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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明月 第8节

揽明月 猫鳞 6785 2024-06-29 11:50

  她实在不明白,他还这般年轻,最是肆意潇洒的年纪,为何会做出这个选择。

  周始身子懒洋洋地倚在门口,挡住了外头的寒风,昏暗模糊的灯光映着他的脸色,他没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问:“那你得先回答我,刚刚为什么哭。”

  之前见那么多死人都没掉过眼泪,周始可不相信她是吓着了,或被他唬住,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楚慕低头,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足足顿了半刻,她才缓缓开口:“我阿娘死的时候,就在我面前,她和刚刚的你一样用刀抹了脖子。”

  她说着陡然抬起头,看向他,眼里神采黯淡,一片麻木之色。

  周始心里咯噔一下,他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所以刚刚,她是想到了自己的阿娘才哭的。

  阿娘自刎而死的场景,她在梦里见到过很多次了,如今想来,只剩麻木,除了心里隐隐作痛之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正如阿娘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终点,她什么都做不了。

  楚慕眸光微闪:“你能告诉我吗?”

  她如此坦然直白,周始也不扭捏,他伸手关上了门,声音有些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没意思,想着……早死早投胎吧。”

  他话只说了一半,确是实话。

  楚慕闻言睁大了眼,像是被他这个回答惊到了,不可思议道:“怎么会没意思,你为何会这般想?!”

  书里说,最繁华不过人间,令人流连忘返而又眷恋难舍。

  周始却神色淡然:“楚慕,我见过世间最凛冽的雪,无论是凶神恶煞还是温柔敦厚,我都杀过,人活一世,有人利欲熏心,有人聚敛无厌,有人竹杖芒鞋,也有人一杯酒足矣,如今这世间对我而言,已毫无意义,我只求一死。”

  他看过来:“你能明白吗?”

  烛光轻轻跳动,掷出重影,楚慕望着他半响没作声,周遭陡然静下来,他们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桌边,屋子外头是无边际四处狂舞的阵风。

  就在周始以为她不会回答时。

  楚慕忽而有了动静,她缓缓起身,走到窗棂旁打开,寒风撩起额边碎发,她转过身看向他的目光掺杂着几分固执。

  这次她没有再规劝:“周始,如果你真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毫无意义,那我能不能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会付酬金的。”她道。

  他眉梢轻轻抬了一下,便听到她一字一句地说:“周始,你送我回家吧。”

  风涌进来,夹杂着雪。

  少年眼底快速掠过一丝诧异:

  “送你回家?”

  第8章 十方楼

  ◎真想让我陪你走这一程?◎

  约莫滞停片刻,烛火忽暗忽明,寒气顺着缝隙钻入体内,透心冰凉。

  昏黄的烛光映着两人的身影,屋外的雪飞扬四起,好不肆意,周始敛眉,语调微微上扬几分:“回家?”

  楚慕轻轻颔首,“对,送我回家。”

  怕被他拒绝,她又接着说道:“我真的会付酬金,不会让你白走一趟。”

  她这是……要和他做交易。

  周始挑眉,轻扯了一下唇,他背靠屋门懒洋洋道,口吻很淡:“楚慕,我这人很贵,轻易不接外面的活,你确定能付的起吗?”

  “能!”小姑娘没有丝毫犹豫。她这肯定的语气倒是让周始一时无言,不知该拿什么话堵她,正思索间,忽见她关上了窗户,楚慕背对着他,随后抬手去解腰间束带。

  白色丝绦轻轻扯下,紧接着她又将御寒的裘衣解开,一件一件的往外脱……

  她这是?!!

  周始见状神色瞬间变了,立马转过身去看向别处,眸色深暗,清俊的轮廓此时正绷得紧紧的,心里如有千万匹马在奔腾。

  她这是要做什么?!!所谓的酬金难不成就是以身相许!!这怎么成,她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这招?!

  屋内响起脚步声,楚慕走了过来,周始闭上眼,心生波澜,声音里少了几分平静,“你做什么?!”

  脚步声停在一尺之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小姑娘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用这个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周始想都没想就拒绝,说着便睁开眼:“你当我是什么了……”

  话到一半陡然停住,楚慕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接道:“恩人啊。”

  他眨了眨眼,楚慕也跟着眨了眨眼,疑惑道:“你眼睛不舒服吗?”

  “没……”这简单的一个字,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事情与周始想象的完全不同。

  楚慕只解了外裘,天冷,她穿的多,东西藏在衣物里面拿不出来,那是一块通体偏红的俏色玉雕,玉质油润细腻,乃是上好的玉中珍品,其颜色鲜艳,一看便知稀世珍贵。

  那小小的一块,捧在掌心,通红玉兔体态丰腴,栩栩如生,线条流畅,双耳竖立,憨态可掬,活灵活现仿佛就在眼前,楚慕见他被这玉雕吸引住目光,轻声道:“用它做酬金,可以吗?”

  周始收回目光,看向楚慕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这只玉雕是你的?”

  楚慕点了点头,这只红玉兔子是她出生那日父皇亲赐,从宫里逃出来后,为防止丢失或被人牙子窃取,她一直贴身藏匿。

  “这只俏色玉兔,是我身上最值钱最重要的东西了,世上仅此一块,独一无二,只要你把我平安的送回家,它就是你的了。”

  和田红玉稀缺贵重,玉石挂红,更是价值连城,千金难买。这种玉的稀缺程度周始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伸出一只手,拿起楚慕掌心里的红玉兔子,玉石细腻温润尚有温度,鼻间飘过一股淡淡的体香,想来这东西她一直藏在身上隐秘之处,不然怎么可能在人牙子手下留有此物。

  因此之前解衣,只是想取出此物。

  周始目光直白肆意,且毫不避讳,看的楚慕心里发毛,她别过头去,双颊泛起难以察觉的朱晕,此物实在是太过私密,若不是别无他法,她断不会把此物奉上。

  她年纪虽小,却已懂男女之别。

  周始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忽然发现面前的小姑娘身份不简单,美玉珍贵,这种玉更是难得,红玉只在宫廷王室流传,就算是世家大族也极为少有,难得一见。

  当初救她,带上她,周始没太在意楚慕的身份,他都要死了,管不了那么多,可现在这姑娘说要雇他,请他送她回家。

  是个有意思的……妙人。

  周始好整以暇地瞅着那红玉兔子,懒洋洋开口:“你家在哪啊?”

  楚慕见他松口,也没一口回绝,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在鄞州。”

  闻言,他顿了顿,“鄞州?”

  若说这边境玉阳关是极北之地,那这鄞州便算的上偏南之地了。一个是凛冽冬雪,一个是江南水乡,天壤之别。

  楚慕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抬眼看过来:“你爹娘家?”

  楚慕神色微微一滞,摇头道:“是去我外祖母家。他们在鄞州世代从商,姓殷,我阿娘她嫁的远,我只听说过,写过几次书信,但从来都没有去过。”

  宫里宫外仅隔一墙,却是一道永远也跨不出去的槛,这座皇城囚了阿娘半生,也困住了所有人,如今牢笼已破,宫里住进了新人,她倒是自由了。

  只是这自由,代价未免太大。

  楚慕眼底有着挥之不去的落寞,她盯着周始手里的玉兔,语气怅然:“除了他们,我在这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了。”

  周始声音淡淡的:“看开点,这世上没有亲人的人多了去了。”

  她问:“你也没有亲人了吗?”

  楚慕看着他,周始眸子扫来,“我不需要什么亲人。”

  这世上怎会有人不需要亲人,也许不是不需要,而是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所以不需要。

  楚慕还想问什么,“那你……”

  周始出声打断她的话,“楚慕,你知道这里离鄞州有多远吗?”

  楚慕当然知道。这些日子她在客栈里有找小二打听,也算做了些准备,如果周始不愿和她一起离开,她一个人也是要离开的。

  这里不是她的归宿。

  她掰了掰手指头:“大致六千里。”

  “竟然知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单凭这只玉雕,可不够我走这一程。”周始将红玉兔子握在手心,漆黑的眸打量她片刻,眸底掠过一抹玩味之色,音色有几分低沉,“楚慕,我这人从不做赔本买卖。”

  “你还能给我什么?”

  他这般问道。

  楚慕望着他清隽的面容,反问:“那你还想要什么?”

  她聪明的将问题抛还给他,倒是没了之前的踌躇寡断。楚慕停顿一下,“你说,只要我可以做到,我都会满足你。”

  周始闻言扬眉一笑,双手抱胸,倚向身后的门懒洋洋瞥向她,漫不经心问:“真想要我陪你走这一程?”

  “当然了!”楚慕几乎是脱口而出。

  如果周始真的愿意,她定能平安回到鄞州殷家,重新生活。反之,途中他也不会再有轻生念头,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她紧紧盯着周始,恍如他只要说出一句不愿的话,一个不愿的眼神,楚慕的目光便会立即黯然失色。

  鬼使神差般,周始心里升出一丝迟疑,他伸手去摸腰间的剑,那是彻底的寒,和他这个人一模一样,冰冷无情,掌心里的玉兔渐渐回了温度,暖着那片,有那么一刻,他竟不想放手了。

  “可以吗?”她又问了一遍。

  周始却在想:他是真的不喜欢兔子。

  但若是以后死了,有这玩意做陪着他,在地底下长眠时应该也没那么孤单吧。

  楚慕见他久久不作声,上前几步凑到少年面前:“周始,你在发什么呆啊?”

  “楚慕,我陪你走这一程。”

  少年轻垂眼眸,抿了抿唇,将手里的红玉兔子收入衣中。

  楚慕还没来的及欢喜,刚扯出一个笑,又听到他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只要你愿意,别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我也愿意!”小姑娘高兴极了,脸上绽着一个明媚而又灿烂的笑容,拉着他的手兴奋道。

  周始也跟着笑了笑,眼神却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你别后悔就成。”

  ……

  群山之巅,白雪皑皑,一座高楼立于山岭之间,远远观之,恍若与世隔绝,夜浓影成双如梦如幻,难以忽视。

  十方楼杀手居多,楼下共分十门,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专做杀人买卖,利益为上,江湖曾有断言:一入十方楼,终生难逍遥。

  镂空雕花窗桕内落下细碎微光,屋内光线低暗,处处透着压抑的气息,高台之上立着一道黑色人影,这人面带灰巾掩住容貌,黑袍之下身形难辨雌雄,叫人一时分不出男女。

  十方楼的大楼主神秘莫测,在楼内极少有人能窥见真容,难以捉摸,有人传这位楼主是女子之身,又有人传,她是一个有着女人声线的大老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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