眼见这小侯爷耍的正欢,也就没有下去凑份的意思,索性趴在梁上看热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头才消停了下来,叶麒不知对谁说道:“王掌门、沈掌门,早闻贵派弟子曾有人命丧于七杀堂之下,此次你们远道而来,这三个七杀堂的长老变算作是我东夏的见面礼,还请二位笑纳。”
“小侯爷……这……”
叶麒道:“此次宴会本就是我东夏陛下的意思,我们东夏武林是真心想与昆仑山、鹤武门交好,何况这七杀堂本也是出自西夏,交还给你们来处置自然更为合适。”
长陵闻言身形一僵。
陛下?什么意思?难不成今日之事都是叶麒帮沈曜笼络西夏武林的局?
果不其然,听得此言,昆仑山与鹤武门的两个掌门连连道谢,叶麒又可有可无的替朝廷说了几句恭维的话,长陵越听越不是滋味,脚下生了风,消失在了屋顶之上。
叶麒一心惦记着长陵,宴厅这边的事还没收拾完,他就火急火燎的往回赶。
三个廊道的距离,他从她在屋里会不会闷、会不会饿晕、想到了会不会跌入池中——唯独没想过她会不会跑这个可能性。
推开门后,七蹿八跳的心生生卡在半道上,叶麒呆呆站在门口片刻,唤来了七叔。
七叔忙的焦头烂额,当然没有什么闲功夫去管一个姑娘什么时候离开的,奈何小侯爷从来就不讲什么大局,确认人不在侯府之后,便要七叔亲自去一趟荆府。
“去荆府干什么?”
叶麒道:“荆姑娘今日闯门,此事多半会传到荆无畏的耳朵里,以他疑心之重定会对她生疑。你这就去解释,说之前我们门房的老陈头喝醉了酒开罪了荆小姐,她一怒之下才闯门进来要找人算账,此事你已查问清楚了。哦,你还得摆明态度,说这事虽然是我们府中的人欠理,但今夜宴请西夏武林事关重大,荆南絮险些搅扰了大事,本侯为此十分不悦。”
七叔听不大懂,“我到底是去解释呢……还是替侯爷您追责的呢?”
叶麒急得恨不得自己去,“自然是打着追责的幌子去解释清楚。”
七叔这下听懂了,脚底抹了油,一溜烟奔没影了。
侯府外的街巷灯火通明,入了夜,依旧是“宝马雕车香满路”,看不见阴暗处的泥泞。
长陵拉着马儿漫无目前行,看着人来人往,各色人等混迹其中,只觉得那些笑语盈盈与自己全然无关,和自己有关的那些仇人,都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快意逍遥。
没有人在乎那一副肉体凡胎之中是不是藏污纳垢。
就连叶麒也一样。
长陵极少生人闷气,她一般生气的时候,别人很快就会跪地求饶,或是血溅当场。
以至于她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迁怒。
哪怕她知道叶麒是被长盛误导,哪怕她知道叶麒对越家一直都算尽心竭力。
但是一想到他和沈曜君臣相称、他居然还替沈曜办事,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长陵心知,要想报仇,至少……要想见到沈曜,贺小侯爷是一条绝佳捷径,但是现在……她对于“要是透露身份他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对付当今的陛下”都没了底。
这一步至关重要,她该如何迈,又该迈向谁?
长陵走了一整路都没能把那口气捋顺。
到荆府时夜更深了,她将马塞回马鹏,埋头走往北厢的路上,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是荆无畏。
第五十一章: 武试
“你今夜上哪儿了?”荆无畏开了口,看不出情绪的眼神落在她受伤的肩上,“怎么受伤了?”
长陵区分不出这话中是真的心存关怀还是审问。
晚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多半是瞒不过这只老狐狸。
“去了趟侯府。”
“做什么?”
总不能说是去阻挠你们暗杀贺侯的。
她低着头没吱声,正想搜肠刮肚编点说辞,就在这时,突然听荆无畏叹了一口气。
“也罢,贺侯已派人来知会过了。”
长陵微微一怔,只听他沉着脸道:“侯府的人惹了你,你大可和爹直说,我们将军府自然会为你讨回公道,但你擅闯进去险些扰了贺侯的大事,反倒显得你理亏。”
“……”
“侯爷海量,也不愿同你这小丫头片子计较,还专程派人来送了伤药……今后,切不可如此惹是生非了。”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看看她肩上的伤势,长陵下意识退了一小步,荆无畏也不意外,双手背回身后,“明日让你薛姨来看看,纵是皮外伤,也不可疏忽大意。”
长陵含糊点了一下头,往旁侧一站,摆出一副“你说完可以走了”的姿态,荆无畏正要迈出步伐,突然道:“你娘教你武功了?”
她愣了一下。
“我听闻今夜有不少侯府的府兵都不是你的对手……你的武功是哪里学来的?”
“……我不记得了。”长陵迟疑了一下,“侯府的人听说我姓荆,本来也都是让着我的。”
“会点武功也挺好。”荆无畏盯着她停留了片刻,“你想不想进清城院?”
长陵愣了一下。
“你一直呆在家中,闲来无事,才会出去惹事。”荆无畏道:“这金陵城之中的王公贵族不是在国子学就是在清城院,你出生草莽,读书少,国子学自是进不去的,清城院的莫院士是我的故交,我去知会一声,过两日入试,你走个过场,做个士院生绰绰有余。”
长陵本来想拒绝,听到“莫院士”三个字,眉梢敏感的一跳,“莫院士是谁?”
荆无畏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话问的太过孤陋寡闻,“莫院士曾是中原四剑圣之首,江湖曾传‘莫道东南制胜,谁云西北无人’,说的就是莫院士。”
莫道云?
十一年前保护大哥的莫道云,没死在山洞中,居然还成了清城院的院士?
“莫院士的西风剑天下一绝,少有匹敌,你若是能拜入他的门下,自可有所获益。”荆无畏看长陵神情不大对,“怎么,你不愿意去?”
长陵今儿被各种品阶的惊雷连劈几下,想不到回了荆府还能来个收尾。
“去。”怎么不愿意?
她倒想一个个看看,当年的那些魑魅魍魉,如今都混成什么样的牛鬼蛇神。
三年一次的武生入试在金陵城可算是近来头等热闹的大事。
天还没亮,等在清城院试场外排队、抽试号的试子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乍一眼看去,形形色色什么品种的都有——有穿的像来打渔的、杀猪的、卖菜的,有人一身补丁手持木棍不知是不是丐帮的,更有甚者头戴方巾、身着儒衫,差些没给当成是隔壁国子学看热闹的学生被轰出去。
入院考核不比武举,说好听了是广招天下武林英才,说难听了就是还没过滤,这上百号以“不拘小节”为荣的“英雄好汉”齐聚一堂,光是南腔北调都令门边校对名册的老夫子手忙脚乱,嘶声力竭的吼了好几次“肃静”,依旧是雀喧鸠聚,越聒噪越得劲。
符宴旸踮起脚往前方瞄了几眼,回过头来:“东门这边都江湖院生,我要从那儿绕过去,南门才是士院生的考场。”
长陵“哦”了一声,径直往南边走去,符宴旸兴冲冲道:“还好还好,你说这要是让我和这些野生院生一起考试,我哪里过得了关啊?”
“呵,你能不能过士院生这关还两说呢。”
符宴旸一蹦一跳跟在长陵身后,似乎格外的兴奋,“我本来还没底,没想到南姐姐为了我居然亲自来观战,你说我这样要是都过不了,岂不是枉费了你的一番苦心?”
“错了。”
“啊?什么错了?”
这回他们找对了门槛,前方一拨锦衣劲服,井然有序的排着队,应该就是士院试子了。
长陵从怀中晃了晃自己的名帖,“观战只是顺便……我这次,是来考试的。”
符宴旸把两只眼珠瞪成了铜陵,“啊?!”
士院入试这边的气氛没隔壁那么拔刃张弩,说白了就是一群“走后门”富家公子,能来的多半家中都打点过了,除了少部分诸如符宴旸这样的菜鸟之外,大多都是一派闲散悠然之气,手中的雕花宝剑一个赛一个的华而不实,走到近处,还能听到有人议论起是出自哪家兵器铺第几代改良款云云。
长陵揉了揉眉心,觉得相较之下符宴旸也不是那么的不顺眼了。
“所以南姐姐是什么时候报的名?之前怎么都没听你说起呢?”
“昨天。”长陵排上了队末,“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南姐姐了。”
“啊?你、你要和我恩断义绝了么?”
长陵翻了个白眼,没搭腔。
今早荆无畏将名帖给她的时候,慎重其事的嘱咐道:“虽说金陵这边并不知晓你的身份,但过去的名字总归是不能再用了……你自己可有想法?”
也好。反正她对“南絮”这两个字也不是恶心一天两天了。
南门边校对名册的是个笑容可掬的青年,轮到长陵上前时轻轻咦了一声,“是你。”
长陵投去了一个“我们认识么”的眼神。
“之前我在开云楼见过你,听闻你就是荆将军的女儿。”那青年接过长陵的名帖,看到上面的名字稍稍一怔,“长亭?”
巴巴跟在身后的符宴旸探出了个脑袋,“长亭?”
“嗯。以后叫亭姐。”后一句是对符宴旸说的。
长亭这个名字足够古早,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就是魏、荆二人也并未听闻,现在拿出来用,也算是归回最初了。
“这名儿倒挺特别。”那青年提起蝇头小楷,在木牌上端端正正写上荆长亭三个字,递给了上去,“好好考,下一个。”
“师兄早。”
那青年对好了名帖,温和笑了笑,“等考过了再喊我师兄,下一个。”
领完牌子,试子们在方才那青年的带领下到了试场之上,说是试场,也不过就是搭了个类似开云楼中的比武台子,台下稀稀拉拉摆着几张凳子,除了一个上了点年龄看上去不知睡没睡着的瘦老头儿外,其余几人都是身着清城院院服的院生。
长陵扫了一眼,看到王珣坐在当中,身旁两个女院生时不时凑上前去和他低语,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神情疏离,态度端正。
果然,任何一个门派的“大师兄”都是这种一表人才、招女孩子喜欢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