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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行医在唐朝 壶妖灵 6812 2024-06-30 08:25

  到底是徐容沉不住气,趁着李敬业问话的空当,早就仔细把李勣全身检查一遍,刚打算回报两句,便听张起仁沉声问道:“将军是否腹硬如板?”

  他点点头,略一细想,又补充道:“是,不止如此,我观将军眼睑、指端都变苍白,想来失血已多,积蓄腹中,不止眼见这些。”

  眼睑、指尖是皮肤黏膜最细薄的地方,通过简单的查体,可以大略得出贫血的程度。

  吴议不由心生佩服。

  这些一千年后才出现在系统查体里面的经验总结,早就被唐朝的中医们运用到了实践当中。

  望闻问过,张起仁才放下手去切脉。

  众人都把目光死死锚在他的指尖上,那根悬在尺侧的手指微动,便把众人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又拨动几分。

  良久,他才松开指劲。

  “老将军并非病情陡然变化,而是身中剧毒。”

  此言一出,如一道惊堂木拍下,震得众人无不心底一跳——

  有人投毒?

  张起仁无暇解释,飞快地吩咐下去:“让厨房磨四两胡萝卜、泡在鲜韭菜汁里,做好了立刻端来让将军服下。再炖八两莱菔子,熬好了也端来。”

  他放下那截手腕,反手捏住李勣的下颌,另一只手趁着牙关松开,直接掏进喉咙。

  徐容眼疾手快,把旁侧的尿壶勾来搁在床下,配合张起仁的动作,又在李勣背上敲打几下。

  李勣被里外一刺激,身子如入油的活鱼一弹,又张嘴呕出许多秽物。

  徐容见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忙叱道:“听不见张太医的话?快去做!”

  这才有人如梦初醒,一阵风似的跑去厨房,按照张起仁吩咐的一一备下。

  不出片刻,李勣本来就没装二两东西的胃袋已呕得一干二净。张起仁撤出一只手来,左手仍撬开他的牙关,命徐容把刚才端来的东西一气灌进去。

  一番折腾下来,李勣的脸上才转出点血色,眼珠也颤巍巍地一动,虚弱地往下一瞥。

  “没事了。”张起仁宽慰着眼前这个病得开不了口的老人,避重就轻地交代,“病去如抽丝,总不是一分半刻就能好的。”

  李勣也不知听清没有,眼角一润,眼皮不堪重负似的一塌,整个人重新陷进梦里。

  等李勣安稳下来,李敬业方长舒一口气:“张太医果真妙手神医,只不知道爷爷到底是中了什么毒?又是从什么路子下进去的?”

  张起仁神色凝重地望向他,重重吐出三个字:“断肠草。”

  话音刚落定,一阵料峭春风灌入屋内,将众人凝重的面色激出一层寒意。

  李敬业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是谁如此歹毒,竟给爷爷下这种催命的毒药!”

  他神色一厉,环顾四周,眼里蒙上一层薄冰。

  “徐容,你吩咐下去,今天我必彻查此案,爷爷用过的糕点、酒水、药汤,统统都要调查清楚,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把相关的人押到我面前,一个不许跑!”

  又转身朝张起仁深深一拜:“一时片刻恐怕是查不出下毒之人的,此人下手狠毒,防不胜防,只有请张公住在府下,再做打算了。”

  李勣三朝元老,爵至国公,更是东宫一党的中流砥柱,于公于私,张起仁都不能拒绝李敬业的请求。

  李敬业为人滴水不漏,断不肯落下侍亲不孝的名头,才将张起仁一行安顿下来,又从亲信里挑出眼明心细的六个人,亲自领班守在李勣病榻前面。

  另一头,徐容手脚利索,很快就把李勣一日接触到的所有事物彻查了一遍。

  他忙得一口饭也没吃上,一刻也不敢耽搁,先把查到的情况回报给李敬业。

  “都没问题?”李敬业把眉毛一扬,颇为怀疑。

  “是。”徐容也觉得奇怪,“连药渣子、药碗、包糕点的纸片都一并查过了,老爷吃过的、喝过的、碰过的,通通都没有沾毒。”

  李敬业思忖片刻,又问:“这一下午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过老爷?”

  徐容摇头:“这一下午都是王喜守在跟前,我已经查过了,并无可疑之处。”

  两人合计一番,还是一无所获。

  不多时便已入夜,远远传来厚重低沉的钟声,一轮弯月悄悄爬上天顶,长安城已经到了宵禁时分。

  英国公府依旧灯火灼灼,彻夜通明。

  徐容自一盏摇曳的烛火下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

  “断肠草沾皮可破肉,入肚可断肠,将军此番中毒势如山倒,如果不是吃的被动了手脚,还能从哪里下毒呢?”

  他喃喃自语着,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一本半旧不新的《雷公炮炙论》,眼里仍是大惑不解。

  徐容这个做师兄的不睡觉,连带吴议也只能陪他一起通宵翻书,在一堆医经古籍里熬红了眼。

  大名鼎鼎的断肠草,在现代其实还有个更常用、也更温和的名字——雷公藤。

  和避之不及的古人的态度不同,雷公藤在现代风湿一科的运用还很广泛,吴议对着味利弊兼有的药材并不陌生。

  只不过就像徐容说的,李勣一天到晚都有专人伺候,要怎么才能做到悄无声息地给他下毒呢?

  他目光从一个个笔画繁多的古文上慢慢移动,突然落定在一行手写的批注上。

  “师兄!”

  徐容早已熬乜斜倦眼、摇摇欲坠,被他一嗓子吼醒,差点没从凳子上滚下去。

  “你看。”吴议赶紧把手里的书卷递给他。

  徐容略扫了两眼,便看到了方才吴议看到的内容,一头睡意登时被这几行小字敲散开去。

  他错愕地抬起头:“他一介粗人,怎么可能想得到这样的法子?其后肯定有幕后黑手指点……”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骤然推开。

  徐容下意识地厉声道:“谁?”

  作者有话要说:

  张博士手把手教你断肠草中毒的紧急抢救,小可爱记住了吗?穿越必备技能~

  至于断肠草,其实说法还蛮多的,本文取断肠草为雷公藤这一说法。

  第18章

  “容小爷,是我。”推门而入的是今天被李敬业训斥的那个家仆王喜,他顾不得屁股上才挨的一顿板子,跌撞着前来回报,“出事了,李顺也中毒了!”

  徐容心头登时一紧:“李顺是素日喂养黑猫的那个?”

  王喜还不知道他们的猜疑,只恐祸及池鱼:“是啊,那贼子不光要害老爷,连咱们这些下人都不放过呢!”

  “你去,把那只猫儿拎过来。”

  徐容迅速镇定下来,逐字逐句吩咐道:“小心些,不要捏它皮毛,隔着大布袋子套过来就是了,我们先去看看李顺。”

  等徐容、吴议二人匆匆赶到下人的房间,李顺的尸首早就被一席草垫盖住,凉得半透。

  李敬业负手而立,深蹙的眉头拧出一道刀刻般的沟壑。

  徐容揭开垫子一瞧,果然见尸体七窍流血,眼圈发黑,显然是中毒已深。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那双指尖发白的手上,李顺掌心的水泡早就破溃开,腥臭的脓水渗出来,令人忍不住掩住鼻子。

  “是断肠草。”和徐容自己预料的不差分毫,“断肠草敷在皮肤上,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会起泡,我竟然没注意到,他手上早就染了断肠草的毒!”

  其余下人尚云里雾里,便听一阵笃笃的杖声缓缓敲近,拨开夜色,慢慢移来。

  张起仁披着件宽大的鹤氅踏入门栏,显然是才被这阵动静惊醒,但仍不急不躁,借着徐容揭开帘子的手势往里下细一瞧,一贯波澜不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徐容忙道:“张大人小心,他手心上怕是断肠草。”说着递上一方叠好的帕子。

  张起仁隔着一方帕子抬起李顺的手,再三确认过,也点点头:“不错,断肠草用在肌肤,虽可治疗风湿、疥疮,但不可逾一刻时间,否则就会入侵腠理,毒往更深处。”

  徐容手指一松,那垫子软软倒下,重新掩住李顺那具腌臜的尸首。

  “若只是无意碰到,绝不至于这么快毒发身亡,更何况大人白天已经演示祛毒之法,他要是无辜被牵涉,肯定会央求大人救他,而不是坐以待毙。”

  他嫌恶地拍拍手,言下之意分明。

  “话虽如此。”李敬业不通药理,尚没读出师徒二人的深意,“李顺今天连爷爷的床铺都没摸到,怎么能把毒下到他嘴里呢?”

  “他碰不到的床,可有的东西日日爬在上头呢。”徐容冷笑一声,“人做不到的事情,有些畜生做起来就方便多了。”

  “容弟的意思是……”

  不等徐容开口解释,门口突然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黑影小箭似的噔一声扎到角落里,后面撵着的人来不及收住脚势,砰的一声巨响,脑门和墙壁相亲相爱地磕了个头。

  吴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脑门,替他头疼。

  王喜晕乎乎地站起身来,把手里的铁链子交给徐容:“容小爷,这猫儿爷性子实在太野,还得您收拾收拾。”

  徐容半气半笑,可怜他头到屁股的伤,倒也没说什么,一手接过铁链子,麻利地往腕上绕过一圈,臂膀一用力,钓鱼似的把那只神气的黑猫从角落里拎起来。

  另一只手飞快地拢上一层袖子,精准地掐住黑猫的后脖颈。

  被扼住后脖颈的黑猫宛如被施了定身术,只能虚张声势地瞪着双铜绿色的大眼睛,胡须一颤颤地带出两声中气不足的喵呜。

  那副又凶又怂的模样看得吴议心底发笑,这猫儿爷也猫仗人势太久了,这会大概还在奇怪,它那群乖乖听话的臣民怎么突然就胆大包天地造反了。

  徐容一手捏着黑猫的后颈皮,一手隔着抹布薅了几根猫毛,往半满的水碗里一丢,再用银针试过去。

  银针立即发黑。

  瞧着这只煤炭似的黑猫和徐容手里的银针,李敬业可笑不出来:“容弟的意思是,是有人训练这只猫儿去给爷爷下毒?”

  仔细一思,便觉不对:“可猫爱舔自己,要是猫儿身上带着毒,岂不是早就该毒发身亡了吗?”

  徐容摇摇头,给吴议递过一个眼色。

  吴议心领神会,拿出方才他们翻到的那本古籍,指给这位文武双修、就是不会医术的嫡少爷看——

  雷公藤虽剧毒,猫、鼠、羊、鱼食之无恙,盖食性也。

  李敬业指尖一颤,顿时大惊失色:“那贼子能借猫下毒,必定是府里的人,还得精通药理,才能知道这断肠草是毒人不毒猫的。”

  “这猫天天窝在老爷被子上,只要把毒下在这黑猫的毛皮上,等老爷摸过它,就会把毒沾在手上,再吃进嘴里。”

  徐容咬牙切齿地一笑,目光滑到李顺凉透了的尸身上:“这种诡计,绝非李顺一介下人能想出来的,只可惜对方已经杀人灭口,看来早料到他的奸计会暴露。”

  “万幸今天张太医在,爷爷才度过这一劫啊。”李敬业眉里眼里都是余悸,“……若那贼子挑张太医没来的日子下手,只怕是早就得逞了啊。”

  他长吁短叹一番,抚着心口,似乎不忍加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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