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一道瘦长影子立在那儿,面容在漫入的光线中,逐渐明晰。
看清来人后,包厢里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
几个过度兴奋的同学迎上去,众星拱月把他拥过来。
周菡萏纹丝未动,只怔忪望向门口,在他视线将来时,她迅速低头,端起玻璃杯,抿了口水,然后再放回去,想了想,又拿起来,再放下。
不知所措。
心如乱麻。
没有更确切的词能形容她当下感受。
她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此情此景下。
“林老师,坐这吧。”
“林老师,好想你啊。”
“林老师,你怎么还这么帅啊!”
……
……
同学们挨个站起来,一面调侃逗贫,一面礼貌地给他让座。
他嗓音有笑,一如既往:“你们别客气,我随便找个地方就行。”
“林老师,来一首吗?”有人殷切地呈上话筒。
林渊道:“我是过来听你们唱歌的。”
周菡萏也叫了他,再这样呼喊他,像心里藏了很久的刺又扎到鼻头,尽是酸楚。
可她还是忍不住偷看他。
他已经坐下了,和身边同学交谈,就在她左侧方的单人沙发上。
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依旧干净挺拔、文质彬彬。发梢似乎修短了些,也显得更精神了。
岁月让很多男人遗失了当初的意态和模样,可他却如淬炼之后的剑柄,筛滤之后的山涧,愈显高风峻节。
他还是那个,最好的样子。
周菡萏敛目,有点庆幸,又有点落寞。
忽地,她肩膀被揽住,齐嘉佳的嗓门紧跟其后:“林老师!林老师!你看我和周菡萏现在谁更漂亮!”
大家哄笑起来。
周菡萏惊得往林老师方向瞧,却见男人也打量着她,眼光温淡。
她的心在骤停之后,变得慌乱失守。
须臾,林渊给了个折中的答复:“都漂亮。”
他目光放远,似乎囊括了在场所有女孩子,顺着问下去:“你们都谈男朋友了吧。”
“没有哇――”齐嘉佳旋即答:“我等着追求老师……”
话音未落,已被她家吴恙扯走:“老师您千万别搭理这个疯婆子。”
林渊笑起来,还是口吻随意问:“其他几个呢。”
有女生摇头,也有女生点头。
唯独周菡萏没吭声,也把他的视线重新勾回来。
周菡萏凝视着男人眼睛,那里有他的疑问与好奇。
她心脏成了空谷,那句似是理所当然的“你们都谈男朋友了吧”,低徊不绝。
周菡突然有点恍惚,身畔音乐隐没,大半年前的盛夏记忆潮水般涌来。在那个背信失约的午后,她拎着那罐冰淇淋色的纸星星,走在漫长尖锐的蝉鸣里,树影在她头顶流淌,失望如豆大的汗珠劈头盖脸砸下,前路望不到头,她心痛到窒息。
封印许久的拗气、不甘、忿忿不平,病菌般肆虐开来。
她放在膝上的指节轻颤,几秒光景,她唇瓣轻启,故作轻快答:
“谈了啊。”
包厢里轻呼顿起。
林渊垂了垂眼,微微笑问,“也是同校生么。”
周菡萏点点头,是自己也没料见的僵硬。
齐嘉佳凑过去:“我怎么不知道?!”
周菡萏笑笑:“放假前刚确定关系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说完下意识看了眼林老师。
男人还看着她,说:“挺好的。”
齐嘉佳是个八卦达人,瞬间接过话茬:“老师你呢!到底给我们找到师母没有啊?”
“我啊,”林渊倚回去,故作玄虚道:“这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
哦唷――男生们集体揶揄开来,心领神会。
“好吧,”齐嘉佳溜到点歌台,“我决定送老师一首歌,表达我对你曾经的仰慕之情。”
吴恙嚷道:“你得了吧。”
影幕上,前奏响起,歌名赫然显现,《只要我长大》。
为什么会是这首?
周菡萏在黑暗里瞪大了眼,如溺深海,突地不能呼吸。
高三下学期时,她曾在电台匿名点过这首歌,为了送给林老师。
那时只想借此倾吐衷肠,从不求他能听见。
齐嘉佳的话筒递来:“小荷花,来!咱们一起唱!”
如在眼下摆了道刑具,她勉力笑着,抗拒地把麦克风往外推:“你们唱吧,我五音不全。”
“哪有,谦虚过度了吧。”在场无人知她心事,也不怪齐嘉佳大大咧咧:“来吧,来吧。”
齐嘉佳拼命撺掇她:“林老师还在呢,谢师宴他没来成,今天百忙之中赏脸来我们这小小包厢,给他点面子吧。”
周菡萏还是不应,已有几分无名火:“我真不想唱。”
齐嘉佳不再勉强,找了另一个女同学。
周菡萏端起水杯,半晌没放下,耳边是她们的大合唱。
明明是粤语,她却能清晰默念每一句:
“你把黑板擦一擦背影多么潇洒
说我勤学吗生病也不请假
拿起笔乱画就爱听你说话
……
我的脸很红是吧原因你会知道吗
只要我长大就可以爱你吗
你教我认得爱却不能碰它
等到我长大才可以去爱吗
这颗心我管不住它请你收下
……
错落在沙漠的雪花
寂寞是相爱的时差
无法开花爱却发芽
不是说努力吗坚定就能得到吗
为何谁的初恋都有落差,
遗落在某年某月寒假,
但这段回忆其实没有蒸发……”
她们放声齐唱,毫无顾忌。
而周菡萏眼底蓄满了泪,只有黑暗做掩。
借着放水杯的动作,她悄悄抹去了泪水,可抹不掉的是回忆,痛如刀绞,只有真心投入的人才体会得到。
她突然懊恼不已,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那样回答林老师,为什么不说实话。
她明明还深爱着他,深深爱慕着她的恩师,她不知道在场是否还有别人与她心思一致,可她清楚知道,自己这场刻骨铭心的暗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次长久的告别。
一曲终了,众人嚎叫鼓掌,气氛爆炸。
有男生切了新歌,问林老师要不要一起唱,他推托说想去趟厕所。
周菡萏望着他走出包厢,突地,一个念头如电劈过,她也跟着起身,说:“我也去下洗手间。”
她要告诉他,那天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喊,如果今天不说,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周菡萏疾疾追过去,在卫生间门口等着。
片刻,林渊走了出来,洗完手回头,他看见了廊边的女孩,目光有一刻的停滞。
四目相对,思绪万千,翻涌如潮。
其实林渊早就在看她了。
她仍是那个只一眼就会留意到的学生,没有之一。
一进包厢,他努力克制,不让自己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地追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