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才听到慕容叡开口,“你下去吧。”
银杏愣了下,她抬头看看慕容叡,慕容叡已经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袖口。银杏立即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出去,半刻也不敢多留。
慕容叡一人坐在那里,搁置在膝头的拳头慢慢握紧,很快手背上,青筋并出。
他坐了好会,才回到穹庐里。慕容叡不多时让人送来崭新的各类用具,还有一面屏风。
明姝是女子,把她安排出去,他不放心。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不管对谁都不放心,只有她在自己身边,亲眼看着,他才能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东西搬在门口,慕容叡亲自拖进来摆好。
明姝看着慕容叡面无表情的扛着一面折叠屏风进来,吓了大跳,“这是要干甚么?”
“给你用的。之前你没来,我一个大男人随便过过,也没关系。但是你来了就不行了。”说着他一脚把门口的带盖子的木桶提进来,“这里到处都是男人,方便就是个麻烦,难道你要跑到野外去吗,小心野狼出来把你给叼了。”
明姝眼睛盯在他脚上勾住的那只桶子上,脸红的要滴血。
她头发已经洗过了,湿漉漉的披在身后,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垂死挣扎,“那怎么行……”
就在这儿,她会恨不得一头撞死的。
“那也没办法。”慕容叡把东西拖过来,还伸手拍了两下。厚实的手掌拍在木桶砰砰作响。
“你不嫌吗?”明姝问出这话,脸上又红了几分。
慕容叡把屏风拖到行军床面前,听到明姝这话,乐不可支,“你以为我没见过?”
明姝啊的一声扑过来,抬起拳头要打,慕容叡一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身子却止不住,飞扑到他怀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姝自己投怀送抱。
慕容叡笑纳了明姝的“好意”,一手捏住她纤细的腕子,另外一只手环住她的腰。一低头,就能直接看到她黝黑的眼睛。
几年下来,她眼里的光芒越发的柔和,不变就是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清澈,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就能望到底。
“你甚么样子我没见过?”慕容叡俯首在她耳边轻语。
明姝的脸滚烫,一半是被他气的,另外一半是被羞的。
“你要是嫌弃我麻烦,在外面找个地方,把我安顿下来。”明姝故意不看他。
慕容叡拉着她滚在穿上,他见她头发还没有完全干,又坐起来,伸手把她那头长发整理好,“麻烦,你麻烦只有这次了?”慕容叡摸到她的长发,顺手拿了新的梳子给她梳理了一下,梳齿里落下几根掉发,他把木梳齿上的掉发拿下来,轻轻的曲了几下,收到自己怀里。
“再说了,你千里迢迢的跑过来,我要是真的寻个地方把你安顿下来,就算我到时候回头来寻你。你也会伤心吧?”慕容叡伸手撩起她耳后的长发,她的黑发上还沾着水,乌黑柔顺,缠绕在他的手指间。
明姝被他说破心事,有那么点恼羞成怒,她反身过来就要把自己头发从慕容叡手里抽出来。她的头发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她猛地一动作,原本纤细柔弱的发丝,顿时化作凶猛的凶器,紧紧勒进他的肉里。
慕容叡嘴里嘶了一声。明姝听得真切,头皮一阵扯痛。
慕容叡一手把她头给推回去,低头把手上的发丝给解开,“你看你,都是做阿娘的人了,还这么个暴躁性子。”
明姝回头过去,不动了。慕容叡好笑,“不过这性子,我还挺喜欢的。”
“就你怪。”明姝坐在那儿,好半会嘟嘟囔囔的,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要是不怪也看不上你啊。”慕容叡使坏心眼,“哪个寻常男子能和我这样,几年下来雷打不动,死皮赖脸,就是赖在你身边呢。”
明姝忍不住笑出来,她微微回头就看到慕容叡眼里盛满了的笑意,她回头过去,“我这么突然跑过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慕容叡解开勒在手指里的发丝,他皮肉粗糙,但是别看发丝这东西柔软,真的凶狠起来,还是破了点皮。
明姝转身,抓住他的手拿到眼前仔细看,看到很细微的一条伤口,她抓起中衣的袖子把那条细微的伤口给擦干净。
“疼不疼?”明姝问。
慕容叡不答话,他此刻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不复刚才满嘴逗她的模样,明姝顿时有些奇怪,“怎么了?真的很疼?”
明姝说着,低头下去,嘴唇贴在他的手指上,随即软软湿湿的舌头在伤口上舔了舔。淡淡的腥甜在舌头上悄悄的弥漫。
“你这傻女人。”慕容叡突然道。
明姝咦了下,满脸不解抬头看他,“甚么?”
“说你傻。”慕容叡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了一次,“真是傻女子。”
她不是那种任性的女人,何况胆子比兔子大不了多少。能从千里迢迢赶过来,是真的被吓坏了。
慕容叡两臂从左右环绕过来,把她环在自己怀里,“你都被人下毒药了,千里迢迢跑来,还担心会不会给我添麻烦?”
明姝顿时明白他知道晋阳发生的事了。她原本也没打算说,毕竟刘氏是慕容叡的亲生母亲,哪怕母子两个亲情淡薄,但还是不好处置。
她远远的躲开刘氏,跑到这儿来,心里还是不愿意给他增加过多的负担。
“我……”
慕容叡一把把她脑袋摁入怀里,她的脸颊紧紧的贴在他的衣襟上,“好了,原本就不是你的错,怎么你说起来,样样都是要往你自己身上揽。”慕容叡狠狠的把她搂紧了,“傻女人!”
她哪里会给他添麻烦,他只会心疼她。遭遇这种事,一般人恐怕会满心惊恐,甚至大吵大闹的都有。
她没在自己面前说阿娘一句坏话,还觉得自己跑来,对他不好。
他除了心疼她之外,还能有什么话该说。
“既然过来了,我就会好好把你照看好。”慕容叡察觉到她的挣扎,稍稍放松了力道,好让她能透透气,“军营这地方,男人多。你最好还是留在我这儿,轻易不要离开。”
明姝点点头。
“你那个丫头,还是留下来伺候你。其他人我给一笔赏赐,她们想回晋阳可以,想干其他的都随便她们。”
“好。”明姝听后点点头。
“那我留在这里,别人肯定知道你这儿藏了个人,要是有人问起来怎么办?”明姝还是有些担心,男人的嘴多起来,丝毫不比女人逊色,甚至还要更甚一筹。要是有人提起来怎么办?
“嗯……这倒也是个问题。”慕容叡想了下,“要不然你就做我亲兵怎么样?”
亲兵都是靠他出钱养着的,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明姝还是问,“你要带着我上沙场?”
亲兵不就是要跟随主人出生入死,要跟着他出生入死,她倒是不怕,就是怕自己这样恐怕会拖他的后腿。
慕容叡闻言,乐不可支,之前的那些伤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抱住她,压低了嗓音,笑的格外辛苦。明姝伏在他胸口感受到胸口剧烈的震动。
“笑甚么?”明姝抬头问。
慕容叡咳嗽了两声,勉强压抑住了自己的笑,“我要靠着你打仗的话,我就没脸见人了。”
明姝气的两手捏住他腰上的肉,左右使劲拧。
厮缠好会,慕容叡叫人送来干净的衣裳。
都是要最小的那种。明姝试了试,穿在身上,和个十几岁的少年似得。
慕容叡没打算让明姝在外头晃,但是在人前多少还要装个样子。他这穹庐,一般没多少人进来,就算有事要议,那也是另外一个穹庐。这个地方只是供他休息的而已。
平常只有伺候他的亲兵进来。
亲兵吃穿用都是他自己的花费,只听他的调遣。应该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
慕容叡亲自上阵,教明姝怎么学走男人的步子。
既然都装了,那就装到底。
明姝跟着他走,左学右学,看上去强差人意。
慕容叡在她鼻头点了下,“果然还是笨。”
“你才笨呢!”明姝不服气,走路姿势这种,不辛苦练个半个月,根本没办法完全改变过来,更何况才一两个时辰。
慕容叡根本不生气,甚至还有些许高兴,他顺着明姝的意思点点头,然后敞开双臂,“这么久也该累了,睡吧。”
外面已经彻底的安静下来,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她已经累了一天了。被慕容叡这么一提,隐藏起来的疲倦顷刻间如同潮水涌来。明姝忍不住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她坐过来,脱了衣袍和靴子,躺在床上。
她是真的累坏了,到了他身边之后,也没有半刻的停歇,现在两眼一闭上,困意上涌,几乎是立刻陷入梦乡。
慕容叡听到她呼吸声音绵长,给她把被子又拉上了点,好让她睡的更好些。
明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她赶紧爬起来,把放在一边的衣袍穿在身上。然后把被褥整理好。
刚刚做好这一切,外面一阵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明姝站好在一边,低下头。
垂下的门帘被一只手从外面打开,一股寒气进来,慕容叡进来,看了一眼才收拾好的床榻,他坐在上首。
后面跟着好几个士兵。那些士兵穿着和她昨日在军营里看到的士兵不太一样。
不多时,有两个士兵提着食盒进来,把里头的菜肴都摆上来。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吃食,军中军粮保证充足是第一要务,至于新鲜不新鲜,那就完全不是考虑中的了。
就算是慕容叡,吃得也就是比下面的士兵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东西抬上来之后,慕容叡就让其他人退下去。
“饿了吧。”慕容叡冲明姝招招手,明姝坐过去。
“吃吧。”慕容叡把自己面前的粟米粥推到明姝面前。明姝端过来,她看慕容叡,“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外面天色都已经大亮了。而平常都是天不亮就起来为一天开始做准备。
慕容叡点点头,他持起放在一边的匕首切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路上辛苦了这么久,整个人比过去还要更瘦了,原本就细的腰肢,更是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他都怕自己稍稍用点力气,那把纤腰就会在他手里折断。
“不要紧吧。”
“要紧甚么?”慕容叡问。
明姝一下语塞,她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没什么。他的营帐轻易不让人进来,既然没有人进来,她睡到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咯?
“东西都给你叫进来了,到时候自己去用就是。”
明姝点点头表示知道,她低头把一碗粥都吃完了,另外把他给她切的肉一块吃了。
慕容叡看她胃口不错,撑起下巴。
明姝放下碗箸,仔细看看自己。“哪里不对吗?”
“不是,以前下面给我的东西每日都是一样的,今日看你这样,是不是他们的手艺变得更好了。”
明姝不说话,把她用过的碗再重新舀上粟米粥,放到他面前。
慕容叡被刚才她吃的很香的样子勾起了几分食欲,他端起碗迫不及待的一喝,发现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甚至味道都没有半点改变。
他看了一眼明姝,明姝这会已经洗了手,过来给他割羊肉。羊肉都是烤好直接抬来,没有经过其他的处理。她不但习惯这种吃法,肉切的稍稍有些大。慕容叡毫不在意,反正只要有吃的就行了。
何况她还在旁,吃一模一样的食物都生出一种别的滋味来。
这日慕容叡胃口都好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