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对吴骇来说,简直就像大人耍着小朋友玩儿。
不动真格,对方也玩不起。他还得尽量藏拙显得自己普通点。但拖久了,容易露馅。
“你认输吧。”完好无损的吴骇闪身便到了黎颤身侧,速度快到叫人心颤。
战斗才刚开始,仅仅是一个照面,谁也没看出来吴骇是怎么得手的,黎颤就只剩下一条胳膊。灵气包裹住另一边,鲜血已然止住,但他脸色煞白,暴戾的瞳眸中透着深深的忌惮,声音颤抖着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只是谢宇策殿下的追随者而已。”吴骇身形如电,闪身来到他身后,将圆刃对准黎颤,唰地一声,半边身体斩落到底。
“认输!然后向殿下道歉。”吴骇一棍洞穿他的腰腹,尖端洞穿石板,埋入地下。黎颤一声闷哼,口角溢血。
……没有还手之力,一丁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此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竟会甘愿追随年仅二十多岁的皇子,简直匪夷所思……
吴骇隔着人躯一击洞穿石板的这一手倒是让众人大开眼界。
悦龙台布满禁制梵文,坚不可摧,竟然被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医隔着金刚似的黎颤的肉身,一棍洞穿了石板……
黎颤嘴唇因失血过多而呈现乌紫色,他癫狂地叫道:“你有本事杀了我!我有功德在身,你杀我会有损功德,所以你敢吗!你所追随之人与妖魔为伍是不争的事实,与我战败与否无关!”
吴骇嗓音平静:“你是认真的?”
黎颤胆寒,但还是坚持道:“废话!”
这一句是此战到结束,黎颤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那就没办法了。”吴骇耸了耸肩,四道白光自掌心飞出,卷起他被分裂的四肢,对准他已经止了血却还没长出来的肢体处,并指如刀,利索地斩掉了再生的那一小部分,然后将断掉的四肢放了上去,灌入元力活络筋骨,再将之愈合。
雷电为刀,元力为线,修复残肢!
难以忍受的剧痛和瘙痒自四肢断口处传遍全身,黎颤弹跳了几次,都没能从逆五行禁器的束缚中脱离,惊恐地看向吴骇,因为他发现他残缺的肉身已经恢复完好,速度快到惊人!
全场鸦雀无声,仿佛看到了奇迹。有人喃喃道:“假的吧?我没看错?他,他在救人?”
可怕的医术!血肉模糊的肉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气血上涨,渐渐恢复巅峰。
而眼前这个佛门神医依旧面带笑容,毫不介意他恢复至全盛状态。
因为他就算完好无损,也无济于事。
跟对方短暂的交手,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他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不自量力地挑战圣人。斩了他再给他治好,碾碎了他的自信。
吴骇笑着说:“认不认输,输了就认错?”
黎颤怕了:“唔唔唔……”他被下了闭口禅,“闭口禅”是某种简化后的佛门秘术,被下了以后动用灵力也无法开口,也不能传音。
“忘了你不能说话。”吴骇转而面向另外两位,“二位冷眼旁观到现在,由你们改口认错也可以,说你们错了,是你们污蔑谢宇策殿下。”
赵文淑厉声说:“你该省视你自己,你哪里还有佛门中人的样子!”
古慧圣僧单手竖在胸前,说:“阿弥陀佛。”
吴骇转过来,看着黎颤:“你看,他们并不愿救你,而你若不认输,不认错,那么我也不杀你。我会将你四分五裂,再治好你,再四分五裂,再治好你……一直到你愿意为认错为止。”说这种话的时候,吴骇脸上依旧带着堪称慈悲的微笑。
黎颤仿佛见到了惩恶扬善的佛,吓得满头大汗,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反反复复的痛苦与折磨已经快把他逼到失去理智,一点点看到自己四肢以各种花样分裂,再一块块重组,简直是最可怕的折磨。
这跟炼狱道的某种酷刑相似,但他却在俗世中见识到了,个中滋味生不如死。
吴骇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何苦跟自己过不去?你若是知道错了,尚且还有回头的余地,你若连你错在哪儿都不知道,神佛也救不了你。”
黎颤额上青筋直爆,双目充血,只能一个劲地点头,他口不能开,身体一经复原,立刻朝着谢宇策所在方向跪拜,连磕三个响头。
吴骇没叫停,他便继续磕。
吴骇对黎颤说:“不是我不让你停,就看你的两位盟友如何抉择,只要他们两人不开口,你便继续磕,不能停。”
古慧圣僧嘴唇开阖,正在念经,无声的经文与某种法则共鸣。周围的王公贵族,甚至承天帝都感觉到恶心反胃,头痛欲裂,更有甚者已经陷入昏迷,那些境界低微的宫人去哪都在第一时间倒下。
吴骇目光清明,丝毫不为所动,古慧圣僧沉下脸,更加用力地念经,问:“你现在可有不适之感?”
吴骇摇头说:“没感觉。”
古慧圣僧眼皮一跳,不好,这个出手凌厉狠辣的所谓神医,心里无恶,无邪念,更无怨怼,自己的经文竟是对他毫无影响!
要知道,但凡心存魔念之辈,无论境界高深,都会受到或深或浅的影响,他便能从中判断出对方的真正境界,究竟与自己有多大差别。
但奇怪的是,眼前这人一丁点感觉都没有,他对着对方念经就好像对着空气。
周围的人都觉得难受,但唯有眼前这个光头神医,怎么也瞧不出深浅。
莫非是自己境界太低?
古慧圣僧道了声阿弥陀佛,就地盘腿而坐,宝相森严,一尊金光大佛的虚影自他背后浮现,顿时天地之间响起了庄严的钟声,他的声音恍若从云端之上的天地之间响起,充满了无边威势:“你自称神医,却也做到了不杀生,但你手段残忍,执迷不悟,是非不分,老衲想同你讲讲是非善恶……”
论佛!众人肃然起敬,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唯恐听漏了只言片语。
现场一度陷入久违的静谧之中。
吴骇反问:“你亲眼目睹了白露城战场吗?出家人不打诳语,别对着你唤出的佛像说谎。”
古慧圣僧只得如实道:“不曾。”
吴骇说:“我看过。我亲眼见过白露城战场,能证明谢宇策殿下不曾和妖魔同流合污,我曾见过他手臂上被魔气浸染后腐烂的伤口,并治好了它,我知道他心清目明,身心俱纯。”
古慧圣僧道:“殊不知仅是一叶障目,虽亲眼目睹亦不能当真。”
吴骇说:“你连看都没看过,便妄自揣度,胡乱下定论,固执己见,呆板而迂腐。且不说是非善恶,佛曰普度众生,解救世间疾苦,可是如此?”
古慧圣僧道:“正是如此,所以老衲此来,便是要将即将踏入魔道,甚至已经半只脚踏进去,假以时日,必会给世间带来万般苦厄的承天国十二皇子降服!”
吴骇说:“你说他半只脚入了魔,可有证据?”
古慧圣僧说:“老衲一位弟子,被误认为海纳圣僧,死在白露城的大魔之口。在此之前他分明已经离开了白露城范围,事后发现他死在白露城的大魔之口。”
吴骇说:“白露城妖魔肆掠,人多眼杂,你的弟子实力低下,还有腿伤在身,行到一半被妖魔虏获后丧命也未可知,一座城多少人,莫非只要是个人死在某座城,这份因果都要算在城主头上,城主不在,就要算在当时城中最位高权重之人头上?就是天地法则也不是这么算的吧。”
古慧圣僧目光如炬:“你说他有腿伤在身?莫非我弟子是被你二人联手所杀!”
吴骇继续说:“我初到白露城后方,便撞见你说的这位弟子重伤垂死,我救了他,但他并不信任我,伤势未愈便拖着腿伤逃走,佛曰一切随缘,我便随他去,之后再没见过他。”
谢宇策心想,他处死那个冒充海纳圣僧的和尚时,吴骇确实还没有回来。但不知为何,他心里侥幸的同时,又有一丝愧疚。
吴骇冷冷地看向这个和尚,说:“你六根未净,心不存善念,便以恶意揣度他人,还想和我论是非善恶,别丢人现眼。”
古慧圣僧背后大佛金光渐渐隐去,他面露疑虑,坚持道:“但这并不能证明我弟子的死与谢宇策殿下无关。”
“私心未尽,谈何大公无私,”吴骇摇了摇头,以一种无可救药的目光看向他,说,“谢宇策殿下在妖魔肆掠的白露城中,救下白露城数十万百姓,使之免受迦楼古国十万铁骑踩踏,你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归咎于他,想公报私仇。”
“你可知,正当白露城百姓饱受妖魔肆掠之苦,你所庇佑的迦楼古国十万大军正在城外整装待发,静候敌军不战而败,无视城中数十万百姓的死活。是谢宇策殿下救下那么多百姓,而你不看不听不了解,刚愎自负,私心尽显,还想和我谈普度众生?别说大自在,大造化,解救大苦难,眼下你的熟人正在经历苦难,你都视而不见呢。”
众人如梦初醒。
咚咚咚!磕头的声音依旧在场中继续。
黎颤磕得头破血流,虽不能说话,却见了佛光,听了佛音,更明了内心,看清了某些人,对这个他长久以来一直敬重有加的古慧圣僧感到非常失望。
此刻听到吴骇提到他,他竟然有一丝感动。
竟是如此!吴骇神医谦虚有礼,宽宏大量,虽有大智慧却从不刻意显摆,虽在惩罚他,但这也许是他效忠错了对象应受的惩罚。
古慧圣僧极度动摇之际,只听吴骇道:“见死不救,如何得道?见同行之人置身苦难之中,能解救却袖手旁观,也配称仁义?古慧,你的境界还远远不够呢。”
古慧圣僧背后的大佛轰然龟裂,他面如死灰,眼里透着颓然,显得茫然无措,他起身依旧双手合十,朝着吴骇所在的方向,躬身行礼:“大师言之有理,古慧受教了。”
古慧圣僧唤这位头上一颗戒疤都没有的光头神医为“大师”,便是自甘为其弟子,也就是说这位神医在佛法上比古慧圣僧还要高上不只一筹!
古慧圣僧道:“古慧有眼不识泰山,见了活佛亦认不出,实在惭愧。”
吴骇道:“我不是活佛,我只是谢宇策殿下一个小小的追随者。我乃向佛之人,岂会追随魔。”
“大师实力强大,佛法高深,心智极坚,岂会追随年纪轻轻的谢宇策殿下?”
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在场众人。谢宇策也有那么点好奇。
吴骇道:“殿下是我的缘法,我追随他,便是追随我的缘法。缘法与实力、心智、年龄无关,佛曰一切随缘,我便随他。”
谢宇策神色如常,眼里露出淡淡笑意。
“大师境界之高,贫僧望尘莫及,”古慧圣僧深吸一口气,面向谢宇策所在的方向,说,“古慧有错,不知是否冤枉了殿下,此时心中有怨,也有疑惑,因此不能不明不白地向殿下低头,还请殿下谅解。贫僧为方才的无礼向你道歉。”
谢宇策已经被吴骇给吸引住了,最不像和尚的和尚说出了连他都自愧不如的话,有种捡到至宝的感觉,说:“大师请便。”
古慧圣僧说:“请便也不知如何便……”
吴骇说:“圣僧在俗人堆里待久了,双目蒙尘,慧眼不识珠,还是趁早远离红尘,在青灯古佛下修忏悔吧。”
赵文淑境界不够,只觉对方满口歪理邪说,还对古慧圣僧无礼,他好不容易才把这尊圣僧请出来,若是圣僧回去后再也不出来,陛下降罪于他,百年内别想再升官!
但接下来,他会发现,圣僧回去后再不出世的情况并不算最差,更差的还在后头……
古慧圣僧再度朝着吴骇行礼,说:“贫僧常伴青灯多年,修行并无长进,所以才入红尘,坐镇迦楼古国护国寺这么多年,依旧没有太大精进,还不如以前了。今日得见无害大师,方知见识浅薄,若无害大师不嫌弃,贫僧想跟随您左右,学习佛法。”
包括承天帝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瞪圆了眼睛,下巴掉了一地。
堂堂圣僧,各大古国赫赫有名的古慧圣僧,竟然要跟随谢宇策的追随者学习佛法……
赵文淑身体晃悠了下,差点跌坐在地:“圣僧,圣僧!您别这样,您这样,让我如何去跟陛下交代!承天帝三思,若是留下圣僧,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承天国!”
承天帝早就反感这个赵文淑,三人中最反感的就是这个赵文淑,没多大本事却又只会叫唤,若非他是到访的使臣,承天帝早就砍他的头了。
当前形势,已经不是退让能够解决得了的,迦楼古国咄咄逼人本就没给他们保全的机会,眼下他仿佛看到了新的国运,所以乱字当头,就该迎乱而上!
“古慧圣僧,欢迎之至!”承天帝说,“承天国护国寺还缺一位住持,若是圣僧愿意留下,可否暂代此职!”
古慧圣僧诚恳地说:“无害大师境界远高于贫僧,他比贫僧更合适。”
吴骇道:“你若想留下,那就接任吧。你我虽不在乎名利,但俗世之中还是要讲究名气,你的名气比我大,对我追随的谢宇策殿下较为有用。”
古慧圣僧道:“接任住持以后,贫僧并不想留在寺内,陛下可否在无害大师居住的地方给贫僧空出一间禅房,当做参禅之用?”
承天帝什么都愿意满足,巴不得所有精通佛法的都跟他宝贝儿子住在一处、同进同出,日夜熏陶也能给他的野性子熏出些许佛气,便道:“无害大师追随策儿左右,自然是要和策儿住在同一处寝宫。皇宫靠外的飞云峰上整座养心小院都是策儿所有,就在养心小院里给古慧圣僧整理出一处禅房吧!”
古慧圣僧说:“若殿下不介意,如此甚好。”
谢宇策原本很介意真和尚在眼前晃,但看在这老和尚很尊敬吴骇的份上,他勉强也能接受这老和尚来住下,只要别太吵。
在吴骇的默许下,黎颤停下磕头的动作,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无比羡慕地看向古慧圣僧。
不像古慧圣僧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他全家老小都在迦楼古国境内,若是归顺他国,会有灭族的风险。
吴骇温柔地附在他的头顶上方,元力灌顶,很快他额头上的伤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脑子里的眩晕感也渐渐消失无踪,黎颤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神医,某个念头几乎呼之欲出。
吴骇解了他的闭口禅,说:“你可以说话了。”
黎颤道:“我,那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