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人却只是坐在一起,萧泽看书, 偶尔偷偷瞄一眼苏清漪, 苏清漪则是完全沉浸在了写小说的情绪中。
然而萧泽看着看着, 瞄苏清漪的时候却越来越多, 最后干脆将书放到一边, 趴在桌上看着苏清漪的侧脸。
比起两年前见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她,这两年渐渐长开了,也不再穿得灰扑扑的, 做小子打扮。一头乌发绑了简单的双丫髻,一边坠着一个小巧的银铃,皮肤白皙, 颈项修长, 双目专心地看着纸上的文字, 偶尔沉思,左手虚虚握成拳靠在唇边, 又或者不自觉地皱着眉,她似乎从来也学不会别的女孩子规规矩矩的样子, 总有许许多多的小动作。
然而萧泽看到这样的她, 却总是会不自觉露出笑容。
苏清漪却是写不下去了, 一脸无奈地看着萧泽。
萧泽十分无辜:“怎么了?为什么不写了。”
“如果有个人一直在旁边盯着你,你能写的下去吗?”
萧泽摸了摸鼻子,不再辩解。
苏清漪却想起他辛苦奔波来一趟,不过住了短短一晚又要回去,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笔:“我们来聊天吧。”
“聊天?”
“恩,随便说什么都好。”苏清漪想了想,抛出一个话题,“不如说说你小时候。”
萧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小时候那些张扬跋扈的事情来。
苏清漪听得好笑,小侯爷大概也是京城这些贵族子弟中的一个异类吧,所以才被人孤立,最后却都被他戏弄回来,她想了想,又问道:“新荣翁主呢?你与她关系很不好吗?”
在徐盈口中,她与萧泽简直就是势不两立,但两人究竟是为什么结仇,却说得语焉不详。苏清漪倒不是觉得两人有什么,纯粹就是觉得好奇罢了。
萧泽嗤笑一声:“她不敢说是因为丢脸,她小时候仗着长公主和太后娘娘的宠爱,最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我有一次去拜见太子,得了个小玩意被她看见了,死活要我给她,我不愿给,然后就打了一架,我不想打女人,就让着她,谁知道她不依不饶,最后直接摔在了泥坑里。”
苏清漪:“……”
“反正我拿这件事笑了她半个月,她那小心眼的性子就记恨上我了。”萧泽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记得她之前好像去找过你,没把你怎么样吧?”
苏清漪摇摇头,又告诉他徐盈答应借书的事情:“我觉得翁主的品性不错,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恶劣。”
萧泽犹豫了一会,似乎很艰难才承认:“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人来说,还行吧。”
苏清漪看他这模样,觉得两人的恩怨绝对不止摔泥坑和嘲笑,不过看到萧泽那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她还是决定善良点,不问了。
萧泽却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如果有宴会之类的,只要有新荣在,你就跟在她身边,她对于朋友还是仗义的,有她在,别人也不敢说你什么。”
苏清漪却好笑道:“你就不怕她因为你的关系对我态度恶劣?”
萧泽显然没想到这个,不太情愿道:“那,大不了,下次我见着她给她道个歉好了。”从他那难看的表情,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大的让步了。
两人就这般笑闹着,漫无边际地聊着天,然而时间过得极快,很快就到了中午。
萧泽吃过午饭,就又带着护卫朝城中赶去。
苏清漪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谁知写了一个时辰都进入不了状态,最后只得无奈地放下笔。恰好在此时,关氏找她去散步,她便换了一身衣裳去了主院。
两人就顺着昨天她和萧泽走过的那条路慢慢走着,婢女和嬷嬷都跟在后面。
关氏柔声道:“这几日休息地可好?”
苏清漪连忙点头:“睡得好吃得好,我都长胖了些呢!”
关氏佯作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确实长胖了些。”说完,自己便笑了起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以纤瘦为美,哪个像你这般大喇喇说自己胖了的。”
关氏没什么架子,苏清漪也不战战兢兢的,两人聊天十分愉快。
关氏看着苏清漪,突然说道:“七娘,你可知我是为何邀请你来别庄避暑的吗?”
苏清漪一愣。
“我家的傻儿子,打听到你苦夏,便旁敲侧击让我请你来别庄避暑。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我早就看出他的心思了。”
苏清漪听到这些,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下头。
关氏缓缓说道:“这孩子幼年就同别家孩子不一样,似乎格外执拗固执一些。我们家到了这个地步,也不需要他太上进,我们又只有这一个孩子,免不了就溺爱了些,他虽然闯祸,却从来都是很有分寸,从不越界。”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孩子其实很聪明,他若是愚笨些,或许还能过得开心些,可他想的太明白看得太透彻了,这样就会比旁人要清醒,也要痛苦得多。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满京城的姑娘,他一个都不会喜欢。”
苏清漪惊讶地看着关氏。
关氏也笑着看着她:“我知道你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我是侯夫人,是世家女,但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母亲,比起虚名,我更希望我的儿子活得开心一点。他遇到你,是他的福分,我也是乐见其成的。”
关氏这一番剖心之论彻底打消了苏清漪心底残存的那一点不安。
那一瞬间,她其实很羡慕萧泽,有一个这样好的母亲时时刻刻为他着想着。
苏清漪看着关氏脸上柔和的笑容,心中觉得暖暖的,她没有母亲,虽然记忆中的余氏也很好,但终究隔着一层,可此刻她却在心底暗暗地说着,这就是母亲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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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一片温馨的时候,江东却并不宁静。
这段时日因为皇后党龟缩,太子明显占据上风,谢家不少人已经提前开始庆祝,甚至想要享用胜利的果实了。即便谢章言,也差点没能经得住诱惑。
在这之中,一直保持冷静的,只有谢怀卿。
随着钦差突然出现在江东地界,整个谢家都慌了。
奏折的弹劾句句属实,谢家首当其冲,几乎遭受重创,江东第一世家的名头几乎被人踩在脚底。
不止是谢家,不少依附谢家的世家也受到了影响,整个江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反倒是那些平日里低调的,不显山露水的世家,逃过了一劫。
这件事是皇帝一手安排的,消息没有丝毫走漏,行动也是格外迅速。便是太子想要给母族提醒也来不及。
而在其中,有一人官职低微,却十分引人注目。
这个人就是闻砚。
才刚刚进入朝堂一年多,就能够参与这样的大案子,景宁帝对他的期望和爱重可见一斑。
而此刻,闻砚却正坐在谢怀卿的院子里,同他面对面坐着。
欺霜在一旁给两人沏茶,她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两年前落魄不堪的人,如今摇身一变,竟然与谢十二少平起平坐,让人不禁感慨际遇的变幻莫测。
而两个当事人的心情反倒要平稳许多。
欺霜沏了茶便下去了。
闻砚喝了一口茶水,才说道:“不知十二少找下官有何事?”
他这般直白切入主题,谢怀卿却并不意外:“我来找闻大人是为了一笔交易。”
闻砚的手一顿:“这话下官却是听不懂了,这些话您不是应当同钦差大人说吗?”
“我只是觉得,同闻大人做交易,对我们彼此都更有利一些。”
“愿闻其详。”
谢怀卿将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推了过去,闻砚一看,瞳孔便是一缩,但面上却还是没有变化,他淡淡道:“十二少这是何意?”
“我将东西拿出来,你们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
闻砚垂下了眼睛,似乎在思考。
谢怀卿轻轻一笑:“这件东西足够你们拿去交差了,如果再查下去,会发生什么连我也不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这本就是江东。”
他这句威胁轻描淡写地说出来,闻砚却仿佛听见了其后的刀兵之声。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为什么会选择我呢?周大人李大人哪个都比我合适不是吗?”
谢怀卿听到这句话,便知道闻砚是答应了,他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语气笃定:“因为他们都没有直达天听的本事。”
闻砚猛然抬起头,仿佛要从谢怀卿那张淡然的脸上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他心中深深地怀疑。
看事情这么准的人,难道真的看不出谢家之前的危机吗?
第95章
江东上层世家中的风起云涌并没有影响到民间, 随着这一两个月的发酵, 颜亭书的新书《一梦浮生》又一次引发了轰动。故事中光怪陆离的世界更是引发了众人热议, 讨论着故事中各种奇奇怪怪的“鸡”, 一时之间整个江东的鸡价格都涨了一波。
一些杂志上甚至都有关于《一梦浮生》的讨论,故事中的世界虽然还只是初露风貌,却已经足够吸引人的注意。没有人觉得这个世界会是真的, 但这并不阻碍他们的向往, 高楼平地而起, 千里传音, 日行千里,从来都是神话小说中才有的东西, 然而当这些被人写成具象化的东西, 很多人就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但真正引发热潮的其实是一个木匠。
一开始是邵瑾瑜看到书中形容的沙发,十分好奇。
在故事中, 韩云洲进入房间之后, 就看到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软榻一般的东西, 坐上去之后,整个身体都仿佛要陷进去, 十分柔软舒适。
邵瑾瑜心痒痒的,干脆找了木匠让他将这个东西做出来。
书中关于沙发的形容并不多, 木匠也对这位小少爷的要求很是头疼,但邵瑾瑜给的酬劳丰厚, 他便咬着牙研究了几天几夜, 终于做出了一个与书中形容十分相似的东西。
沙发用木头做了底座, 上面用填满棉花的垫子包裹住,坐在上面,倒真有故事中“如置身云端”的感觉。
其实邵瑾瑜原本也没抱太多希望,没想到这木匠真的做了出来。
邵瑾瑜可不是那种好东西自己藏着的主,一定要大喇喇地宣扬出去,有不少人还真去尝试了一下。然后因为舒适,一时之间竟然在江东也成了热卖产品,很多人都将家中软榻换成了沙发。
而沙发被制造出来之后,倒真引发了不少人的创造热情。
这时候的人们想象力和创造力也不是盖的,他们或许没法造出“手鸡”、“电视鸡”,但一些简单的家具还是引发了很多人的创造热情。
如果苏清漪知道了,大概要惊呼,这不就是周边吗?
总之除去这些“周边”,故事中所展现的世界观更是给予他们极大的震撼,然而最大的热议却是发生在故事中的女主角许娜身上。
这是一个与以往所有的文艺作品中完全不同的女性形象。
在外貌上,她将头发染成番邦人那种五颜六色,穿着贴身合体的衣物,平日里妆容精致,然而在工作时,却也能脱掉华服,挽起袖子便开始做事。
她精明强干,不屑于相夫教子,和男人们一起工作,甚至比男人还要强大,她不善良不温柔,将利益和感情分的清清楚楚。她气场强大,言语锋利,与人交际却八面玲珑,游刃有余。
她完全就是与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的,许多卫道士叫嚣着颜亭书居心不良,但对于不少女子来说,却像是如晴天霹雳,如有人强硬地拨开了乌云,射下一缕阳光。
蓝玉萍是错生诗社的一名成员,也是当初诗社创始人之一。
蓝玉萍是蓝家本家的嫡女,也是独女,父母恩爱,对她也宠爱,养成了她自小就好争先的性格。可随着她慢慢长大,她才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如她所想像的那般,比如说不管父母再怎么恩爱,父亲为了留后依然会娶妾,让其他女人生下她的庶弟,哪怕父亲在庶弟出生后将小妾发卖,将孩子给母亲抚养,哪怕父亲依然宠爱她,可是她依然没有办法释怀。
母亲总是告诉她,庶弟是为了以后给她做依靠的,可是她却知道,除去嫁妆,家中剩下的所有东西都会留给庶弟。
她也有过郁闷和怨恨,庶弟懦弱无能,而她处处都比他强,可是他只要有男人的身份,对上她便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
母亲会劝她,男人天生就是要比女人强,而女人就是要依附男人而生。说得多了,蓝玉萍都觉得自己要相信了,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看见一篇名叫《错生》的小说。
哪怕只是一篇小说,但对于蓝玉萍来说,不啻于一道撕裂天地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