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安顿
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朝着余家在镇上买的那座房子驶去。唐古镇的街道朴素却繁华。这个时辰街道上摊贩如云,人流如织,油炸果子、杂烩汤、包子馒头等叫卖声时不时传入耳中。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多是身着布衣面带风霜的普通百姓,也有长衫翩翩满面书生气的学子,当然也不缺少锦衣华服的富贵人家。偶尔,戴着面纱身后跟着丫鬟婆子的年轻姑娘,轻声笑语地从车旁走过……
刘燕儿姐弟俩的小脸,像嵌在车窗上一样,看着如此繁华安定的街道,一路上总是漂泊不定的心,似乎被慰藉了。第一次,她们能够如此悠闲地欣赏街道的精致,不必担心被呵斥,不必担心被驱赶,也不必想着如何陪着笑脸求人施舍……
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可以说是刘家所有人的梦魇。余彩凤低头看着安然入睡的男人,只要他在,无论什么困苦,她都不怕。以后的日子,再艰难也不会比逃难乞讨的这些日子难熬!
“姐!到了!!下车吧!”马车来到一处两进的院子门前,余海跳下马车,掀开了车帘,朝里面笑得一脸灿烂。
刘俊平婉拒了舅舅想要把他抱下来的好意,自己跳下马车,又伸出手去,想要把弟弟妹妹们扶下来。却发现舅舅已经一手夹一个,把两人给拎下来了。刘方平正“咯咯”地笑得开心。
隔壁邻居从外面卖菜回来,看到余海领着一群衣衫褴褛、散发着异味的难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了一句:“余兄弟,前儿还有一户人家好心收留的一家难民,却被盗取了钱财。你可得小心点儿!”
余海买这房子的时候,曾经拜访过左右邻居。因而,虽然他不经常过来,邻居们还是认得他这个房子的主人的。
余海冲她点点头,淡淡地道:“多谢嫂子好意提醒。这是我亲姐姐,探亲的路上遭了难,并不是什么难民!”
那妇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余彩凤一家五口,撇撇嘴,道:“你不会留他们在这长住吧?看来我们家的门锁,该换换了!”
余彩凤闻言,目露屈辱地瞪着她,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中。余小草看着她篮子中的烂菜叶,冷哼一声道:“就你们家?锁不锁门有区别吗?”
妇人脸色一变,喝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用我说明白吗?意思就是——你们家穷成那样,就是敞着门贼都不稀罕上门!”既然人家自己不要脸面,余小草又何必给她好脸色?
“你……”妇人还想说什么,却被里面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打断。
“你个死婆娘!买个菜出去那么久,是不是想饿死老子啊!!还在那磨叽什么,还不滚进来做饭!!”
妇人所有的蛮横瞬间收敛,浑身哆嗦了一下,唯唯诺诺地进了院子。不久,传来一声痛叫,接着是男人吼叫的声音:“酒呢?你给老子打的酒呢?!这点事都办不成,要你个婆娘什么用?”拳脚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余小草拉住了想要去劝架的老爹,小声道:“爹,咱跟他们又不熟,人家的家事还是少管为妙,免得被人说多管闲事。爹,我带姑姑姑父先进去,你去成衣铺买几套衣服过来!”
余彩凤忙阻止道:“不……不用了!我们的衣服洗洗缝缝还能穿的,破费那个做啥?”
余海忙不迭地点头道:“不破费,不破费!姐,你先进去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出去吃饭!”说着,没容许余彩凤再说什么,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老汉姓唐,唯一的儿子出海捕鱼时被风暴吞没了,只剩下一对老夫妇无依无靠。余海看老夫妇俩可怜,便把房子靠近房门的偏房借给他们住。镇上这座房子,余家人来的时候少,只偶尔在这里落脚,或者是在这儿做顿饭给小石头送去。就当请他们免费给看房子了!
老汉是认得小草的,因为小草空闲时会给她在镇上读书的弟弟做饭。小姑娘做得饭可香了,闻着都忍不住流口水。
“余姑娘,这些是……”老汉面带疑问地看着刘家五口人,目光中却没有轻视。
“这是我大姑一家,刚到唐古镇。”余小草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便把余彩凤一家请进了院子。院子不大,分前后院。后院一溜三间正房,两边是厢房、厨房和放杂物的屋子。
对于一直生活在东北乡下的刘家人来说,这样的青砖瓦房,和整齐的院落,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刘彩凤心中暗自奇怪,弟弟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能在镇上买得起这样的房子?
忍了又忍,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小草,你们在镇上买了这房子的事,你奶知道吗?”
“为啥要让她知道?”小草先是疑惑地眨眨眼睛,突然恍然地道,“大姑,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分出来单过了,买房子的事,只我们自己拿主意就成!”
分家了啊!难怪呢!!她说那抠门的张氏怎么可能舍得给弟弟、侄女穿这么好,还容许他们在镇上买房子,原来是分家了呀!余彩凤心中最后的忧虑,此时彻底烟消云散。
本来,她担心这次回来投奔娘家,会被狠心的张氏拒之门外,让弟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本来她想着,如果张氏不收留她们,她就先借住在老宅,再让男人跟弟弟进山学打猎,西山上有不少可以食用的野菜,只要勤快点儿,肯定饿不死。
既然弟弟分家出来了,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现在看来,弟弟家过得还不错。弟弟向来能干,没有张氏那个吸血蚂蟥的拖累,早晚能活出个样来!以弟弟的心性,不会不管她这个姐姐的。
不过,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全指望弟弟。她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等男人病好了,在镇上打打零工,来年春天想法儿租几亩地种种……男人家没什么人了,东北那苦寒之地,也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大姑,你们歇会儿,我去烧锅热水,一会儿你们洗洗!”余小草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余彩凤扶着男人坐在屋里的一张椅子上,闻言忙道:“还是我去吧!”
小草笑着道:“大姑,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姑父身子不舒坦,你扶他到炕上躺着歇会儿。”
“娘!你看着爹,我去帮表妹烧水!”刘燕儿懂事地拉着小草的手,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等水烧热的时候,余海拎着个包袱从外面进来,侧身让同仁堂的孙大夫进来,后面是拎着药箱的小学徒。
两人进了屋,发现余彩凤坐在炕沿上,她男人倚靠在她肩膀上闭目养神。余海道:“姐,怎么不让姐夫躺下?”
余彩凤脸上隐隐露出些尴尬,小声地道:“你姐夫说他身上埋汰,怕弄脏了你家的床铺!”
余海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来,不悦地道:“脏了再洗就是了!快躺下,让孙大夫给看看!”
孙大夫把过脉之后,斟酌了片刻,道:“病人是因风寒未及时医治,而发展成肺病。不过,不算严重!病人身体底子好,吃几副药,就能痊愈了!”
孙大夫诊断的是小草给病人喝过灵液身体改善后的病症。要不是灵石液,刘虎早就病重不治了,根本等不到孙大夫来给他看诊。
孙大夫从药箱中配了两副药,让他们先给病人吃着,吃完后再拿着药方去药店里抓药,吃上个三五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痊愈了。
送走了孙大夫,余海在外甥刘俊平的帮助下,给刘虎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让他在炕上躺着。余彩凤在院子里给男人煎药,余海给的盘缠几乎都用来抓药了,余彩凤煎药的本事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刘虎喝好药睡下后,余彩凤母子四人已经洗好澡,换上了干净的棉布衣衫。成衣铺里买回来的衣服,虽然料子一般,更没有什么款式可言。可三个孩子却欢喜得跟过年似的。
遭灾之前,刘虎家虽说少有余粮,却并不算富裕,新衣服一年都未必能做一身。一路上,能拿出手的衣服,都当掉给爹爹抓药了,剩下的都是补丁摞补丁,破旧得没法看的了。现在,能够有新衣服穿,让他们感到十分满足。
“爹!家里除了点米粮,啥菜都没有,咱们中午出去吃吧!”因着平时镇上的房子不太住人,厨房里除了不多的米面粮食外,几乎看不到什么食材。外面有家菜馆,味道还算不错,小草才兴起下馆子的念头。
余彩凤忙道:“我们刚刚在城门外已经喝了一碗粥了,家里有啥就做啥呗,出去吃不得花钱啊!”
余小草道:“家里的米,只够给姑父熬碗粥的!我喝爹一大早就出去了,到这时候早就饿了,再出去买菜做饭,我可撑不住了!就在外面随便吃点吧,要不了多少钱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懵逼
好说歹说,才把余彩凤给劝了去。刘俊平却懂事地坚持留在家里照顾爹。虽然大夫已经说刘虎病情无大碍了,可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着。刘俊平就自告奋勇地留下来了。
余海把姐姐一家领到附近的小菜馆里,点了几个菜。余彩凤看到桌上虽然素菜居多,可油水却不少,心中心疼这顿饭得吃掉多少钱啊。
余小草让刘燕儿和小方平先喝半碗浓浓的大米粥,笑着道:“表姐,小平,先喝点粥润润肠胃。等回到东山村,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带着浓香的大米粥,喝在肚子里暖暖的。小方平一口米粥,一口鸡蛋地吃着,心中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菜肴了。他一脸满足地道:“表姐,这饭菜已经很好吃了。你做的饭菜,能比这好吃?”
余海自己都没怎么吃东西,只顾着给姐姐夹菜。闻言,他笑着道:“小平,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小草姐姐的手艺,那可是出了名的。就是珍馐楼的大厨,都夸赞过呢!”
小菜馆里的老板娘,闻言撇了撇嘴,心道:这一家子可真会吹牛皮,珍馐楼的大厨,眼界高到头顶上,能把你一个小丫头的厨艺看在眼里?吹牛也不打打草稿,你咋不说珍馐楼的烧鸡、咸水鸭是你们家做出来的呢?
老板娘,你一不小心真相了!
余彩凤看着满桌的菜,略带不好意思地道:“小海,你也太破费了。咱这几个人,点这么多才干啥?吃不了多浪费啊!”
余海看着姐姐瘦得都快脱相了的脸,给姐姐夹了一筷子豆干炒肉丝,鼻子微酸地道:“姐,多吃点!回去让你侄女好好给你补补。”
小草也趁机解释道:“大姑,你们目前的身体,不适合吃油腻的,所以点的菜有点清淡。将就着吃点儿吧,等把胃养好了,想吃啥我都给你们做!”
菜馆的老板娘,不太高兴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才多大的女娃子,就这么爱说大话!这当爹的也不管管,想吃啥都给做?烧鸡会做吗?桂花鸭能做吗?不舍得点肉菜,还说得这么好听。”
她的声音虽小,余小草喝了一年多的灵石水,五感比一般人要灵敏得多,自然听到了她的嘀咕声。小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老板娘被她看得心中一惊,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道:我声音这么小,这丫头不可能听到的。就是听到了又能怎么样?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余小草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一行人吃过饭,又用油纸包给在家中的刘俊平打包一些饭菜,在街上买了些白米、菜、肉和一只肥肥的母鸡,才又回到余家在镇上的院子。
刘虎吃了药,已经睡着了。余小草把带回的饭菜给刘俊平吃,自己到厨房用鸡汤熬了浓浓的鸡丝粥。院子里飘散着鸡汤的香味,勾引得刚刚吃饱肚子的小方平,一个劲儿地咽口水,眼睛不时地往厨房瞟上一眼。
等刘虎小睡后醒来的时候,一碗飘着浓香的鸡丝粥,被端到他的面前。晶莹剔透的米粒融化在浓浓的粥种,一根根鸡肉丝游离其中,再点缀着绿绿的葱花,加上不容人忽视的鸡汤的香味,哪怕肚子不饿,也会产生几分食欲来。
余彩凤默默地吞咽着口中分泌旺盛的唾液,接过侄女手中的粥碗,用勺子小心地吹凉了,喂进男人口中。小方平爬到炕上,眼巴巴地看着粥碗。刘燕儿虽然极力忍着不看过去,却低着头不停地吞着口水。只有刚刚吃饱肚子的刘俊平,露出淡淡笑容,看着爹一口一口地喝粥。
吃了几口鲜香无比的鸡丝粥,刘虎看了看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小儿子,抬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道:“我吃好了,剩下的你们分吃吧……”
刘方平小盆友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爹,你把粥吃了,病就能好得快些。我中午吃了炒鸡蛋,还有香喷喷的大米粥,肚子好饱呢!你快吃吧!”
刘虎是个会心疼人的。余彩凤刚嫁过去的时候,什么好吃的,他都省下来给媳妇吃。有了孩子之后,他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先给媳妇和儿女们,自己粗茶淡饭却甘之如饴。这也是余彩凤后来死心塌地地跟他过日子的原因。这样味道鲜美的鸡肉粥,无论谁怎么说,他也不肯独自享用。
直到余小草说了句:“厨房里我熬了一锅粥呢,咱们一家人吃都管够!小平、燕儿表姐,我们去厨房盛了端来大家一起享用吧!”
刘方平一听,欢呼着从炕上跳下来,趿拉着鞋子就跟在小草身后出了屋,像个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走在小草身边。
当六碗鸡丝粥都呈现在刘虎面前时,他才把碗里的粥全都吃了下去。鸡丝粥里放了几滴灵石液,刘虎吃完一碗,浑身感到暖洋洋的,沉重的身子也变得轻快不少。
正当余海一家沉浸在亲人团聚的喜悦中时,朱俊阳小郡王却顾不上跟在唐古镇殷殷盼望他回来的母妃相见,就带着上百辆装满货物的马车,风尘仆仆地回了京。
皇帝在金銮殿上召见了他。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儿,这位不到十七的小郡王,把他这次在海外的见闻洋洋洒洒地讲述出来。群臣听着如天方夜谭般的海外奇遇,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微的惊叹。当皇帝把阳郡王带回来的几位金发碧眼的洋工匠,召上殿来,大臣们更是如同看到什么怪物似的,眼睛睁得老大,嘴巴都合不上了。
虽说建文帝没荣登大宝之前,也出过海,带回了番薯这种高产作物,但红头发、绿眼睛的洋鬼子,却未曾带回来。也难怪大臣们惊讶不已。
“俊阳啊!朕让你寻的作物,到底怎么样了?”今年北方旱灾,饿殍遍地,灾民到处流窜,建文帝忧心不已。如果寻到了玉米和土豆这两种高产作物,家家都有余粮,灾情会减轻不少吧!
面对皇上亲昵的称呼,朱俊阳依旧一张面瘫脸,一板一眼地道:“回皇上,臣幸不辱命!”
建文帝眼睛一亮,龙座上的身躯微微前倾,略带急切地道:“哦?快呈上来,让朕看看!”
不久,一小袋玉米和几颗土豆,被呈了上来。建文帝走下龙座,从袋子里抓了一把金灿灿的玉米,轻轻用手撵了撵,又拿起一枚土豆细细看了看,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酸辣土豆丝,他大学时最爱的一道菜,几十年没吃了,好怀念啊!他几乎是用尽所有的理智,才忍住把土豆送御膳房的念头。这些土豆可都是种子啊,现在忍一忍,以后肯定会有吃不完的土豆!
“好!好!”建文帝心情大好,连声道,“速速交于户部,马上把玉米和土豆播种下去……”
被点名的户部尚书,一脸懵逼地看着两种陌生的作物,迟疑地道:“陛下,可有这两种作物的耕种之法?”
玉米和土豆该怎么种?可把前世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大学毕业于船舶学院的建文帝给难住了。建文帝朱君凡把目光投向了寻到两种作物朱俊阳。
朱俊阳眼角抽了抽,说好的他只负责寻种子,又没说耕种也是他的责任啊?他板着一张和年龄不符的扑克脸,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地道:“臣,也爱莫能助!”
朱君凡被这个小堂弟给打败了,你说你不远万里地寻到种子,却不问怎么种植,还这么理直气壮!
朱君凡瞪了他一眼,略一思忖,脸上露出的一抹坏笑,让朱俊阳有种不祥的预感。
“俊阳啊,你毕竟去过海外,对玉米和土豆的了解,应该比户部的官员们多。朕命你协助户部,把这两种作物给种出来!你没什么意见吧?”
朱俊阳扑克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他微微皱起眉头,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地道:“皇上,这是旨意,还是在征求臣的意见?”
朱君凡自然不会让他有任何推脱的可能,一脸郑重地道:“是朕的旨意!当然也希望你能欣然接受。你想想,当天下人都能吃饱肚子的时候,天下百姓都会感念你阳郡王的恩德……”
天下百姓的恩德?谁想要谁拿去!你都说是旨意了,我能拒绝吗?朱俊阳面无表情地看着皇上,心中再不情愿,也得领旨啊!
出了皇宫,朱俊阳就被请进了户部。户部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员,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小郡王。须发花白的户部尚书似乎察觉到阳郡王的不悦,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道:“阳郡王,现在差不多正是农耕之时,您看这玉米和土豆,该怎么种好?”
你问我,我问谁去?摔!!朱俊阳心中无数草泥马奔腾而过,抬眼看了看户部的官员们,冷冰冰地道:“是种子,耕种的方法自然都是大同小异的!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酷帅的小郡王就这么,在户部所有官员的视线中,转身离去了……离去了……去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母子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