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炮仗捏在他的手里,已经给点燃了,嗤嗤作响。
其他的侍女们吓得纷纷退后三尺。
只有她望着他,焦急地走近过来劝阻。
赵宗冕并没跟西闲说过,因她这微小的不起眼的一个举动,那一刻他心中的震动无以言喻。
她总是对自己冷冷淡淡的。
但真到了某种时刻,才能流露她心中对他的关护之意。
然而如今这地方再也没有她。
他不肯相信。
鼻酸难忍,赵宗冕仰头,头顶是苍白的天色。
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站在这真珠院的屋子里看到天。
向来有坐井观天,如今他镇北王立屋观天。
赵宗冕突然觉着有些好笑:“你不是要禀明吗,来,进来,就在这内堂里禀明就是了。”
王妃愣了愣,微微皱眉:“王爷。”下人们都在院外,成何体统,“我知道王爷心里难过,事发之后,臣妾也日夜难安,恨不得自己代替了妹妹,但是去者已去,王爷毕竟要好生保重才是。”
赵宗冕淡淡道:“本王有什么可保重的?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爷!”
“我若不是个死人,又怎么会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非但我是个死人,你也是!”
四目相对,吴妃终于缓步往前,也慢慢地拾级而上,踩过那些飘落的灰烬等,进了里间。
王妃垂首,静静说道:“王爷不在府内,内宅失火,死伤了人,不管如何都是臣妾失职。王爷若要降罪,甚至贬废臣妾,臣妾都会心甘情愿领受。只求王爷不要过于悲痛,有伤身体。”
赵宗冕道:“我不要什么降罪,我只要林西闲还活着。”
王妃双膝微屈,跪倒在厚厚的灰烬之中:“王爷,求王爷善自保重。”
“你这是干什么?”赵宗冕低头望着她,怒极反笑:“你跪在这里她能活过来吗?”
王妃不言语。
赵宗冕上前一步,俯身哑声道:“我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来着,你答应我什么?你说府内绝不会有事,等我回来,也许就会抱到小世子了。你现在跟我说他们都不在了?”
“王妃,”赵宗冕笑:“你说的话到底有没有一句是真的,在背后狠狠捅我一刀,你为什么不干脆拿刀直接杀了我?”
王妃哭着跪伏在地上,哽咽道:“王爷,你要责罚臣妾,臣妾一概领受,求王爷不要这样说,臣妾禁受不起。”
赵宗冕望着哭的发颤的王妃,他的眼中也已有了泪光。
半晌,赵宗冕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很难受,不仅是因为小贤出事,还有你。”
王妃抬起头来,她的额头上沾着灰,泪痕满脸。
赵宗冕对上她的双眼,点点头,倒退两步:“你太让我失望了。”
赵宗冕转身要走,王妃往前拉住他:“王爷。”
赵宗冕用力一甩胳膊,王妃往旁边跌了出去,撞倒了被烧残的半边桌子。
桌子碰到搭在旁边的房梁,两侧的墙壁簌簌发抖,屋顶上喳喳作响,摇摇欲坠。
王妃转头见那梁柱将落下来,本要爬起来躲开,可突然又没有动。
她回头看向镇北王。
赵宗冕当然也瞧出来这屋梁很快要砸落,他垂眼看向王妃,面无表情。
生死之间,两个人彼此相视,却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一根大梁霍然砸落,王妃忍不住举手遮住头脸。
房梁轰然倒地,正砸在王妃身前,扬起一片灰尘。
吴妃惊呆了,死里逃生似的懵懂抬头看时,见赵宗冕站在这梁柱的另一侧,仍是那副不动声色的神情。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匆匆地从院外进来,一眼看到里头的情形,便叫道:“宗冕!”
是文安王终于赶到了。
赵宗栩拔腿冲进来的当儿,赵宗冕已经一言不发转身往门外走去。
文安王本要追上他,突然发现吴妃还跌坐在尘埃里,他犹豫了一下,忙上前将她扶起:“王妃怎么样?”
王妃眼中含着泪,摇摇头没有说话。
文安王将吴妃扶着出了门口,又叫了她的侍从过来伺候,道:“我要去看看镇北王。可不知他又去哪里了?”
王妃想了想:“劳烦王爷去北院一趟,侧妃等人的尸首就停在那里。”
文安王心头一震,王妃又低声道:“如果可以,请您拦着我们王爷,务必不要让他看到尸首为好。”
赵宗栩拧眉看了王妃一眼,点头道:“王妃请也保重。”
王妃苦笑:“是。”
文安王转身赶出去,果然在将到北院的路上追上了赵宗冕。
幸而有赵宗栩百般劝说拦阻,才说服了赵宗冕暂时不去认尸。
而在赵宗栩替镇北王去看那尸首的时候,才明白了王妃说“不要让镇北王看到”的意思。
就算向来的沉稳如他,看到这种场面,也忍不住发自心底的胆寒。
北院所停的一共是三具尸首:林侧妃,奶娘,以及一名侍女。
个中惨状之详细不便多说,总而言之,根据尸首本身的特征,可以相应地辨认出三人。
除了这三个外,真珠院其他的下人都在,没有一个缺少。
且事发后遍查了整个王府,上上下下也没有失踪不见的人口,可见不至于有混淆的。
而死里逃生的侍女杞子对事发当夜情形的供述,也算是一种佐证。
第61章
杞子是那夜死里逃生的人之一, 其他真珠院的人,在事发后也都给仔细看管起来。
据杞子说,火最初是从里头燃起来的。
那夜晚风大,窗户开了半扇,大概是风把桌上的蜡烛吹倒,将屋内的帐幔给点燃了。
那会儿大家都已经睡熟,发现的时候, 整间里屋都是火光蔓延,而雕花床也几乎都给火吞没了,依稀可以看到奶娘的半边身子伏在床边,仿佛是个要去救人的样子。
杞子因为睡觉打鼾, 睡起来又死沉, 有时候西闲夜间叫她她都听不到,所以等闲不用她值夜,只是睡在外间。
今晚上是奶娘跟另一个宫女睡在里间守着西闲。等火从里头席卷出来的时候, 杞子仍睡得浑然不知, 还是外头一个小丫头起夜,发现里头火光通明,不知道怎么样,忙跑去把门打开才发现, 那时候火已经卷到杞子的榻上,她的褥子都开始燃烧, 再过片刻, 只怕她也性命不保。
那小丫头即刻叫嚷起来, 真珠院里众人才猛然惊醒,奔走呼叫,又打水救火,但这会儿哪里还能救的下来,偏偏春日大风,不多会儿,火舌已经透向屋顶,整个院子眼看将变成一个火海,众人慌里慌张地开了门都逃了出去。
其他众人的说法,也都大同小异。
文安王赵宗栩来到雁北,原本是为了宣旨,没想到先遇到这种事。随赵宗栩一痛到来的那些朝廷的内侍官,礼部官员们陆续到达后也知道了,一个个心惊肉跳,不敢做声。
如果换了别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不测情形,圣旨自然是最重要的。但如今对方是镇北王,且又是如此惨事……大家不约而同畏缩起来,只担心镇北王愤怒之下殃及自己,哪里还敢多嘴。
赵宗栩短暂地安抚了众人道:“我同各位商议一下,等镇北王的家事稍微料理妥当,王爷的情绪平静些,咱们再宣旨意,大家说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表示一切都听文安王示下。
赵宗栩处理了外事,才又返回王府,还没进门就给王府管事拉住,道:“王妃命我们快去找王爷您呢,我们殿下要把要把真珠院的那些人都给侧妃陪葬。”
文安王大惊:“现在那些人呢?”
“都已经绑在了北院。”
赵宗栩打听赵宗冕在书房,便匆匆赶过去,进门就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镇北王趴在桌上,人事不省,地上有给摔碎了的酒坛子,还有一坛没开封的搁在桌边。
赵宗栩上前:“宗冕!”连唤几声,都不答应。文安王无奈,只得先把他怀中抱着的一坛子酒挪开,想把他扶到榻上去睡。
才一动,赵宗冕有所察觉,他睁开眼睛看了会儿,认出是文安王,便道:“王兄,你来了。”
文安王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赵宗冕怔怔盯着他:“王兄,你确信那个……就是西闲吗?”
文安王一震:“你说什么?”
“我去看过了,”赵宗冕闭上双眼喃喃道,“我不信,那不是她,不是她。”
“叫你不要去的,”文安王呆了呆,拧眉道:“你……你这是何必!”
先前因看了那副场景,文安王受惊不小,回头对赵宗冕的描述尽量隐晦。
没想到他居然自己去看了。怪不得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而赵宗冕扶着他的肩头,问道:“王兄,你快告诉我,那不是小闲。”
文安王无法回答。只得含糊说道:“你喝醉了,我叫人熬些醒酒汤,你且先睡会儿。”
赵宗冕道:“喝什么醒酒汤,得喝酒,醉死了才好,省的我的眼前总是她、她那样……”
文安王垂下眼皮:“不要去想了。”
赵宗冕道:“你当我喜欢想吗?”
文安王道:“宗冕,想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赵宗冕猛然站住脚,血红着眼说:“是她,一定是她!”
文安王心惊:“你说什么?你难道是说……”
“一个瑛姬,又是西闲,”赵宗冕眯起双眼,“当初张素华跟她说瑛姬跟张斌有染,按照她向来的谨慎,一定有更好的法子处置,但她偏偏没有插手,最后闹成那样难看的局面,难道不是她有意放纵?瑛姬也就罢了,可不该、不该是西闲。”
说到西闲的名字,赵宗冕心头翻涌,他踉跄后退数步,倒在罗汉榻上,呼呼喘气,双眼通红。
文安王沉吟说道:“你那侍妾的事,王妃必然有自己的打算,毕竟她也没料到二夫人会……至于侧妃的事,不是说只是偶然么?”
赵宗冕斜睨他:“王兄,你别和稀泥,我知道你是最谨慎心细的,平心而论,你说这件事可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