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白地说自己像是快要疯魔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顾及两人表面上的融洽,也没有在虞黛楚面前维持自己虚妄的、元婴真君的面子,倒像是有个?要和?虞黛楚坦诚相见的样子了。
“元君只是太久没有看见希望了。”虞黛楚轻轻笑了笑,却没有顺着秦月霄的话往下说,也没有沉默不语,反倒反过来安慰秦月霄,“只要我晋升元婴,唤醒本殿金龙,到时殿主便一定?能?沉疴尽愈,恢复当日?的风采。到了那个?时候,执念散去,自然?也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是虞黛楚给秦月霄画下的饼,谁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真――虞黛楚现在才刚刚晋升金丹后期,金丹晋升元婴的关卡又恰恰是修道上的一大难,即使她是气运之子,也谁都不知道究竟还要多久才
能?遇见下一个?机缘。
然?而,秦月霄要的,也就只是一个?饼而已?,或者说,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现在能?从虞黛楚手中得到的,也就只有一个?饼。
怕的不是虞黛楚把饼画得太精美来迷惑她、让她为虞黛楚卖命,就怕虞黛楚就连饼都不愿意给她画。
“有你这么?一句话,我也放心了。”秦月霄眼角微垂,好似无比娴静,偶然?抬眸望向虞黛楚,还带着点恬然?的感?激,与往日?的高冷雍容,似乎又别?有一番风情?。
“眼下,你就要去游明阁了,我只是叮嘱你一件事――”秦月霄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小心淮山,也要小心他那个?弟子。”
“我知道你和?他是旧识,当初在云山灵府的时候,甚至能?一起夺下洞府,不过,你信我的话总没错――淮山这个?人,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不要沾。”
***
倘若要说这沧流界哪里最热闹,也许十个?魔修里,能?说出十个?答案,有人说起极乐天宫,有人说起无垠血海,每个?人心里自然?有一个?答案,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倘若要说这个?沧流界中,究竟哪里是最繁华的地方,那么?答案却十分整齐,基本没有第?二个?答案――游明阁。
其实在沧流界的五大宗门?、两大圣地之中,真正能?让人心生向往的,显然?还是要数极乐天宫――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和?血海、极意阁、蛊神宗这些冷酷妖艳贱货不一样,虽然?也要你的命吧,好歹先?让你快乐一番。
然?而,虽然?有这样的优势,但论起繁华来,极乐天宫还是不能?成为第?一名,这便不得不提及游明阁的奇异之处了。
这是一处,六十年才开一度的地方,却也是,永远繁华的地方。
“师兄,这里当真是很繁华啊。”有无知女修语调夸张,“果然?是五大宗门?共同打造的销金窟,非同凡响。”
“捧好我的玉匣。”被女修唤作师兄的人,却神色冷冷的,明明自家师妹一副激动的样子,他却一脸“我根本不认识她”的冷淡。
“我自然?是知道的。”那师妹缓缓将头垂了下来,好似无比乖顺的模样,“我只是,在
这繁华景象里,失了分寸而已?。”
她手捧着一方巴掌大的玉匣,一看便知道护得好好的,并无这师兄冷声提醒所指的那种?分神,斥责她,未免有些太过严苛了。
师妹泫然?欲泣,模样楚楚动人,即使是路人看见了,哪怕在这沧流界之中,也难免生出些怜惜之心来,觉得这冷脸的师兄,实在是有点太不解风情?了些。
“那你就安静一点看。”那师兄神色依旧冷冷的好似全然?不为所动,然?而他很快便将目光收回,好似纵容这师妹偷偷打量了一般。
师妹温顺地应下,微微垂下头,好似只是静悄悄地欣赏这繁华景象,然?而她的目光却在这一方天地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逡巡数回,将整个?游明阁外的景象、人物,全数览入眼底、记在心底。
――没有她想要找的人。
师妹缓缓收回目光。
“待会,你先?进去。”师妹不再到处打量了,师兄却缓缓开口了,他好似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说话一样,一开口,就好似最冷硬的吩咐,倘若谁不应和?,便是最大的过错,“你去和?宋长老他们一起,在包厢里坐好,不要再出来了。”
“为什么??”他这一开口,即使是最清楚他有什么?臭脾气的师妹,也忍不住惊了一下,“你还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进去?倘若是这样,为什么?未免还要和?宋长老他们半路分开?”
来的时候,其实大家都是一起来的,只不过半路上,师兄说自己有些私事,让宋长老带着人先?走,而他则带着师妹一起悠哉游哉,也不见当真处理什么?私事,只是和?几个?人打过招呼,慢悠悠地来了游明阁。
现在却又要师妹自己进去找宋长老?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师妹问得急,师兄却一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你只管听我吩咐就是了。”
他说到这里,偏过头,冷冷地望着师妹,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的玉匣上,忽地伸出手,将那玉匣夺了过来,“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他这话一出,简直像是拔掉了机器人的插头一样,把师妹的电直接给断了,后者僵了一下,微微垂眸,轻声说道,“师兄说的是,我
这就进去。”
师兄凝视着她转身离去的纤细背影,目光冷冷的,终于是收了回来,不带半分温度。
“夏侯道友未免有些不解风情?啊?”一旁有人笑道,“美人相望,殷殷切切,你就这副态度?”
师兄好似毫不意外似的,神色分毫未动,只是淡淡道,“倘若一个?人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只有死?路一条,和?她究竟长什么?样,并没有关系。”
“这话未免也太无情?了。”那声音缓缓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言语中笑意俨然?,“那可是你的侍蛊玉使,在你们蛊神宗,不正是和?你关系最亲近的人吗?她关心你,想来也是应当应分的,怎么?就成了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我本就无需什么?侍蛊玉使。”师兄缓缓偏过头,对上身侧人的目光,他冷冷淡淡的,身边的人却笑意盈盈。
然?而这笑意盈盈之下,却是一片了然?的洞明,他面前这个?清霜似露的秀美女子,轻轻勾了勾唇,“原来你还看不上你们蛊神宗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侍蛊玉使,想要自己一人分饰两角,一个?人单干――夏侯曜,你还真够警惕的。”
蛊神宗真传弟子,一向有着身边养一位侍蛊玉使的传统,由这位侍蛊玉使以自身元气和?生机来养这位真传弟子的本命蛊虫,而这位侍蛊玉使,一定?不能?是修习了魔门?道法的修士,因?为一只蛊虫,不可能?同时接受两个?人的煞气。
蛊虫想要长大,一方面,得通过不断的厮杀,成为真正的蛊王,而另一方面,也需要饲养者付出极大的代价。蛊神宗修士显然?不会自己奉献元气和?生机,只能?由精挑细选出来的凡人担任这个?重任了。
侍蛊玉使也就此诞生,一般来说,侍蛊玉使的寿命只有二三十年。至多三十年,他们的元气和?生机就回被蛊虫榨干,而这也就是下一任侍蛊玉使诞生的时候了。
对于蛊神宗修士来说,倘若活得够久,这一生会拥有太多的侍蛊玉使,每一任都只是一个?消耗品而已?。他们把侍蛊玉使随身携带,好似最亲近的人,其实只是随时可以换替代品的。
不过,由于蛊虫需要侍蛊玉使以自身元气生
机温养,蛊神宗修士,也就难免和?侍蛊玉使十分亲密,而好歹是需要人家费心费命温养的,魔修也是会甜言蜜语的,往往会叫侍蛊玉使一声师弟或是师妹。
但心里怎么?想,也就不必直白地说出来了。
“本命蛊虫,却交给另一个?人来温养,确实显得有些不安全。”夏侯曜没有答话,这清霜似露的秀美女子便自己接话,还似模似样地点点头,“确实,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我何必如此?”夏侯曜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他神色冷冷的,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亲自温养蛊虫,耗心耗力,还耽误修行,为何要亲自来?本命蛊虫托付于人又有何妨,它一生主人是我,不过是一个?凡人,食物一样的东西,又有什么?大不了?”
无论怎么?看,他的脸上都只有一个?冷然?,什么?也试探不出来。
秀美女子微微敛眸,倒也不失望,转而又要开口,却听得一声轻笑,“果然?,极乐天宫的那位神女要露面,你们一个?个?都在这里等着给人家下马威。”
夏侯曜的目光轻轻动了动,微微一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忽地一顿,眼瞳极轻微地一缩,归于平静,“你的修为,又有所精进了,这样看来,褚晗日?总想着要超过你,实在是痴人说梦。”
明明是在踩褚晗日?,然?而夏侯曜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简直不像是在发表观点,更?像是在阐述真理,“除非,他在这二十多年里,当真有什么?飞跃。”
“这就不劳夏侯兄费心了。”苏鹤川缓缓落在他面前,朗声笑道,“好叫夏侯道友和?谢道友知道,早在十余年之前,褚晗日?便已?经和?我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和?平共处,亲如兄弟,再没有什么?同门?干戈了。”
他说起这话,自然?没有一个?字是能?信的,什么?化干戈为玉帛、亲如兄弟,在魔门?,就不可能?有这档子事。
“褚晗日?被你击杀了?”夏侯曜眼神微动。
到了褚晗日?和?苏鹤川这一步,完全就是不死?不休,想要化干戈为玉帛,除非其中一方死?了――这个?结果,
夏侯曜其实是早有预料的,然?而他把时间放在了几十年之后、苏鹤川凝婴之后。
然?而,比他的预计更?早了这许多。
苏鹤川当真有这么?强的实力,竟然?能?在晋升元婴之前击杀褚晗日?吗?
“这怎么?可能??”出乎夏侯曜意料的,苏鹤川听了他这话,不仅没有承认,反倒失笑,好似他说了什么?笑话似的,“夏侯道友,我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褚师弟和?我,也完全没有必要走到那个?地步。”
――完全没有走到那个?地步,他可真够会睁眼说瞎话的,当初褚晗日?和?苏鹤川的恩怨简直要烧掉半个?沧流界金丹圈,现在苏鹤川来一句没必要走到那一步?
“褚师弟与我促膝长谈了一番,我们尽释前嫌,约定?成为和?睦同门?――为了表示诚意,褚师弟甚至将部分因?果交付予我,对我下了因?果誓,不会背叛我、伤害我。”苏鹤川说到此处,微微勾唇,眼底却是冷冷的,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缓缓说道,“两位道友,你们说,这难道还不算是诚意满满、化干戈为玉帛吗?”
因?果誓!
“他竟然?愿意对你下那鬼玩意。”夏侯曜瞳孔微缩,一字一顿,冷冷地说道,“恭喜苏道友,终于是得偿夙愿,成为血海第?一真传。”
倘若不是被逼到了极致,谁愿意对另一个?修士、一个?同境界修士下因?果誓?即使这因?果誓限于实力差距太小,远远不如元婴真君的威胁,那也是致命的东西。
要夏侯曜说,被苏鹤川掌握了因?果誓,那褚晗日?的处境,还当真不如死?了。
“原来苏道友早已?大获全胜,我前些日?子还奇怪,怎么?最近没有你们师兄弟的消息了。”那秀美女修眸光微动,“只是,想必为了这第?一真传的位置,道友也费了不少心思――我见了道友现在这副模样,好似比先?前消瘦了许多,叫人看了,难免有些忧心。”
“谢道友的关心,我感?激不尽。”苏鹤川洒然?一笑,“容色不过都是点缀,我没有谢道友的花容月貌,就是再丑些,也没有太大损失。”
神色坦然?,好似这一点细微,但肉眼可见的
消瘦,当真是因?为与褚晗日?一番争斗留下来的痕迹,而不是……其他的创伤。
谢栖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将目光缓缓收回。
她眼前的这两个?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苏鹤川自然?不必提,就连看似又狗又冷的夏侯曜,其实也是人精,等闲探不出他们的底。
“说来,这位虞神女,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谢栖白索性再起个?新的话题,“我只听我们极意阁的真君说,这是位厉害人物――苏道友,你好似与这位虞神女有过交情??燕蛮真就是死?在她手下的吧?”
眼下他们这三个?人,苏鹤川代表无垠血海,谢栖白代表极意阁,夏侯曜代表蛊神宗,三人俱是所属宗门?最天才的弟子,是这一届真传弟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受宗门?元婴真君之命,专门?来这游明阁外等候那位被极乐天宫乍然?推出的神秘神女。
――试一试这位虞神女,究竟有几分斤两。
当然?,沧流界有着五大宗门?,除去极乐天宫自家,不可能?派出一个?弟子来和?自家神女打擂台,还有大荒神殿,理应派出个?天才来试她的手段。
但,这就不得不提虞神女的惊人战绩了。
就在十年前,这位虞神女第?一次出现在沧流界所有人的面前,一露面,便将大荒神殿即将凝婴的天才弟子燕蛮真给越阶击杀了。
当众,越阶,直接击杀。
简直是公?开处刑。
这位在整个?沧流界金丹修士中手段首屈一指、放在五大宗门?的第?一真传中,也能?排上第?一的天才,一点水花也没有激起,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即将迈向美好未来的路上,距离凝婴,只差一步。
燕蛮真比起夏侯曜、谢栖白、苏鹤川来说,都要大上三四十岁,不算是同龄人,但也能?算是一辈人,这个?第?一个?跨出凝婴一步的人,就这么?毫无波澜地死?了……
不,不应该说悄无声息,也不该说毫无波澜,至少,燕蛮真的死?,确实激起了轩然?大波――
沧流界闹得沸沸扬扬,开始讨论这个?越阶击杀燕蛮真,甚至引得三位元婴真君争夺的虞神女,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事情?闹得这么?大,全沧流界都知道大荒神殿的第?一真传被人越阶击杀了,倘如大荒神殿还要脸,就得找个?得意弟子出来以眼还眼,让虞黛楚知道大荒神殿不是送菜的。
大荒神殿虽然?疯,虽然?作恶成瘾,但还是要面子的。
但不幸的是,燕蛮真就是元婴以下最强的弟子了。
大荒神殿听说虞黛楚要在游明阁露面,使劲扒拉扒拉自家的真传弟子,反复思考,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有可能?击杀虞黛楚的,基本放出去,就是二次公?开处刑的份。
他们只是坏,不是蠢,不会上赶着丢这个?脸。
故而,今日?站在这游明阁门?口定?点巡逻的,只有谢栖白三人。
“当时我确实也在场。”苏鹤川微微一笑,没有否认他和?虞黛楚的关系亲密,“谢道友,我也不瞒你,我与虞神女,确实是旧相识。”
谢栖白兜兜转转,不就是想问这个?吗?
“我还以为是本宗的长辈搞错了。”谢栖白得了准信,还算满意,悠悠道,“当时我还纳闷――以苏道友的性子,竟然?会帮人夺得洞府,实在是稀罕。”
一个?魔门?修士,忽然?帮着另一个?魔门?修士夺取利益,而自己所能?得到的东西却远远比不上付出的风险,特?别?是,前者还是苏鹤川的情?况下――总不可能?是苏鹤川忽然?拥有了雷锋精神吧?
“我不会给虞道友放水的。”苏鹤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一语便点破谢栖白的言外之意,“我是血海的弟子,自然?要遵从血海的利益,一切,以宗门?为先?。”
“倒也不必这么?严肃。”他这么?说,谢栖白反而要笑,“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并没有让苏道友下什么?保证的意思――我自然?是相信道友会事事以宗门?为先?的,我们魔门?修士,哪有不为宗门?考量的?”
因?果誓当头,谁能?不以宗门?为先?啊?
“你也当真是闲得慌。”夏侯曜静静地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忽地轻轻勾唇,带着点冷淡的轻蔑,“无论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只管出手就是了,她杀了燕蛮真,总不可能?再杀了你。”
谢栖白这人出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