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卓想了下,还是朝方兰院走去。
方兰院是韩国公府最偏僻的地方,从韩卓的书房前去,要经过几个院子。在快要到了方兰院时,韩卓看到几个婢女站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嘴里说着那是什么人,和世子是什么关系,怎么长的怎么好看如此之类的。
韩卓干咳一声,婢女看到是他,都吓得的跪在地上不敢吭声了,生怕被韩卓按了个背后议论主子的罪名。韩卓打量了几人一眼,也没有问她们韩司恩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便朝方兰院走去。
在方兰院门口,韩卓看到了自己的嫡次子韩悦文正站在那里,看样子是准备敲门,韩卓上前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悦文听到韩卓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有些局促的说:“爹,我刚才好像看到白家的二公子白书和一个陌生人进了这院子,我怕是自己眼花了,就想进去看看。”
只是这方兰院的婢女在韩司恩离开京城后基本上都拿着卖身契离开了,他敲了下门,连个开门的人都没有。韩悦文心中有些不安,这僻静又荒凉的方兰院比着热闹非凡的国公府,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韩悦文知道自己和韩司恩的关系很尴尬,往日他都是尽量避开两人单独见面的,但是想到韩司恩回京了,白书竟然带个陌生人偷偷潜进来了。
柳氏早就在私下里和韩悦文谈论过,说是白家落败都是韩司恩一手促成的。想到白文瀚和白书被贬出京,白家满门的结局,韩悦文心想,这离开京城的白书又偷偷回来了,莫不是想趁着韩司恩回来不防时寻仇?
有了这个想法,他心下虽然有些纠结,却到底做不到假装没看到,便想着自己先打探打探情况。
而且韩悦文心里还有个隐隐的想法,白书若真的是前来寻仇的,就算是韩司恩被他拿捏在手上,那这府上怕是没有人会帮韩司恩,若是有他在,至少柳氏是不会放弃的。
韩卓听了韩悦文这话,双眉几乎是立刻皱在一起了,他不悦的问道:“你是说你看到了白书进了这院子?”方悦文点了点头,神色有些不安。
韩卓呵斥道:“既然知道此事为什么不事先告知为父?那白书乃是皇上亲贬出京的,若他真的在此,那他就是违抗了圣旨,你行事竟然这么糊涂。”
韩悦文心里顿时有点不舒服韩卓的态度。
他想身为一个父亲听了自己的这番话,第一反应难道不是应该担心自己的孩子站在这里会不会受到伤害吗?
而韩悦文的这点不舒服在韩卓冷下来的脸色面前很快就压下去了,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神色。
韩卓冷哼了一声,朝自己身后看了眼,意思小厮上前开门。
那小厮忙上前,只是刚抬起手,还没有敲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了白书的脸。韩卓还没有开口指责白书,白书便不悦的皱起眉道:“你们在外面嚷嚷什么?”
就算是白书这三年抽条了,他那张脸韩卓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他现在是又惊又怒,心底很害怕是韩司恩私下把人带回京的。
若是别人,韩卓定然会想的多些,例如白书既然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皇帝那里肯定是知情且没有怪罪的。但是在韩卓眼里,韩司恩做事向来与他人不同,很是疯狂。他见到白书心下第一反应就是韩司恩把白书带回来,是想把韩国公府拉下水。
这在韩卓看来,只要事关韩司恩,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韩卓很是生气,加上被一个皇帝贬入边关的人呵斥,他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正想怒斥白书怎么敢这么和自己说话,门里传来了韩司恩略带几分低沉的声音:“白书,挡在门口做什么?让他们进来。”
白书瞪了韩卓一眼,然后错开身,把门打开了。韩卓甩了甩自己宽大的长袖,憋着心中的火气,走进了方兰院,韩悦文听到了韩司恩的声音,知道他人在里面,看样子也没受到威胁什么的,不过在犹豫了一番后,他也进去了。
这一进去,韩悦文就郁闷了,他没有看到韩司恩,倒是看到了那个坐在长廊处的人,眉眼精致是他生平见过最好看的容颜。
只是当那人似笑非笑的朝他看来时,韩悦文心头有个诡异的猜测,他微微颤抖的伸出手道:“你……你是……”
韩司恩没等韩悦文说完自己的惊讶之言,他望向韩卓,漫不经心的说道:“白书是太子带回京的,暂住韩国公府,皇帝那里也是知道的。若韩国公想要拿这个问罪,那大可不必费心了。”
韩卓根本没有听到韩司恩再说什么,他愣愣的看着韩司恩的脸,眸子深处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恐惧。在白文瀚皇帝眼里,韩司恩的眉眼都很像当年的王瑛,但在韩卓眼里,他只是遗传了当年王氏的容貌,比韩明珠还要像王氏冷漠的样子。
想到王氏,韩卓便想起了王氏临死时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一眼是冰冷的,什么都知道的,和现在韩司恩的神情一模一样。
韩卓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下,他往后退了一步,自己的心又慌又乱,然后他转身离开了方兰院。
韩悦文茫然的看了看说话的韩司恩,又看了看逃离的韩卓,最后他垂下头,默默的也转身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之后,白书冷哼了声,小声道:“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韩司恩轻轻笑了声道:“大概是想来找茬的,但是因为自己心虚,没能找下去。”
白书看着韩司恩,突然俯下身,眼睛和韩司恩平视着,认真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他就这么走了挺可惜的?”
韩司恩淡淡道:“以后见面的机会那么多,有什么可惜的。”
第136章
不管韩司恩心里是怎么想的, 韩卓在看到他的如今的模样之后,一句话没说慌乱的朝自己书房的位置走去, 就连跟在他身后的韩悦文都没有发现, 这一路韩卓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惊恐不已。
韩悦文因韩卓的反应,心底有些古怪, 心里隐隐有种想法,韩卓不待见韩司恩, 并不是因为韩司恩行事手段不给韩家面子,他父亲好像是根本就不待见韩司恩这个人。
在看到韩卓把自己关到书房里之后,韩悦文犹疑了片刻,没有前去书房询问韩卓到底怎么了。
他知道韩卓是个极爱面子的人, 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他是不会说的, 也不会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最后韩悦文拐了个弯, 前去探望柳氏,顺便把韩司恩面貌改变的事说了, 还隐晦的提起了韩卓态度不明的事。
柳氏因为前些日子韩明珠的事,本来就有些病了的身体又感染了风寒, 韩卓让她好好在院子里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算是变相的软禁了。
柳氏为此心情更加郁结,在老夫人去世后, 她在韩卓那里越发的说不上话了, 她其实也知道, 自己能嫁给韩卓都是老夫人的面子,韩卓对她没什么感情的。以前柳氏低姿温柔时,韩卓还能和她说上几句话,自打韩司恩得势后,她办了几次丢脸的事,名声在京城不甚太好之后,韩卓就越发的和她疏远了,现在对她更是只有敷衍。
柳氏听了韩悦文的话,刚刚吃完药的神态越发恹恹,她半眯着眼劝慰道:“你父亲不喜欢他,你以后少跟在他身后凑合就是了。”
柳氏这话一出,韩悦文心里顿时便闷闷的,而后他只是低着头,为柳氏掖了掖被角,没有吭声。
一夜之间,韩国公府世子韩司恩的容貌昳丽之事传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京城里的那些大臣一开始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一路之上听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些见识过韩司恩面容的文武百官心里都有些纳闷,这人还能从特别难看变得特别好看不成?这时是吃灵丹妙药了?也有人心底不服气,想看看韩司恩到底变成什么模样了。
这天皇帝没有上朝,据说是一大早就把一直为韩司恩诊脉看病的周太医给召进皇宫了,周太医老胳膊老腿在皇帝面前跪了大半天,人差点给跪晕了,最后皇帝才冷哼着听他解释一番。
周太医先是大呼自己也冤枉,说韩司恩戴面具之前自己看到的样子就是受伤不能见人的,他自己觉得韩世子戴着面具不会那么吓人,才敢在皇帝面前说起此事的。
皇帝看他一个老头哭的满脸泪水,鼻子流出来都没敢擦,在想到韩司恩做事的风格,皇帝觉得周太医这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这才让周太医起身。
周太医从宫里出来就被人围住了,满朝文武都在打听韩司恩的相貌之事。
周太医看着非要自己给个说法的众朝臣,缓声道:“下官也不知道世子面容为何如此大变,想来生来便如此,只是前些年身体底子太差,脸颊太瘦弱,颜色不好看。后来大概是补身子给补上了。韩国公和当年国公夫人面容都是极为出色,韩世子能有这样容貌也不出人意料。”
众朝臣听了这话,觉得都很有道理,便想找韩卓的身影,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儿子变脸的事,立刻有人提醒道:“韩国公今日身体不适,没有前来上朝。”
众大臣本来想发挥自己的同僚之情,想前去探望下生病的韩国公,顺便问问他养一个这样反差巨大的儿子有什么心得。
只是他们还没出宫门,便看到了元宝和一个钟灵毓秀之人走来,那人看到他们这些人和一旁站着的周太医,挑了下眉,眸中仿若有流光闪过,而那不屑的姿态让人有点眼熟。
众位朝臣对这人心底有些许的猜测,当然不敢相信这人会是韩司恩,直到元宝一旁笑眯眯的和他们打了招呼,又对着身边那人恭敬的说道:“韩世子,皇上还在等着呢。”
韩司恩嗯了声,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便从那些朝臣面前走了过去。
户部尚书等人离开后,略带几许褶皱的脸动了动,小声冷哼道:“脸是变了,但这目中无人的模样都没变,实在是……”可恶。
不过最后那两个字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甩着袖子离开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突然想到了西疆的流言,他们相互说了句客套话,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周太医在众人都离开后,自己也慢慢吞吞的回太医院去了。能逃过一劫,他算是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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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召见韩司恩其实并没有什么事,不过他还是找了个光明正大的借口,那就是有关于周然和姬怀的处置。对周然,皇帝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把他副将军的职位给撸了,把他贬为庶民,永世不得为官,倒是没有连累他的家人。
至于姬怀,皇帝没有把他贬为庶民,但也把人给幽禁了,没有旨意不得出府,和当初被幽禁的二皇子姬容是一个待遇了。
这两道旨意下了之后,皇帝招手韩司恩道:“陪朕下盘棋吧。”
元宝立刻捧上棋盘和棋子上来,棋盘是墨玉做成的,黑白棋子是上好的玉石磨成的,摸着清清凉凉的,是一种风雅的享受。
韩司恩是不会下棋的,不过看到皇帝已经摆好了架势,他还是慢慢的走了过去。
皇帝和韩司恩下棋前,是兴致勃勃的,他一开始看韩司恩随意落子还以为这人是走不同寻常的路,走了几步后,皇帝发现韩司恩是真的不会下棋。
这盘棋是皇帝有史以来赢得最轻松的一次,以前皇帝和其他人下棋,比他棋艺好的,要不动声色的让他几个子,让他赢得心情舒爽,比他棋艺差的,要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和他下,偶尔赢上一盘皇帝心里也高兴。
对着韩司恩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皇帝觉得很挫败,韩司恩的棋实在是太烂了,让他十个子儿,一会儿就给自己还回来了。
皇帝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欺负人,就把棋子丢在棋盘上,有些生气的对着韩司恩道:“回去好好练练,棋艺实在是太差了。”
韩司恩慢声道:“皇上,微臣自幼体弱多病,哪有机会学习这些雅事,也没太大的兴趣,您这是为难微臣了。”皇帝听了这话,觉得更加生气了,他挥手让韩司恩赶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皇帝颓然坐下,神色有些萎靡,他看着棋盘上乱七八糟的棋子,最后缓缓伸手把这些棋子一粒一粒的收到棋罐里。
元宝站在一旁低眉垂眼不敢吭声,说起来当年的皇贵妃棋艺是非常好的,这棋盘和棋子也是皇帝为皇贵妃亲自命人打造的,可惜现在用不上了。
皇帝的心思元宝倒有些清楚,无非是想从韩司恩的身上找皇贵妃的影子,可惜是一个人怎么能变成另外一个人?毕竟所学所识都不一样。
皇帝心里也明白的很。
但即便如此,皇帝三天两头的宣韩司恩入宫,有时请他看自己收藏的字画,有时请他听琴。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帝很非常宠信韩司恩,不过有了西疆流言之事,现在倒是没人敢多生事端。
皇帝有心炫耀自己的收藏品,只是琴棋书画韩司恩一点也不懂。谈论时,他只能说上一句这画墨水颜色挺好,皇帝每次都很心塞,很想一怒之下把他这颗木鱼疙瘩的脑袋给砍了,但最终只能自己闷闷不乐。
这天宫中乐师百人负责演奏,钟鼓之声下,韩司恩睡着了,等他醒来时,乐器之声早已停下,皇帝也懒得怪罪他了,便让他出宫了。
白书一直蹲在宫门拐角处等他,看到人后,白书蹦跶起身,走到他身边小声道:“今天比平时晚了很长时间出宫,皇上有为难你吗?”
韩司恩看着白书担忧的模样,微微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
回韩国公府的路上,白书神色都是欲言又止的,不过他都没有开口问,直到回到了方兰院,他才小声开口道:“皇上为什么总是要请你入宫?”
白书一开始并不是每天都等着韩司恩入宫回来的,但这两天皇帝召唤的实在是太勤奋了,白书心里有点担心。
这些话,他以前也是不会问的,但是现在他向韩司恩表明了心思,便忍不住把自己想问的都说出来。
韩司恩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他揉了揉额头,道:“皇帝这些日子身体不是很好,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是他宫里的药味很浓,周太医也时常出入宫内。”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白书的问话,但是白书听了这话,心里的那点郁闷倒是消失了很多。
韩司恩看着因自己这一句话便满足的白书,微微眯了眯眼,秀气的少年在他面前蹦蹦哒哒的跑到院子的一边去刻石头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对一点也没有风雅之风的韩司恩失望了,皇帝那天之后便没有再召见他了,本来对这件事颇为关注的有心人,心下有些失望了。
这天天气极好,韩国公府上有来了客人,韩司恩在自己的方兰院看书,白书在一旁摆了个小桌子,自己和自己在下棋。
白书的棋艺也很差,但是他还是兴致勃勃的下了很长一段时间。
韩司恩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有点困了,便躺在软塌上闭眼睡着了。白书看到这情况后,用最快的速度从房内拿了件披风给韩司恩盖在身上。
盖好起身时,白书看着韩司恩长长的睫毛。这些天,他每天耳中都会听到别人说韩司恩相貌如何如何,但没有哪一刻如现在,白书恍然觉得那些人的描述都不及韩司恩模样的百分之一。
他本来想伸手描绘下韩司恩的脸颊,但他心尖微微一动,突然微微俯下了身,他想,我就亲一下。
只是白书刚刚有所动作,离韩司恩的脸颊还有很远的距离,韩司恩已经睁开眼了,目光澄清的看着他。
两人间的距离,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白书愣了下,神色难得有些慌乱,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这时,不远处传来惊怒之声:“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韩司恩和白书同时回头,看到了韩卓那张愤怒的容颜,韩卓的身后还跟着姬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