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但就是这样,他也还是赶在八点前到了陆斐然家接孩子。
他匆匆忙忙地进了屋,问:“我家孩子呢?”
“在楼上写作业呢……”陆斐然说着,看着他身上的眼神有点愣了,“操,你怎么满身血?怎么回事?”
何笠阳这才发现自己领口袖子都是血,估计是那时候倒腾死乌鸦弄的,正好旁边的酒柜上是面镜子,何笠阳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脸色苍白,神情无措,简直像是逃跑的杀人犯。
陆斐然脸色就有点难看了。
他皱起眉,问何笠阳:“你出什么事了?”
何笠阳赶紧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路上出了点小事故。”
这像是戳到了陆斐然的某个开关,他突然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何笠阳莫名地慌张起来,赶紧跟上去,陆斐然看到他车前被撞的坑和上面残留的血迹,眼神锐利起来:“你是肇事逃逸了?何笠阳,我当你的朋友才这样对你说,做错事情就要承担,你不能逃跑。”
“我没有撞死人!”何笠阳冤枉地说,“我、我是撞死了一只鸟。”
陆斐然信了三分,但还是有七分怀疑,他愤恨地说:“你别骗我啊。……我从没和你说过,我的爸爸妈妈就是被人撞死的,原本还有得救,偏偏肇事者逃逸,把他们留在路上,无人施救,最后路人打救护车的电话已经太晚了。我平生最恨肇事逃逸者。”
何笠阳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怔了怔,辩解说:“不是,真不是,我撞死的真是只鸟,没撞死人,我、我今天去了k城,你可以看车程记录仪,不信你明天看k城的新闻有没有肇事逃逸的。”
何笠阳心急地说着,忽然瞥见后视镜旁边还沾着一根鸟毛,赶紧取下来给陆斐然看,陆斐然这才相信了我。
总算是摆脱了莫名其妙的杀人犯的嫌疑。
何笠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听见一个稚嫩的童声,是陈恪青在说话:“何叔叔,你去k城做什么?”
第16章 第十三天
“何叔叔,你去k城做什么?”
这在旁人耳中听来只是小孩子的童言稚语,陈恪青仰着的小脸还笑着,乍一看是真的萌,但他却陡然间被吓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陈恪青这人是冰山面瘫,他很少笑,很难把他逗笑,只有何笠阳知道他这样笑是因为他在生气,他也很少生气,何笠阳很怕他生气,习惯使然了。
偏偏小雨还跟着追问:“爸爸,k城是哪呀?你去哪里干什么?”
何笠阳一下子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在问他的不是那个陈恪青,而是只有八岁的小陈恪青,于是我用对待小孩的方式对待他,敷衍说:“爸爸去工作啊。”
像对待成年人一样认真地解释才会显得很奇怪吧。
陈恪青接着问:“什么工作?”
何笠阳敷衍他说:“你们小孩子不懂的。”
陈恪青:“……”
何笠阳咬死了就是去工作了,陈恪青能怎么样?
于是回去的一路上陈恪青都在和何笠阳生气,他咬紧牙根,小脸气得鼓鼓的,若他是个大人,何笠阳说不定会觉得害怕,但他现在只是个小孩子,何笠阳觉得又好笑又可爱,是真的很可爱,像奶奶家养的那只橘猫。
何笠阳忍不住捏捏他的脸。
陈恪青面无表情地问:“笑什么笑?”
真的太可爱了,何笠阳哈哈大笑。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直到睡觉的时候,他才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何笠阳,现在你可以和我说真话了吗?”
何笠阳没好气地说:“那你和奶奶还一起瞒着我呢!”
陈恪青没话说,沉默地躺下来,又是一场冷战,他们婚姻走到尽头那事也经常这样。
过了一会儿,何笠阳说:“那要不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我早点查清楚,你早点恢复,我们也好早点离婚嘛。”
陈恪青像是没听见,何笠阳看看他,睡着了?睡着了还皱着眉?何笠阳看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眉头。
何笠阳睡不着,他满脑子想着各种疑点:那个“林向阳”到底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那么像?或者应该我和他长得像?他和陈恪青是什么关系?陈恪青以前还曾经那么叛逆调皮吗?我去他爸爸妈妈家时,他们怎么从没有告诉过我?
何笠阳回忆起当年的事,他第一次去陈恪青家,是在高一,七月十二日,他也很无奈自己记得那么清楚,没办法,关于喜欢陈恪青的所有事他都记得特别清楚。陈恪青是富家公子,住带花园的大别墅,虽然没细说过,但他后来听陈恪青家里人提过两耳朵:陈恪青的爸妈在他小学时发迹的,那时忙事业,把他托付给老人带,初中为了他升学的事给他转学,于是他们才会相遇。何笠阳从没交过这么有钱的朋友,第一次到陈恪青家,连该站哪都不知道,觉得自己不配和陈恪青交朋友,陈恪青对他越好,他就越受宠若惊,那时他又矮又搓,他有时也很困惑,为什么陈恪青对他那么好。
一般情况下,交朋友也是求个门当户对的,陈恪青跟何笠阳出去玩都迁就何笠阳的消费,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他名牌运动鞋之类的,太贵了,他不敢收,陈恪青就说:“你像我弟弟一样,我给我弟弟也这么买礼物的。”
何笠阳真是诚惶诚恐。
他有个弟弟,比他小四岁,后来他们要结婚的时候他弟弟说:“我早就觉得了,以前小时候我跟哥说我看到一双鞋特别好看,我使劲儿暗示他送我,然后他说‘是很好看’,转头买来送给你。我还和他吵过几次。我从小到大他都没送过我什么。”
他们脸红。
陈恪青面对亲弟弟的指责毫无羞愧之心,理直气壮地说:“你找爸妈要不就行了?”
以前陈恪青是老是带着他们玩,送他东西,因为非常壕,有人也想和陈恪青交朋友,也有人嘲笑何笠阳是当陈恪青的小跟班当得好,被少爷打赏,换别人自尊心可能受不了。
何笠阳不会,他不嫉妒陈恪青。
何笠阳还会很自恋地想陈恪青是不是也喜欢他过,但这个可能性太低,大概就是可怜他吧。那些年陈恪青到底是以什么心态对他那么好呢?他以前一直搞不清,现在想来的话……说不定是因为他长得像那个林向阳?
然后何笠阳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他们闹离婚了,何笠阳问他爸妈他小时候的事是不太方便,但他弟弟应该是可以的啊!就算他弟弟年纪比他小好几岁,他八九岁的时候他弟弟也四五岁,但毕竟他们是一家人,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呢?
改天去问问。
还得从长计议,这事得慢慢查,何笠阳没敢把资料带回家,都放在公司的柜子里锁着——陈恪青的办公室。现在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何笠阳不带他进公司他就没法进来,进来了也没有抽屉的钥匙。
何笠阳不得不代替他出去应酬、谈生意,他还得管自己的公司,马上要年底了,就算提拔了几个手下人帮忙也还是忙不过来,这方面何笠阳会和陈恪青一起谈谈,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管得还是挺不错的,毕竟是他们一起打下的江山。说到这个他也得谢谢陈恪青,他刚毕业一个穷学生,什么都是陈恪青手把手教的,但也因为陈恪青把他教得很好,所以他才更加明白,什么应酬太忙没空关心家里人都是鬼话,我有空,他怎么就没空?
换成普通家庭主妇,估计真的会信了工作太忙没空回家的那套鬼话。
隔天何笠阳在陈恪青的办公室打电话给他弟弟陈泽宇,他弟性格没他那么孤僻乖戾,特别阳光,他大学去国外留学,就留在当地工作,但一直没成家,张口就甜:“嫂子好,有什么事啊?”
何笠阳老脸没得一红:“什么嫂子,我都快和你哥离婚了。我是个男的,你叫我嫂子。”
陈泽宇说:“那不是还没离吗?”
何笠阳说:“就算离了,我们也还是朋友不是?”
陈泽宇说:“那是的。”
何笠阳问他:“我想问问你哥小时候的事,我最近打听到你哥三年级转学过,是什么原因你清楚吗?他以前还有个好朋友?”
陈泽宇尴尬地说:“这个,不是我不告诉你,我哥读小学的时候我还在幼儿园玩积木,我真不记得了,而且我小时候是被爸妈带在身边的,他跟着爷爷奶奶。”
何笠阳叹了口气,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但真听到还是挺失望了,这条线索断了,再换个什么角度调查好呢?
陈泽宇问:“你问这件事做什么啊?”
何笠阳实话实说:“为了能快点和你哥离婚。”
陈泽宇:“???”
炽热的夏天渐渐拉开了帷幕,小雨天天掰着手指头盼着早点到暑假,他好玩个开心,还跟何笠阳说:“爸爸,我要是考到全班前五,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找大爸爸。”
何笠阳愣了愣,不敢承诺他,说:“你大爸爸很忙的,不一定有空。”
小雨失望地说:“大爸爸都有两个月没给我打电话了,他是不喜欢我了吗?”
何笠阳不做声地看了一眼就坐在小雨身边的陈小明同学,说:“你大爸爸没有不喜欢你……”
陈恪青安慰他说:“你给你大爸爸写信吧,寄给他,他会回信的。前几天老师不是教我们怎么写信吗?”
小雨不好意思地说:“我写得不太好……”
陈恪青温柔地哄他:“爸……哥哥教你。”
小雨写了信,何笠阳装作帮他去寄信,还带上陈恪青晚上偷偷写的回信,都贴上邮票,然后过了两天在放学把陈恪青偷偷写的那封信拿出来塞进邮箱,说是爸爸收到他的信还寄回来了,小孩子哪懂那么多,以为真这么快就收到回信了,高兴了好久,又去写下一封信了。
何笠阳和在他房间写回信的陈恪青说:“这不是个事儿啊,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这特别有意思,何笠阳的房间有套办公的桌椅,但那是成人坐的,桌子太高,椅子高度是固定的,太矮,陈恪青坐在椅子上够不到桌子,他踩着张小板凳写字,何笠阳过去看,他的字写出来还是以前的字,刚劲有力,看着这个小朋友写着老气横秋的“爸爸爱你”的话,何笠阳坐在边上磕着瓜子看陈恪青写,他写几句,何笠阳就忍不住笑出声。
陈恪青被他笑得好生无奈,好不容易写完了,把信给封上:“多过个几天再给他吧,先把眼前的事度过去再说吧。”
何笠阳问他:“陈恪青,你是不是不想变回去了?”
陈恪青侧目:“你什么意思?”
何笠阳笑着说说:“我说真的,我仔细想了想,这要是我返老还童回到八岁,重新获得一次青春,我肯定会很高兴,换我我也不想变回去,这多好的事……”
何笠阳话还没说完,陈恪青脸色愈发难看,上次他也很生气,但这次又不一样,他几乎是有点失控了,阴沉暴躁地说:“好个屁!”
何笠阳怔住:“你说脏话诶?开个玩笑不用这样吧。”
陈恪青跳下小板凳,去卫生间洗脸刷牙了,何笠阳跟过去,看他又气得鼓着脸,讪讪的说:“好啦,我和你道歉行吗?你生气什么啊?”
陈恪青穿着画着卡通小黄鸡的儿童睡衣,费劲儿地拧着他的向日葵图案的儿童毛巾,像个大人一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和何笠阳说:“明天就是你爸爸的忌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何笠阳这才羞愧地记起来,想想日子,还真的是,周六是他爸爸的忌日,最近事儿那么躲,太忙了,他都忘了。
第17章 第十四天
何笠阳带上了陈恪青还有小雨,先去奶奶家,她给爸爸准备了许多东西,但是照他们这的习俗长辈是不好给小辈扫墓的,所以每年都只有何笠阳去,没离婚的时候陈恪青会陪他,这两年他们闹离婚,去年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去扫墓的。
今天是个大晴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热得像蒸炉,奶奶准备了两顶小草帽给两个小朋友,没他的份,他们俩还有小水壶!准备就绪以后就去公墓了,何笠阳提了一大篮子祭品,带着孩子爬山,爸爸的墓地在很高的地方,越高的位置价格越贵,家里有点钱的都会尽量买高点,这是作为人的一生可以争的最后一口气嘛。
但真的很难爬啊。
他这种缺乏锻炼的苍白中年大叔真的是累得老腰都要断了,小雨都跑得比他快,跑到他前头对我喊:“爸爸,你快点啊。”
陈恪青扶着他的小草帽跟在何笠阳旁边,小脸晒得红扑扑的,板着脸担心地对她说:“要不要我给你拿一些。”
一边又向前面喊:“小雨,别跑了,慢点。”
何笠阳低头看他一眼:“我不想被人告虐童啊。诶,你现在真是太矮了,我每次低头看你双下巴都要挤出来了。”
陈恪青:“……”
终于爬到了,何笠阳累得先停下来喘几口气,抬头,看到爸爸的墓前已经放着一束花了,有个头发花白年约五十的男人站在他的墓前抽烟,何笠阳讶然地“啊”了一声。
以前每年何笠阳过来扫墓都会看到有一束白菊花,但是从没有碰到过这个放花人,何笠阳问过奶奶,她说是爸爸的朋友。她说爸爸是个人缘很好的人,何笠阳记得以前在他更小的时候有更多的花,后来渐渐少了,只剩下这束白菊花,年年都有。
何笠阳想了想,走过去,那个男人注意他,转头,站直身体,何笠阳打了个招呼:“……你好?”
那个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你是……那个阳阳吧?”
这话乍一听有点奇怪,但是是哪奇怪,何笠阳一下子也说不上来:“是我,何笠阳。”
“何?”他笑了下,“哦,叫何笠阳啊。”
香烟还在他的指间燃烧着,他看了一眼何笠阳提着的篮子,把香烟给扔在地上,碾灭,说:“不打搅你了,我先走了。”
何笠阳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一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