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颜迟想笑。他和她说“够了”。不够,完全不够。她只想把以前受过的所有气,所有憋屈,所有痛苦通通还给他。他握着她的脚腕,半蹲着,仰视着她,又一次道:“够了。”
她嗤了嗤,随即冷静了一些,想要挣开他的桎梏,却抽不出脚来。她把裙尾撩开,使劲儿踹了一下,还是踹不开,“你放――――”
颜迟猛地消了声。她的视线定在他握着她脚腕的手指上。指上的银色圆环粗制简单边沿还有磨损的痕迹,由于他紧抓着她,她挣扎的时候,银环被磨下来一截,空出来细细的一小圈内部,内部上隐约刻了两个字。
待要细看这两个字是什么时,陆致发现了她的注视,忽地收起手,长长的阔袖遮住了银环。
颜迟后移,把撩开的裙尾放下去。陆致摩挲着遮在袖子下的银环,然后单手把他带来的东西全部拿走,走出了屋子。
她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禁摸了下自己的食指。
――――
“娘,您可好些了?”顾朱满眼担心地看着顾氏。
顾氏抹了下泪,眼底尽是还未干的泪痕。她又成了之前顾莲还没找回来时那郁郁伤沉的状态。应该说是比之前还要严重。
“小莲……小莲……”
顾朱低了低眼睫。其实知道顾莲死了的时候,那一刹那间,她的心头竟是卸下了一口气。她死了的话……江修玺就不用娶她了吧。隐隐的窃喜盖住了那点因亲人去世而产生的悲伤。
本来就对她这个妹妹没有多少感情,她还抢了自己喜欢的人,她对她都有些怨恨了。所以顾莲一死,她更多的是窃喜。她知道她不该存着这样的心思,可是她控制不了。她只能在爹娘面前,在所有人面前假装很伤心难过。
那日江修玺过来,看起来像是因着顾莲的死而痛苦的模样又勾起了她对顾莲的怨恨,本来已经因为她的死而没有了的怨恨。
怎么死了还不消停。
但是,无论如何,顾莲已经死了。
顾朱吹了吹汤匙里的药,“娘,把药喝了吧。”
“小朱,你说小莲她会不会怪我,若是我早些让人来看看她的身体,若是我当年不把她弄丢……”顾氏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娘,这不怪你,这是小莲的命。谁能想的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顾氏掩住面,痛哭出声。
“娘,把药喝了吧。”
“你让我一人待会儿,出去吧。”
顾朱犹豫了下,随后放下药碗,拉上房门。
屋子外面还挂着白娟,她望着白娟。
顾莲死了,就没人跟她抢江修玺了。对了,她要不要去看看江修玺如何了。那日他昏过去后,他的仆从立即把他带回了府。她只打听到他无大事,但没见着他,总归有点担忧。
打定主意后,她换了身素简的衣裙,什么首饰也没带,把面颊抹得白了些,看起来像是生过病后附着的病容。然后带了一个丫鬟,就去了江府。
她起先去与江氏说了些话,江氏只劝她要节哀。她用娟帕揩拭着挤出来的几滴泪,“江伯母,江公子怎么样了?”
“唉。”江氏叹了下。
第96章
“唉, ”江氏叹了下,“不大好。”
现在连书院都没去。
“江伯母,我去看看他吧。”顾朱低低道。
江氏转着念珠,“去吧。”
到了江修玺的住处, 门人去通禀后, 却告知她江修玺不见她。她来都来了, 怎么能不见她呢!
“你再去通禀一下, 就说我与他说说……关于我妹妹的事情。”
然而门人再次带来的还是不见她的消息。她攥了攥腿侧的肉。人家都拒绝了两次了,难不成她还要再赖在这儿么。她忿忿地走开, 与江氏道了别之后, 上车回了顾府。
天气阴阴的,不见一点日光,院中的青石地板上溅下一滴一滴的水。
下雨了。
阿福望着天。天上下起了小雨。他往屋檐内躲了躲。少爷还在屋里,如同前几日那样没有出来过。而且今日少爷还反锁着门, 任谁都进不去。他也只能候在外头,等着少爷随时吩咐。
寂静到压抑的房间内, 江修玺抱着膝盖曲在长椅上,他的下巴杵着膝盖,仿佛把全身所有重量都压置在了膝骨连接并拢的空隙。
长袍不似往常那样找不见一丝褶皱, 袍子边线上沾了些潮湿的泥,很微细, 不凑近看还发现不了。
颀长的身躯压缩在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
床上有一个人。
没有了呼吸的少女静静地交握着双手。素白的裙子像朵花一样在床上铺开。
小香包在掌中逐渐发起烫来,香味在慢慢地消散, 消散到空气中。江修玺慌了一下,在空中捞了几把空气,仿佛要把小香包的香气抓回来。
他徒劳地抓着,最后把小香包紧紧地揣在了怀里,不让小香包再接触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椅子上下来。下来时,僵硬了很久的骨节碰撞着,咯咯的声音尖脆地在屋内飘荡起来。
步至床前,他滑下来,侧倚着床头,眼神发空地凝望着床上的少女。
指尖碰到她的肌肤,又像被蛰了一样立马缩了回去。接着又探过去。他的指尖在发颤,触到她的长发时,脑海里浮现出她短发时的模样。他眉中折起两道刻痕,把她的后脑勺抬着,摸索到她粘合长发的那一处地方,往下一拉。长发脱落下来。
细碎的短发竖得整整齐齐的。他拂过她耳边的碎发。
霎然间,他泛空的眸子渐渐地聚起焦来。他看着她的耳后,捻摩了几下发丝,随后扯下一根,放到眼前。
扔掉发丝,他掐住她的脸,细细观察着。
与颜迟一模一样的脸。
早在那日去顾府见她时他就已经试过,没有易容的痕迹。
胸腔里剧烈地轰鸣起来。他把她的衣领拉开。白玉无痕的肌肤冲击着他的眼眸。颜迟的胳膊受过箭伤,就算是完全好了也会留下一点的痕迹,但是床上的人的胳膊上什么痕迹也没有。
他又看向她的头发。少顷,他扬起眉心,一声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轻嗬从唇缝间蔓延出来。
顾朱又一次来看江修玺时,本只抱着一丁点的希望他能见她,却不曾想,他竟答应见她了。她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整了整理了仪容姿态,进入了他的房间。
他的神色有点黯,她看不太清楚。
“江公子……”她才说出这三个字,腿弯处就像被什么硬物打了下,她朝前一扑,摔跌下去。
“啊!”她伏趴着,痛呼一声。
面前沉下阴影,她仰脸,看见江修单屈着右腿,微俯身。她从没这么近距离地与他接触过,一时之间,摔下来的痛意被羞涩与紧张全然代替。
“江公子……”
颊上漾开一片火烧云,她含羞低语。
她看见他伸出手,靠近她。越靠越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江修玺漠然地看着已经阖上了双眼陷入昏睡的顾朱,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他取出一把匕首,用匕首拨开她的袖子,在她指腹上点了一下。
鲜红的血立即溢了出来。他把血滴到碗里,然后把碗盖好。他擦掉匕首上的血迹,随即收起匕首。
隔着衣袖将顾朱被刺破的手指在地上碾了几下后,他把顾朱的穴道解开。
顾朱眼前泛晕,她扶了下头,发现江修玺回到了她进屋来时坐的位置。
怎么回事。刚刚她是怎么了?指腹有点痛,她发现了血。皮有点擦破了,许是摔下来时,擦到了地板,磨出血来的。她赶紧把血抹掉。
“江公子,方才我――――”
“要睡回去睡!”他敛了敛额,神情不悦。
顾朱听到这话,一阵赧然。估计她刚才是摔晕了,就晕了那么一会儿,江修玺以为她睡了过去?她迅即站直身体,在他面前摔了一跤,出了大丑,她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里。
反正人也见着了,看起来没有她江伯母说的“不大好”的样子,她安下心,就要离开之际,江修玺倏道:“把地上弄干净。”
她一抖,低下眼,看见地上又几点血印。她弯身,把血印搓掉。血印子半干涸着,用力擦才全部擦掉。地面没有血印后,顾朱说了句改日再见的话便掩住半边面,飞快地踏出了他的院子。
顾朱走后,江修玺立刻起身,端起杯子朝里面的房间而去。他又拿出匕首,在床上的人的掌上刺了一下,血滴进碗里。
原来滴进去的血与方才滴进去的血相融在了一块儿。他凝着碗里融合在一起的血,随后眼光一转,移到了床上。
――――
赵云站在书院大门前,等着赵小郭出来。不过多久,赵小郭瘦弱的身影从门里面渐至离近。
“娘。”他轻轻道。
赵云仔仔细细地瞧着他,“这几日在书院里可还好?”
赵小郭点点头。
“我又做些了奶糕,给你送过来。”赵云把油纸包递给他。赵小郭双手接住。
“娘就不耽误你念书了,这就走了啊。”
“娘,路上小心。”
“嗯,小郭,你要好好念书,争气一点。”她又嘱咐了几句话,才转了半个身复又转回来,“小郭,修玺他在书院里吗?”
“没有。”
“还没回书院啊……小郭,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不来书院。”
赵小郭摇头。
“唉,你还不晓得,才与他定了亲事的顾家二小姐前几日突然就没了,大致是这个原因他才不来书院的。”
她的住处偏僻,平时又听不到什么消息,只知道江修玺因顾家二小姐的事回了府,却不知好几日了他还没回书院来念书。
“啪!”
装着奶糕的油纸包落在了地上。奶糕碎了一地。
“呀!小郭!”赵云弯腰把油纸包捡起来,还好没全部摔坏。她把剩下的奶糕包好,“小郭,你怎的这么不小心!”
“小郭错了。”赵小郭霎时红了眼眶。
“诶,你别哭,娘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别哭啊。”
“小郭错了。”他又重复一遍。赵云把油纸包放到他手上,然后碎了的奶糕拢到帕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