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信手里的汤碗微微晃了晃,便又稳稳地喝了口汤水下去。
“老七明白,便是在外面的光景,我心中也是挂念嫂子的。”
他说完这话,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忙又道,“毕竟这泊春苑里面,不管夜里白天,从来就不太平,所以我白天不在的时候,心里便会担心和惦记着嫂子一些。”
两个人都这般说了又补,补了后又淡淡地,都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吃过饭后,这边丫头过来收拾,那边钟信看了看时间,见有人在,便改口不再叫秦淮嫂子:
“你现下若是累了,便早点歇息,我去那边房里,弄弄花草再过来。”
他说着,便推门去了,片刻,便见那边那小房子的灯亮了起来。
秦淮知道他一心想要在背地里鼓捣那些香料和器皿,便想到自己白天在本子上弄的那些东西,一时间竟有些哑然失笑。
自己若算是纸上谈兵的话,那他却实属是在盲人摸象了。
这念头一浮现出来,秦淮先是觉得好笑,继而,却忽然眼前一亮。
用自己的兵,领着他的象,却不知,又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不知不觉,窗外已经是月上柳梢。
秦淮在房内向院子里看了看,四下一片寂静,唯有促织的叫声。
他轻轻推开门,三两步便来到那小房间的门口。
房间里隐隐有炉火蒸煮什么东西的嗞嗞声传来,并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秦淮深深呼了一口气,终于伸出手来,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叔叔,是我。”
房间里的人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听见脚步声快速传来。
门开了,秦淮愣了一下。
扑面而来的,先是一股蒸腾的热气,夹带着一股潮湿和闷热。而在这热气之后,才是赤着上身,挽着裤腿的钟信。
“嫂子…这会子,竟还没睡吗?”
很明显,钟信没有想要他进到里面的念头。他赤裸的上身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一时间,爱看不看,秦淮也不得不把他结实的胸膛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会子你在忙些什么,我倒是有些好奇,干嘛还堵着门,便连我,也不得进吗?”
这工夫,秦淮是诚心这样说的。
他心里头有了一个想法,或许自己在腹黑阴险的钟信面前,原本就不应该去和他斗智劳心。有时候,对这样的人,倒不如直接就来个蛮不讲理的人设,或许他还真拿自己没有办法。
还真就是这个样子。
钟信在秦淮那副“快点让我进去”的直白目光里,莫名就向后退了身子,看着男嫂子轻快地走了进来。
秦淮看了眼火炉上正在蒸煮的铜锅,里面不知放了几种香料,此刻满屋子的水汽和香味,便是从那里传来。
“我老早便看过你弄这些劳什子,心里面原想,到底是钟家的人,都爱琢磨这些香料的物事,却不知叔叔可自己调制出些香水或香精出来过吗?”
这一次,秦淮打算开门见山一些。
钟信果然愣了愣,面上隐隐露出一丝狐疑:“嫂子又怎知我是在调制香料,有谁曾和你说过此事?”
秦淮笑着摇摇头,“并没有人说过什么,难道我便是知道这些,叔叔觉得很奇怪吗?好吧,我也不唬你,原是我在那堂子里的时候,因从小便只学艺不卖身,所以倒有大把的时光,在堂子后面的内宅厮混 。那光景,堂子里用的各种胭脂膏子、香粉、香水、乃至头油、唇上擦的香脂、诸如此类,妈妈们为了省钱,竟大多都是我们自制出来的,你可想得到吗?”
钟信一脸诧异的摇了摇头。
秦淮心中得意,他嘴里说的这些,原不过是编了话出来骗他,竟见他听得入神,不禁便又笑道:
“所以我一见你弄些,简直便和昔日我做过的那些东西无异,只不过花草香源更多了些罢了,再加上你家里又是香料世家,自然便知道你在弄些什么。只不过叔叔,以我多年鼓捣这些物事的经验,便只从你今天这熬制的香料里,便发现有不足之处……”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那炉火前,就想掀开那铜锅给钟信讲一讲他的缺失。
谁知他刚走近去,那炉火上突然爆出“呯”地一声闷响,竟像前些时一样,将那锅盖顶得飞了起来,喷出四溅的汤汁。
一边的钟信看得清楚,猛地冲过去,一把便将秦淮搂在身前,却将自己赤裸的脊背,整个挡在那热汤的前面。
第53章
那锅盖被炸起的声音刚刚响起,一股灼人的热流便朝秦淮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便想后退, 可是那滚热的香料汤汁却像天女散花般, 喷溅的更快,一时间, 秦淮只有任命般闭上了眼睛。
可是身边钟信的身手却比他快了许多,还未等那些汁液溅在秦淮身上, 他已经冲将过去,一把将秦淮搂在身前, 两个人便借势向前倒去。
瞬间的兵荒马乱后, 秦淮才发现自己被钟信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上,整个人并没有被烫到一点。
钟信压在他身上的姿势很像是一只护着幼雏的大鸟, 两只手臂打开着,厚实的脊背和结实的大腿将秦淮压得密不透风。虽然没有被烫到一点,可是这会子他健壮的身子倒也压得秦淮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过是刹那之间,秦淮便感觉到身上的钟信要从自己的身上爬起来,可是他微微动了一下,便止住了身体,嘴里却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已经反应过来的秦淮心中一惊,要知道这工夫的老七上半身完全赤裸, 是在用后背将自己护得周全,可是他自己, 毕竟也是个血肉之身,这刚刚动了一下,便停住了身形, 倒吸凉气,以他那种隐忍的性格,若不是伤到极重,又怎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此时心急如焚,却不知在钟信心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此刻压在秦淮身上,后背和臀腿上确实被那滚热的汤汁烫到数个地方,灼疼难忍。
但是这种皮肉的疼痛,对于从小忍受无数苦痛的钟信来说,还不至于让他俯在秦淮身上,刚略动了下,便又停住不动。
因为此时,他知道自己不敢动的真正原因,却是压在男嫂子身上这短短的时间里,肌肤相接得实是太过紧密,尤其是起身之际,自己某个要命之处,却偏偏碰触到了嫂子不知哪个柔而坚韧的地方。
这一刻,一向对身心全力掌控的钟信,已经不敢再乱动一下。生怕再有一点点的刮碰,都会让自己现出原形。
可是一动不动,又同样更觉难熬,因为在这种姿势下,两个人身体上那密不可分的感觉,更是尴尬到了极致。
秦淮见他俯在身上不动,一时间急道:“叔叔,可是烫得很重吗,我赶紧喊人过来吧!”
钟信深吸了一口气,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打挺,也不知顶到了嫂子身上的哪里,终是站了起来。
“嫂子且莫叫人,老七弄这些东西,倒还不想被那些人注意,只有嫂子一个人,是进得了这房里来的。”
秦淮也急忙从地上站起身来,这会子,他已在钟信最后起身时的接触中,竟忽然察觉到了他方才不动的原因。
那一刻,他忽然就想到了内蒙古草原上傲然独世的风景。
秦淮只觉得一张脸莫名发起烧来。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快速绕到钟信的背后,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叔叔…你后面烫起了好几个水泡,还是赶紧找医生过来,这样的热天,弄不好是极易感染的。”
钟信自然能感受到整个身后传来的灼痛,不过他并不慌乱,只淡淡道:
“嫂子莫急,不过是烫了点子水泡出来,对老七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我房里便有治烫伤的药膏,嫂子一会帮我涂抹了便是。若是这点小伤便找医生,老七从小到大,大约医生要常伴左右了。”
秦淮听他说得轻松,可是眼睛里看到的却明明让自己心悸的伤口,一时之间,竟忽然从钟信平淡的声音里,体会到了他从前的那些经历。
在翻看小说的时候,那些描写钟信受尽欺凌的文字,只能带给人一个大致的想像。而眼前钟信身上的伤痕,和他淡然处之的态度,才让秦淮明白了,这个隐忍坚韧的男人,到底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会在成长中变得如此阴险狠辣。
他对钟信点了点头,“那么便不找医生,叔叔你站这里莫动,我收拾一下这里,便去给你上药。”
秦淮此时心里有一种很古怪的情绪在悸动着。
既有对老七毫不犹豫便冲上来为自己遮挡的感动,又有一种对他更加理解后的释然。或许还有一点,淡淡的怜惜与心疼。
房间里虽然弄得乱七八糟,但是曾无数次在实验室面对过“车祸”现场的秦淮,却并不觉得有多吃力。
他快手快脚且有条不紊地熄火、整理、归纳,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便收拾得干净又清爽。尤其是整理到最后,他把锅里炸剩下的香料汤汁认真灌到一只玻璃瓶里,并用冷水浸了,小心地收放起来。
钟信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修长柔韧的身体前后忙碌着,手指灵活、心思细致。而且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在操弄这些器皿和香料的时候,熟练自如,似乎比自己要强上很多。
这样的一个嫂子,或者说自己的挂名男妻,实是和从前半遮半露着身子,飞着眼神给自己唱小曲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一时间,钟信甚至已经忘记了身后的疼痛,满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可以用脱胎换骨才可以形容。可是明明大哥在世的时候,他是那样,现在和自己成亲后,便成了这样。难道竟是自己,将他改变了吗?
可怎么会!
忙碌中的秦淮没有发现,一直在注视他的钟信,竟忽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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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钟毓听闻二房小产一事,便兴冲冲和邱墨林回了门。
她先是带着几样滋补品去了趟仲夏苑,看了眼有些神情恍惚的于汀兰,勉强和钟义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母女相见,又有二房的新鲜事,自是有很多体己话要说,钟毓横了一旁的邱墨林一眼,便让他自己找地方歇息去。
待到邱墨林出了房门,何意如便皱眉道:
“你做什么总对他颐指气使的,不是为娘说你,我倒不是想让你三从四德,处处听命于他,可是你总要高高在上,压他一头,这男人便像是弹簧一样,压得紧了,总有弹起来的时候,到那光景,若弹到人身上,可是要疼死人的。”
钟毓“嗤”了一声,“便他?这辈子倒也别想有弹起的那天,他倒是想弹,却凭的什么?我从钟家带去的家私,娘日常给我的贴补,横竖都抵得过他三十年的进项,他又凭什么和我弹啊!”
何意如摇头道:“你这话说得可是差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凡事切莫说得太早。莫说娘不能照管你一世,便是你看二房媳妇那般富贵娇惯的性子,可你看现下老二对她,听说便像变了个人一样,男人要是狠下心来,真是六亲不认的。”
她二人在房中说着体己话,这边邱墨林倒像是离了笼的鸟,一飞离钟毓的桎锢,登时便又心中骚痒起来。
他现下对钟信竟莫名有些害怕,甚至不逊于当年对钟仁的感觉。因此便向下人打听了下,知道老七今日出门在外,且说是很晚才会回来。邱墨林立即便兴奋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泊春苑而来。
待得进了院子,又做贼一般,避了丫头婆子的眼睛,偷偷溜进了东跨院,便直奔秦淮的新房。
早上钟信要出门之前,秦淮照例给他上了一次烫伤的药膏。
说到上药,这两日来,倒真是两个男人最尴尬的时刻。
只因为前日钟信挡在秦淮身前,被那滚烫的汤汁喷溅的地方,实是不少。
当时秦淮一眼看去,不过是老七赤身在外的脊背,便已经是起了数个水泡。哪知钟信过后在洗漱间脱去外裤,才发现原来在他臀腿之上,尚有数处被烫伤之处。
钟信在洗漱间里愣了片刻,直到秦淮在外面喊他,才咬着牙走了出来,便要往地铺上躺。
待秦淮强令他躺到床上,放眼看去,亦傻了眼。
若只是帮他涂抹后背、腰身也便算了,可是要涂抹他下面那两处位置,便实是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觉。莫说自己和他这种叔嫂之亲,便是两个普通男人,在触碰对方那种位置的时候,也难免会有些尴尬。
可是再尴尬,也不能放任那伤口不处置啊。
他试着稳住心神,先将那烫伤膏先在钟信后背的伤处涂抹。虽然自己在生活中从未有过这样严重的烫伤,但被热油将手背烫出个水泡的事,还是有的。
所以看到涂抹药膏时,老七虽然面无表情,嘴里更是一声不吭,可是仅从他肌肉上微微的颤栗上,秦淮便知道他现在该忍受着何种的灼痛。
让秦淮感觉意外的是,在这些斑斑点点的新烫伤之外,在钟信的后背上,他还看到了数处已经变淡的旧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