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爱华说会给樊香请假,让她再休息一番,两姊妹去就行。
程爱军听到姐姐说要去大队部,也嚷着一块去了。樊香其实身体已完全没事,不过为了查看家里,就让他们三个去了。
这时候的房子不像后世的楼房多是平顶。此时房子是长方体上面摞三棱柱的形状。三棱柱底边,是梁支撑起来的。樊香知道,屋顶中间高两侧底,不容易积水,古人还是很有智慧的。
她所住的是正屋东间,墙上贴着一张农业学大寨的宣传画,搭在梁上的顶棚下面,用报纸糊了一层,看起来还挺整洁。
床头是一个刷着红漆的旧木头箱子,箱子上挂着一把大铜锁。樊香找出裤腰带上用麻绳绑着的几把钥匙,试了下就打开了。
里面衣服、粮食袋子泾渭分明各靠一边放着。
粮食都用灰扑扑的带补丁布袋子装着,有两三斤的白面、十四五斤玉米面。稀罕的是,玉米面袋子上,有两个土黄色草纸包着的糖,半包红糖半包白糖,各大约半斤。
樊香记得红糖是原主晕倒后姐姐樊好来看她时带的,同时带来的还有十个鸡蛋。白糖是娘家妈送过来的,同时带过来的还有十五个鸡蛋、两块银元。
这个年代,什么都要票,糖更是紧缺物资,有钱也不好买到,不知道原主母亲及姐姐费了多大的劲才弄来给她。
衣服主要有雪花昵大衣一件、的确良长、短袖上衣各一件。几件小孩衣服,一块黑色灯草绒布。衣服上面也有一个纸盒子,里面用一个格子手帕包着一团东西。
樊香打开一看,最上面的是俗称袁大头的五块银元,都是原主妈补贴给她的。下面是粮票和一些钱,有三斤全国粮票,五斤五两地方粮票,还有两张布票、一个月经带票。钱共有三十五元,却不见零钱。
搜寻记忆,樊香锁了箱子,掀开了放着枕头一侧的旧褥子,褥子下面是手指头粗高粱杆做的垫子,放在木头床横杆上。
垫子有两层,掀开一层,果然在枕头下面的位置发现一本一年级课本,书里夹着四元六角六分钱。
看过之后,樊香发现家里最多的还是红薯面,在程爱华两姐妹住的那间房里,有大概三十来斤的红薯面及两袋切成薄片晒干的红薯干。
家里一切财产都清楚了,樊香觉得还好,暂时不用担心没什么吃的。但那种褐黑色的窝窝头,她是不想吃了,可家里只有两三斤白面,她得出去一趟带回些东西才成。
一会儿程爱华姊妹回来,和樊香说会议主要内容一是学习领袖思想,二是队里算出了工分值,让每家回头去核算自家的工分值。
有程爱华说得不细致的地方,程爱红补充。樊香发现,程爱红虽然不爱说话,但她记忆力好,程家有多少工分,分多少东西,说得一清而楚。
她不由摸摸两个孩子的头,“真棒,说得很清楚,记得也细致。”程爱军揉揉自己的眼睛,打了个呵欠道:“还有我,我也很棒。”
樊香忍不住逗他,“大姐告诉我开会的情况,二姐给大姐补充数字,你哪里棒啊?”
“我……我没有哭,也没有闹人。”想想觉得自己说的没什么说服力,又迟疑说,“反正我长大了肯定更棒。”
“......”好吧,有自信也是好事。
很快,程爱华端过来了辣椒杆煮过的水让樊香洗脚,说这样洗了再一年不容易长冻疮。樊香洗过之后她才洗。接下来又换了盆水,这次是程爱红与程爱国。别说,洗后脚暖和了,冷被窝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晚上樊香跟程爱军在东屋睡,发现程爱军脱了棉衣后里面竟然是真空。别说内衣,连个小内裤也没有。就是她自己,棉袄里面不过是个补了好几个补丁的衬衣,棉裤里除了穿了个布做的大裤头,也并没有套其他。
要搂个祼男睡觉?樊香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真空就真空吧,他还小。并且,她里面的衬衣也是不脱的。
小虽小,程爱军嘴甜,对樊香说:“妈,你不用怕冷,我来给你暖被窝。”也许是男孩子火力壮,小小的一团,团在心口热烘烘的。让樊香觉得臭小子也有可取之处,也难怪原主那么偏心他。
吹熄了灯一家人睡了。
与此同时,程青山正问李红樊香是否有好转。李红斜程青山一眼说:“我都去看过了你还不放心?”
程青山身材高大,国字脸,看着很让人信服,搂过李红肩膀笑道,“你也知道,不是樊香她家,我小时候大概都饿死了,哪还会识得字?要不是识得这字,又出身贫农,也轮不到我当大队支书。”
李红对丈夫的亲近很是受用,“知道,听你说多少回了,不然我也不会拿了五个鸡蛋给她。”
“你总是这样周到。伯绍不在家,回头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注意些。”
李红停了下才幽幽地说:“我知道。”
“家里你辛苦了,来来,让我来伺候伺候你。”
第二天一早,在大队大喇叭播放的嘹亮的《东方红》歌声中,新的一天开始了。樊香吃过早饭,安排了程爱华带着弟弟妹妹,就准备去找程青山开证明她要去县里。
走到路上,见村里的彭革命像拉狗一样用绳子套着一个人脖子在溜达。几个小孩站在一边拿小石子向地下那人身上砸,有人砸中了就拍掌笑笑。
樊香仔细一看,那人是村里的地主彭新生。
彭革命在前面走,彭新生在后四肢着地爬着,被勒得直翻白眼,头不得不用力向前伸得长长的,就像一条狗一样。他衣衫褴褛,衣服好多都成了条条,露出里面的破棉絮。
看他慢,彭革命用脚踢他一下,“快点!”有胆大小孩也嘻笑着过去踢他,“你这个狗地主,快点!”
彭新生用力爬得更快了。
彭革命哈哈大笑,又问他:“你是人还是狗地主?”
彭新生神情麻木,嘶哑着说:“我不是人,是狗地主!”
见到樊香,彭革命热情地打招呼。
樊香心里不舒服,边庆幸自己家成分不是地主边提起笑问彭革命,“清早就出来溜达了?”
“可不上,早上起来没事溜溜地主。”说着,他又用力提了提手里的绳子,把彭新生提溜得身子直了起来。“来,叫声听听!”
彭新生用手扣着脖子里的绳子,嘴里发出“汪汪”的叫声。
樊香没敢直接求情,只是说:“天也不早了,你家那位都做好饭等你回去吃了吧。”
“也是。”彭革命又踢了彭新生一脚松开了手,“今天便宜你了!回去好好反思你的罪行!”
彭新生爬起来,身子弯成了弓对着彭革命及樊香鞠躬,又对几个小孩也鞠了一躬,“谢谢各位对我的教导!我回去一定深刻反醒自己。”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
不溜地主了,小孩们也一哄而散。
第5章
“樊香,为什么那人要那样对待地上那个人?”走过去后,一直沉默的花朵突然问。
“因为那人是地主,是剥削阶级。”
“地主怎么剥削了?比那人还凶吗?”
樊香没想到有一天要跟一个系统讨论这事,只得说:“我也刚来这里,花朵,我不知道。再说这是特殊年代,情况非常复杂。”
“人类真难懂。”花朵叹息了一声。
见到程青山时,樊香脸色还是有些紧绷。虽然23世纪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可那是不一样的。她张张嘴,却无法说出让程青山管束的话。从记忆里她知道,这时候批判地富反坏右这五类分子是常态。如果被人说同情他们,肯定会影响她自己生活。
看她脸色不好,程青山问她是不是身体还没好,她笑笑说:“没事。路上见彭革命在溜地主,彭新生被拉得直翻白眼。”
程青山沉默了下,飞速向四周看过才轻声说:“知道你心善,可你别去管这事。你别忘了,李向阳的父母亲被定为地主、地主婆,为了和他们划清关系,李向阳亲自用铁丝穿过他父亲鼻子,称他为牛魔王,拉着他像牛那样去耕田。两天下来,他父亲鼻子被扯坏,鲜血直流。老头受不了被儿子这么对待,回去就上吊自杀了。看老头死了,李向阳他妈也跟着自杀去了。”
虽然知道无事,樊香心里还是猛跳一下。原主小时候还是过着富足生活的,可她父亲当时吸大烟,城里的铺子卖光、村里的地也都卖得差不多。其中大部分地就是被李向阳的父亲买走的。土改评成分时,她娘家被评为上中农,李向阳家因为那些地,被评为地主。
父亲后来也得了重病死了,真是感谢他老人家吸大烟,才让原主及娘家没像那个地主一样受那样的罪。
“谢谢你那时候对我妈家的照顾。”那时程青山是贫协代表,樊香娘家成分在地主及上中农之间,他争取给评为了上中农。
“不说那些话,李向阳现在公社思想宣传队里,正负责宣传这块,他一直恼怒是你家让他家被评为地主,你得注意不要被他找到借口找事。”
樊香答应了,请程青山开个介绍信。程青山知道她身体没大问题就痛快开了。
介绍信最上方是一个长方形红色框,标题的位置是最高指示。框内左侧是领袖头像,右侧写着“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框下面才是介绍信正文,再下面落款处盖了东方红大队的公章。公章左侧并列位置,写着“敬祝伟大的领袖万寿无疆”红色大字。
接过了介绍信,樊香又找李红借她家的自行车。
李红一点也没犹豫地把自行车推了出来给她。
院里李向阳老婆胡兰花哼了一声说:“有些人骑自行车出去乱逛没问题,农业学大寨时就晕了。”
这话十分恶毒,引申下去说樊香反对农业学大寨就麻烦了。
程青山出来一脸严肃地说:“胡兰花,说话要注意,不要上纲上线!”
胡兰花翻了个白眼,“难道我说错了?说晕就晕了,明明看着一点儿事也没有!”
樊香这时庆幸昨天她在家里好好看了一遍,其中就包括现在出行生活必备的红宝书,不然她还真不好回答,“领袖让我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想到这里我都充满了力量,他老人家的光辉思想鼓励着我,不然我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你、你!”胡兰花脸憋得通红,指着樊香半天也没说出什么。难道她敢说樊香的身体好不是因为领袖光辉思想的鼓励,那不是反对伟大的领袖嘛。再给她个胆子她也不敢,那样的话不用别人,她家李向阳就要把她给撕了。
想到李向阳的狠劲,她不禁有些发凉,脸色也有些灰败。
李红打圆场说:“有了领袖,才有了我们的好生活,我们才能翻身做主人。”
樊香点点头,骑了自行车出来。空气仍有些凛冽,但这样的凛冽让人感觉很好,清新,通透。过去的她待在被封闭的基地里,哪有这样的新鲜。
东方红大队位置很好,三面环山,大队所在的地方是一大块平地。村子里一条弯曲的大路通向外面,顺着这条大路向东走,半里外有一条河。河两岸种着很多桃树,一到春天,两岸的桃花纷落,河里飘满了桃花瓣,水都像变成了桃红色,这条河就叫花溪河。他们所在的村也就叫花溪村。
这些名字充满了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后来革命运动开始后当地也应景地把河改名为解放河,表示打破了旧世界,人民获得了解放。花溪村改名为东方红大队,以示东方红,太阳升,一颗红心向太阳。
跨过河上的大桥,路开始分叉,向南是东方红大队所在的红旗公社,向北是县城清水县,都有十几里路。
路差不多远近,樊香选去县城。有着自行车,感觉没多久就要到了。临进县城前,她下车看了下积分为负9970了。
家里的两本领袖文集给了10积分,一个缺口的陶瓷碗给了5积分,一张一斤和一张一两的地方粮票也各是5积分。让樊香啼笑皆非的是,还有5积分是她抓的虱子得到的。
晚上她和程爱军一个床,发现他翻来翻去不好好睡,在身上抓来抓去,检查才发现被子里,特别是程爱军衣服缝里都是虱子,就玩笑性质地问花朵要不要,谁知它真的收了,也不知道系统收集这个做什么。
好在已和花朵说好,基因药剂的积分先欠着,其他的积分正常兑换。
30积分可以换30斤粮食,30斤油,或者30尺布。怎么算,也是换成30斤油更合适,但家里又不能干吃油。想了想,樊香先兑换了5斤小麦面粉,三瓶半斤装的菜籽油,一瓶半斤装香油,7尺蓝色细棉布,全都装进自行车后座处的竹篓里,这才进县城。
第6章 前倨后恭
县城一点也没有想象中高楼林立的繁华模样,多是低矮的房子,不过砖瓦房比例比大队里高。东西、南北向各有两条大街,像一个井字把县城分开了。供销社就在这个井字的中心一点上,门上面有个红五星,稍下的位置写着清水县东方红商店几个大字。
樊香想,这真是祖国山河一片红,商店也叫东方红,与他们大队的名字倒是一样。
进去正对面的是一排半人高的水泥台,水泥台上面有一层厚玻璃罩着里面的东西。玻璃台后面,有两口一米多高的灰黑色大缸,缸上贴着大字,一个是酱油、一个是醋。两口大缸右边角落,是一个铁皮油桶。左边是一排木头货架,上面零散摆着一些东西。
货架向左一段距离,是几匹卷着的布及一些其他东西,里面一个头发半白的营业员正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带眼镜女人讲话。
正对大门柜台里面营业员长着周围人少见的圆胖脸,看起来很是富态,正在柜台里面织毛衣,可能到关键时候了,见人过来,连头都没抬。
樊香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小心翼翼地问:“同志,同志,我要买一斤酱油。”
营业员没吭声,那个妇女又问了一遍,营业员抬头翻个白眼,随着她这一下,手里的一根竹针不小心抽了出来,正织到一半的毛衣散了开来。她手脚忙乱去拿,其他针又掉线了。
营业员的眉毛皱成了一团,樊香觉得如果怒气能具现,她的怒气都要烧到屋顶了。
妇女无奈又说:“同志,麻烦打一斤酱油!”
“叫什么叫?没看正忙着吗?”营业员不耐烦地说了声,手里却径直把线向针上套。买东西的女人一脸着急,却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同志,你的针穿反了。”樊香提醒,想让她早些弄好早些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