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顺已经被推到了水边,一只脚已经悬空。
就在他要掉下去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衣服,给一把带了上来,扔到了岸边的草地。李德顺在惊讶之间,只看见一道鬼魅般的白影从面前一晃而过,霎时间,地上碎石乱走,四面无端刮起阴风,甚至没人看得清那道白影的动作,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年轻太监们就被一个个击飞出去。
“谁在坏事?!”
一个太监捂着肚子从地上艰难地爬起,瞪大双眼,努力辨认那道白影。
宋悦的身形终于停了下来,倒在地上的人们终于看清楚了让他们恐惧的真相――那是一个黑发披散的女子,一身代表凶丧的素白与飘扬的发丝交相印衬,显得杀气四溢。女子原本背对着他们,视线却忽然高深莫测地斜了过来,那轮廓完美的侧脸却不如冰冷至极的双眸来得直击人心。
“啊……”太监们终于反应过来,想开口大叫,却在张口的瞬间被人夺去了呼吸。
宋悦的步子如同行云流水,瞬息之间就已提着一个人的脖子,慢慢举高,微掀的双眸蕴藏着复杂与危险之色:“李德顺也敢动,真当我燕国无人?”
接下来,一片白布盖住了李德顺的眼睛,在白布揭下之前,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听到不远处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以及太监们惨叫前的大声吸气。那些人,竟无一来得及发出惨叫――等他意识过来,猛然摘下遮挡眼睛的白布,荷池边已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那个白衣女人未曾离去,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冰冷严肃的脸上多了些许苦恼之色,终于让她看上去像个人了。
“你是谁……姑娘好像不是宫中之人?”李德顺试探性地问。问完之后,又觉得有几分不妥,赶忙加了一句,“不论如何,多谢姑娘仗义出手!”
宋悦皱了一下眉,她还没处理好尸体,李德顺就把白布扯下来了,不嫌画面辣眼睛么?
“不谢。”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李德顺一愣,没想到这位看似杀神一般的姑娘竟会如此平静地回话。
“……”宋悦见他僵在那里,心情复杂,只好随意胡诌,把锅推给马甲,“卑职只是奉皇命而来,要谢就谢皇上吧。”
她在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以前同事说她恐怖又护短,她还不信,今天看见这些人要谋杀李德顺,一气之下,没掌握好力道,把人给玩死了。现在是要把他们丢回荷花池,报上辈子的仇呢,还是挖个坑把他们埋了?
毕竟是皇宫里死了人,如果她不事先处理一下,保不准有人拿这些东西做文章。
可若光是埋了当做没事发生,又觉得很不解恨。
宋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转过脸去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李德顺,忽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道,“皇上有令,若李公公受到暗害,就由卑职出面,将公公带到安全之处暂行躲避,公公请随我来。”
毕竟她就是皇上,不存在被人拆穿。
“这……”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李德顺只能应了。
宋悦当然就借机把李德顺往炼丹房里带。这是个绝顶的好机会,可以名正言顺把他从密道转移走――经过李德顺被谋害一事,她隐隐知道,她身边的人也都不安全了,必须立刻行动,等魏国人渗透入皇宫就晚了。
她现在轻功高超,可以带着李德走屋脊,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而无声息。就算被岗哨看见一眼,也多半会以为见了鬼。越是仔细看她那身衣服,催眠的功效就越重,所以她并不担心。
把李德顺带进炼丹房后,宋悦便当着他的面开启了机关,见他瞪着移动的丹炉双眸发直,于是闭着眼睛开始胡说八道:“这是皇上的影卫出入时所用的暗道,是绝对保密的!”
李德顺心下震撼不已,脸上闪过一丝惶恐,颤抖着的双手连忙去摸开关,想关闭密道:“不行,这是皇上最后的生路,不能随意打开给外人看,知道吗!”
毕竟是在皇宫生活了数十载的老人,一看这密道,多半就明白了它的作用。正因如此,他才心颤。
皇上不仅派人暗中救他性命,还将这么重要的底牌亮给他看,根本没拿他当外人……他只不过是个命贱之人,何德何能?
“自然,宫中知道这条密道的,除了皇上和我们暗卫,就只有公公您了。”宋悦示意他进去。
李德顺却惶恐地退了一步,四处环顾,生怕有人在听:“关上,赶紧关上!你可知道这条道路对皇上的意义?这样开开关关的,要是因为我,不小心让人知道了这里有条密道,那皇上怎么办?我不走!”小皇帝的心意,他心领了,但他绝不能为贪图性命而陷皇上于危险之地!
宋悦见他眼底的担忧,叹了口气,只好忽悠道:“密道那边也是一个隐蔽之所,只要公公不出门,就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再说这是皇上的命令,公公是要违抗不成?”
李德顺这才半信半疑地走了进去。
……
炼丹房不远处的三层阁楼上,钱江揉了揉眼睛,确定没错,便悄悄去报告尊主大人。
他刚才怕不是做梦了……魏国那个老奸贼派人去弄小皇帝身边的太监,想把他淹死,不料草丛里就窜出个幽魂般的白衣女人,那武功强得没边儿,冷酷而带着杀戾,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那些燕国的叛徒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就被杀死了。天底下武功这么高的女人……他一个都记不起来。
这号人根本不存在的吧?
要不是荷池和炼丹房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如果他贸然下去跟踪,以那女人的武功,肯定会察觉动静的。幸运的是,他的楼层足够高,炼丹房也不远,纵然有小树林相隔,他也能依稀分辨出那道白影。
不管她是什么人,这样高强的武功,都足够引起尊主的注意了。也好,省得尊主满皇宫的找一个不存在的女人。
……
宋悦关闭密道,把黄粱一梦换成隐身衣,又回到了荷池边,此时夜色已经浓了,才一会儿的功夫,应该没有经过的人。
她穿上龙袍,重新化好妆,抓乱头发,直接往草地上重重一坐。
系统吓得发出了滴滴滴的哆嗦声:【宿主冷静点!你刚才那暴走状态太吓人了!】
宋悦沉默了一刻,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
“啊――护驾!!”
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震得树上都抖下了几片落叶。宋悦换回了姬无朝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居然碰瓷,宿主良心不会痛吗?】
终于,护卫们提着灯笼匆匆赶来,除了看热闹的魏国来使,玄司北竟然也默不作声地到了。
第176章 密道
在橘黄色灯笼光线的映照下, 匆匆而来的人们只看见了皇上身侧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些胆子小的不由得抖了抖,连带灯笼里的烛光都颤抖着把他们的影子拉长。
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
只见姬无朝独自坐在草地上,发丝凌乱,身上的龙袍也有多处褶皱与脏污,像是劫后余生般拍着胸口:“真是没想到, 刚才皇宫竟然混进了刺客……”
“刺客?刺客在哪儿?”有大胆的,立马拔出了腰刀, 四处张望。
魏国使臣估计是想到了他们暗害李德顺的计划,见李德顺不在这里, 反而惊动了燕帝, 花大价钱收买的太监还都死了,面色有点难看, 正将阴冷的视线投向宋悦:“皇上,地上这些人是?”
经他的有意引导, 手下人便想到了一处疑问:“为何……那刺客只杀死了这些人, 皇上却……”
既然是刺客,那目标就是皇上无疑了, 可这些太监都死得断了气,皇上却一处伤口都没有,魏国使臣提出的, 确实有些奇怪。
玄司北嘴角冷冷一掠, 也不多说什么。
宋悦就装作没看见, 煞有介事地描述道:“刚才有个刺客假扮成了太监, 想刺杀朕,好在这些太监忠心护主,才没让他如愿。可惜了小顺子,被一掌击中了心脉还一直挡在朕面前……等此事结束,这些为朕而死的太监都追封为烈士,好好儿安葬,知道么?”
皇帝就是这点好,她说什么他们就得信什么。
护卫们面面相觑,玄司北未曾发话,只有魏国使臣视线越来越冷。
这燕国皇帝怎么搞的……小顺子不是被收买了么,怎么还成了以命护主的英雄?如若不是姬无朝在说谎,那这暗处就一定有高人相助。
姬无朝不可能有这个脑子,不可能反应这么快,应该是暗处还有别人。
魏国使臣本以为此事已被化解,忽然又见姬无朝多嘴道:“你们几个,好生搬动小顺子的尸体,别怠慢了!”
宋悦指挥护卫去搬动身边一个太监的尸体,一番仔细的挪动之下,护卫们“恰巧”发现了小顺子手中紧攥的一片布帛:“皇上,刺客线索找到了!小顺子死前紧紧攥着这片布帛,看上面的撕裂的痕迹,应该就是从刺客身上撕下来的!”
“哦?这是什么?”宋悦佯装不懂,捻了捻那块碎步片,看了看玄司北,又转向魏国使臣面前,“朕怎么觉得,这图案有些眼熟?”
【那就是宿主塞到小顺子手里布的吧?#宿主碰瓷技术越来越熟练了怎么办#】
魏国使臣只在整件事的背后谋划,只拿燕国这些太监当枪使,根本不担心会有牵扯出自己的证据,被宋悦这么一问,面上划过一丝疑惑,直到在火光下看清那布帛上的图案。
“这不是魏国流行的花纹么……我看见大人身旁那个侍卫今天穿的就是这么一件衣服……一模一样。”有人小声议论。
另一人张望了一下:“还别说,晚宴的时候才见到他,身为使臣大人的贴身侍卫,怎么现在就不见了踪影?”
这么一说,在他们看来,魏国使臣就十分可疑了。
魏国使臣也不是傻的,到了这一步,也知道自己掉进了别人挖好的陷阱里,冷哼一声,光明正大的承认了:“这确实是我魏国的布料款式,不过这也不能证明是我魏国之人所为,这宫中有奸人陷害,想挑拨魏国与燕国之间的关系,特意穿着我魏国的衣服行刺!”
宋悦嘴角一抽。果然是玩惯了宫斗的人,这魏国使臣脑子不笨,几句话不仅转移了他的嫌疑,还能故意含沙射影。除此之外,还能顺带试探试探她的能力虚实。
不过他猜到的,还真和实情有点相似。这恐怕就是老狐狸的第六感吧。
不过,她还有后招,不慌。
“这话在理。”宋悦装作对魏国使臣十分信任的样子,毫不怀疑,反倒看了一眼玄司北,“相国,正好你也在,干脆就替朕想想,会有谁想挑拨燕魏之间的关系?朕就觉得奇怪,燕国和魏国百姓更愿意看到的应该不会是战争吧,那为何要挑拨?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话音一落,魏国使臣有些警觉地看了玄司北一眼。后者却眼神淡漠,只高深莫测地垂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久久,玄司北淡淡敷衍了一句:“微臣愚钝。”
这句话,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钱江已经向他汇报了情况,说曾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身影在此附近游荡,他几乎没了应付姬无朝的心情,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为真。
对于姬无朝,他今天的确有些意外,根据钱江所言,杀死这些人的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白衣女人,这些太监是想溺死李德顺,根本不是护驾而死,也没有刺客。所以这一切都是姬无朝刻意编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事情嫁祸于魏……姬无朝怕是已经警觉起来,想把魏国使臣赶出皇宫吧?
而且,一计不成,被魏国使臣化解,姬无朝竟又顺口挑起了魏国使臣与他的信任危机……姬无朝或许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联手,想借此挑起他们的内乱,得以喘息?
这一地的尸体,就是宋悦为保护姬无朝而留下的痕迹么?
侍卫连忙又在尸体上翻找了一遍,没找到任何线索,光凭着一块布料,也无法直接定罪,但此事就像一根怀疑的针,扎入魏国使臣的敏感之处,让他不由得对盟友也保持了一分怀疑。
玄司北的底细,无人知道。正是因为捉摸不透,才更有背叛的可能。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经历得越久,久越是会警惕那些无法控制的人。
魏国使臣深深看了一眼玄司北,才退下了。宋悦要人把尸体都搬走,便遣散了所有人。
怀疑的种子终究会发芽,玄司北若是再不采取行动把她铲除,接下来她就会慢慢拆掉他的设局。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他很可能会意识到即将失控的局面,或许不会再等了,而是在她还没来得及有更多行动的时候除掉她……避了这么久,该来的总是要来。
宋悦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装作毫无所察地回了寝宫。按照约定,飞羽今晚还要找她报告朝臣们的动向,她得养足精神去分析当今的局势。
……
夜,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玄司北没有回偏殿,而是去了钱江原本藏身的小阁楼。
他梦中的白衣身影并不清晰,但经过钱江一描述,那道影子仿佛就刻入了脑海里,连一些以前未曾在意过的细节,都栩栩如生,似梦非梦。
他垂眸向下望去,视线从荷池边挪到了远处被树叶遮挡了半边的炼丹房门,想象着钱江所描述的画面。
那个女人……为何偏偏把李德顺带去了炼丹房?现在炼丹房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线,可见丹炉里一定不在炼丹,也没人点灯。
况且,如若没有特意把贵妃榻搬过去,那儿根本不能睡人。甚至不用靠近感知内息,他就能断定李德顺不在里面。
“钱江。”他缓缓阖目。
“在!”黑夜中化出了一个影子,恭恭敬敬应道。
“李德顺未曾踏出炼丹房?”
“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