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还得好一会儿才能放满,她的视线顺着微信聊天列表从上往下看,其实一眼就能看完,因为她的聊天列表里只有六条横杠,六个没被她删掉的对话信息。
她点进与大胡子的聊天框,“大胡子”是她堂哥饶儒的微信昵称,饶束一直没有给他打上备注。
因为饶儒的确是个络腮胡,虽然很青年才俊,但超过三天没剃须就会变成大胡子。
差八分钟就到晚上十点,正适合说晚安。
饶束发了一句【晚安】给饶儒,这是她每晚必做的事情之一。
有时候饶儒会回复,有时候隔好几天也没动静。饶束已经习惯了。
置顶的聊天是班级群,里面发了一堆考试通知,她扫了几眼,退出来。
她盯着手机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然后换了个微信号,登上去,一大堆信息涌进来,震得她手腕都微麻。
水已经快满了,饶束只匆匆点开其中一个聊天群,说了句【亲测,吃麻辣味的酸菜鱼可以放肆地哭出来,毫无负罪感】。
不到五秒,她这条消息立刻被众人顶了上去,不见了。
下边一顺溜的【束哥!】、【束爷!】、【束束】、【二十一天,束哥你终于出现了!】……
就这么几句,简直跟他妈复制粘贴一样,刷屏刷了几分钟。
饶束在心里笑骂:一群傻逼。
她笑着,又把账号换了回来,然后退出微信,收好手机。
关了水源,开始脱衣服。
一缸冷水,清澈见底。
光着脚踩进去,饶束面无表情,微眯了眼,带着一股狠劲,直接跪了下去。
即使是夏天六月,冷水的温度也远低于人类体温。
她跪在浴缸里,双手捂住耳朵,把头也埋进水里。
隔绝全世界,死去三分钟。
连死都不怕,就别怕暴露。
可她这样光着身弓着背淹没在冷水里,明明一点遮蔽和防护都没有了,此刻还是逃不掉那种感到自己正被剥光保护壳的恐惧感。
也许饶束在张修眼里,也迟早会变成一个畸形的怪胎。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靠他太近。
不该拥抱,不该说愿意,不该贪恋他的温暖。
她适合自由腐烂。
突然消失。
4
丁恪被遣送回美国了。
参与有组织的国际贩・毒活动,这么一个名头都没能使他被中国法律牵制住。
张修随手把手机扔在电脑旁边,写了封邮件给远在挪威的律师凯尔。
但他没拿丁恪的事情去问凯尔,丁恪的国籍是美国,一旦被遣送回去了,就很难再利用贩・毒一事打垮他,没多少翻盘的余地。
“你十分钟之内不要进去浴室。”清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张修并没有停下敲键盘的动作,只是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我不小心把好多泡沫洒地上了……”饶束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进去会滑倒的。”
“嗯。”光标在发送键上点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目光在接触到她的时候,停滞了一秒,难以被察觉。
她裹着一身纯白色的浴袍,黑色短发有点乱。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种室内穿着,但张修就是他妈目光停滞了一下。
“你在里面玩泡泡?”他问。
“没呀,”她摸着额头笑,“就,放多了沐浴露,泡泡从浴缸里跑出来了,活蹦乱跳的,我捉不住它们。”
“描述得如此有画面感,”他转回去,半开玩笑,“这就是爱看《大学语文》的成果之一。”
饶束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问他:“你不去洗澡呀?”
“晚点。”
于是,他的‘晚点’就是接近零点。
等张修冲完凉,睡前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上面收到一条饶束四分钟前发来的whatsapp信息:
【我们好人之间是不会相互伤害的,你说是吧?】
他微蹙了眉,转头去看床那边,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枕在睡枕上面笑呢。
朝她扬了一下手机,张修动了动薄唇:“解释。”
“我就试试能不能发出去。”饶束又重复确认:“你收到啦?”
“怎么,你以为我给你的是虚假账号?”
“没有啊,我是怕我的账号用不了。”
“……”张修没再说什么,低眸敲了几下手机键盘。
饶束那边很快就收到了一条:【很难说。】
她眨眨眼,“哎,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帮你证明你的账号可以用。”
“哦……”饶束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对话框,小声呢喃,“可是这两句对话好不吉利哦……”
第23章
1
第三天, 上午九点,骄阳高照。
八达岭景区入口, 古长城山脚下。
目瞪口呆的短发少女,从容悠闲的高挑少年。
“我以为你说着玩儿的!”饶束抱紧自己的小背包, 瞪着眼前这巍峨群山。
“你看我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张修戴上遮阳帽, 脱下休闲衬衣。
饶束把背包背在肩上,包里面只有纸巾、日记本、钥匙、手机和其他一些小物品,她根本没有为登山准备任何东西。
“六月天跑来爬长城,怎么看都很不科学啊。就算你不喜欢开玩笑,你也不是那种喜欢锻炼身体的人吧, 好好地跑来爬啥长城呀……”她小声嘀咕,咕了几句又猛然想起, “而且我没有带伞!”
她最后一句拔高了音调,又转过身去, 摇着他的手臂重复了一遍:“真的,我没带伞!”
张修抬眸, 对她脸上那堪称惊恐的表情无动于衷, 淡声反问:“所以?你要乘车回去把伞拿过来?”
“不是!”饶束挠头发, “那我也不能这样、”她低头瞅一眼自己的穿着,“这样爬完全程吧!”
她今天穿着短牛仔裤, 搭黑白条纹的半袖棉质夏衣, 除了两截胳膊, 其余四肢都露得相当彻底, 看起来也相当清凉。
张修挑了一下眉, “我提醒过你,让你穿休闲运动风的衣服,并且注意防晒。”
“都说了,我以为你说来爬长城是假的。”她语气幽怨。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取下自己的白色遮阳帽,扣在她脑袋上。
饶束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仰起头,刚想感激涕零一下,冷不防这人又把他臂弯里的衬衣也甩到她身上。
“……”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长指摸出运动长裤裤兜里的手机和耳机,一并塞到她手里。张修理所当然,“帮我拿。”
“……”饶束默默地把他的手机和耳机装进背包里,再把他的衬衣外套折叠成长方块,又找出一个小服装袋。
他的衬衣先是被她装进小服装袋,然后才被她装进背包的内夹层。
张修用眼角余光看她做完这一切,没发表任何意见。
他穿了一套灰白色休闲运动服,长裤短衣,碎发遮眉,一张脸曝晒在阳光下。
饶束跟在他后面,默念‘阿弥陀佛’,反正是他自己把帽子给她的,那张白皙水嫩的脸晒黑了也不关她的事……
两人在山下的超市里逛了一圈,张修拿了几瓶纯净水,饶束拿了两盒薄荷味木糖醇。
但走到收银台之前,饶束又折回水果区去了。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等着张修刷卡,他则等着那个在水果区东挑西选的人。
幸好这个点的超市顾客并不多,没人排队。
他不想去思考竹笋少女把水果运到山上去吃到底值不值,因为这件事显然不需要思考,明摆着就是愚蠢至极的。
饶束抱着两盒草莓和几只水蜜桃走回收银台,“好啦!”
她见他的长指间夹着一张卡,“不是吧?就这么点,也要刷卡吗?我有零钱呀。”
她说着,反手往后,去摸自己的背包。
等她摸出自己的零钱,张修已经结完帐了。
他对着那个装了食品的购物袋轻抬下巴,示意她拿上。
饶束拎起袋子,穿过收银通道,跟着他往外走。
“你从来不用人民币现金的吗?”她在后面问。
而他反问:“你随身带着现金的吗?”
“是啊,每个人都会随身带点现金吧。”
他笑,“那我不是人?”
饶束笑出声,“你要是这么觉得,我也没意见啊。”
最后张修只是浅显地总结了一句:“个人消费习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